第67章 鮮家的女人不一般
對方的落腳很輕, 鬼怪般聽不到半點聲息。
青黑的袍子拖在地上,整個人陡然像被拉窄了身條,比坐在那裏時愈發顯得瘦長。
更奇的是, 明明瞧着步履蹒跚, 可又來得極快,幾乎只是一瞬, 人就已到了近處。
蕭曼遲怔了一下才回過神,匆忙拿手硬撐着身子坐起來,雙腿卻怎麽也使不上力,只能半挨在地上,勉強向後退了退。
“怕什麽, 這可是我親手調的好東西,尋常人一輩子也嘗不到,今日算是你的福分。”
說話間那黑袍人已站在咫尺相隔的地方,對方像是故意掩着身形,佝偻着背, 手也是藏在袖子裏, 将那碗遞到她面前。
若不是身形和聲音有區別, 簡直像極了那白袍白發的人。
看來, 可能王晉雲口中的那位“鬼仙”便是此人了,而這人應該也就是那個鮮家叛徒。
“喝吧。”那人說話間又将碗湊到她嘴邊。
那碗通體豆色, 凝潤透亮, 恍如青玉, 裏面的湯藥卻是暗紅的,絲絲縷縷冒着熱氣,果然像是才煎好不久的。
腥中泛酸的味道猝不及防地沖入鼻際,勾引着喉間翻湧如潮, 蕭曼只覺一陣反胃,差點當場嘔出來,都不用問是什麽,就沖着這股子味道也只知不是什麽好東西。
“你可知道這是何物?”那人倒也沒一上來就往她嘴裏灌。
她搖搖頭,可腦中的那根弦還是一直繃着的。
“你娘沒教你辨藥麽?”那人似是有些惋惜地一嘆,“你說你都從你娘那學了什麽?”
她從母親那學了什麽關他何事?
“你是何人,抓我來這做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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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呵,真是個不懂事的小丫頭,一下子就想知道這麽多,未免也太貪心了些吧,你娘難道沒教過你對尊長須得恭恭敬敬,細聲慢語麽?”
他張口閉口都是自己母親,口氣間還像頗有淵源似的,倒也證實了先前的猜測。
她正詫異間,便覺下颌一緊,已被人用手捏住了。
“不急,先喝了這碗藥,咱們再慢慢地閑話敘舊。”
那人語聲淡緩,當真像在撫慰似的,指尖卻不住收緊,把藥碗湊到她口唇邊。
蕭曼想掰開他手臂,結果卻是蜉蝣撼樹,根本抵不過那股力量,嘴被鉗壓得張開來,頭也随之揚起。
“師父!”
眼見這那碗藥就要被灌進她口的時候 * ,只聽一聲熟悉的聲音就在自己身後響起。
那人手上的動作一頓,似是看向她身後的人:“何事?”
“秦恪帶着人正往這邊過來了。”
“呵,想不到他這速度倒還挺快。”
那人忽然又俯近了些,蕭曼這會子終于看清了兜帽裏隐藏的臉。
眼前這人不是別人,正是表兄駱憶川的父親,她的姑丈駱罡!
蕭曼有一瞬的怔懵,腦際裏響起的卻是秦恪曾經說過的話:“曼娘,蕭寺卿和我,這些日子都在查駱罡。”
鉗着自己下颌的手緊了兩分,驀然間藥碗一傾,裏面尚有五六分燙的湯水灌進口中,腥鹹的怪味立時激得她渾身一顫,熏得人幾欲昏去。
她拼命抵緊喉嚨,不讓那湯水流下去,豈料肩上忽然一痛,引得頸間肌肉一松,喉關大開,那些藥湯當即滾滾而下,順着食管落入腹內。
蕭曼只覺其中還有些大小不一的硬物,也不知是尚未煮爛的蟲屍,還是別的什麽東西,心下驚駭無比,卻又阻止不得。
轉眼之間,那碗藥便涓滴不剩地被她盡數喝下。
“這……”
那人又略作端詳,這才滿意地松開緊扣的五指,随手将那只藥碗一丢,像是毫不在意。
“一個秦恪而已,你怕個什麽,還是說你在他手底下當過幾天差,就真覺得他是你主子了?”
“爹……我……”
“放心,我不會要了你表妹的性命。”
蕭曼此刻哪裏還顧得上聽他們說話,只伏在地上咳得胸口發疼,心想那東西才喝下去,這時吐還來得及,趁他們不備趕忙去摳喉嚨。
可指尖還沒探進嘴裏,就被對方一把攥住了手腕。
“長者賜,不可辭,你沒學過這規矩麽?”那人雙眼逼視着她,冷哼道,“趁早收了這心思,藥多得是,你吐多少,我就喂你喝多少,咱們有的是工夫。就算秦恪找到這裏來,外頭那些蠱蟲就夠他受得了,呵,也多虧了你,他身體裏已經沒了蠱蟲,現下到了這蟲山蟲海,他就是飼料。”
他笑意依舊,語聲和目光中的寒意卻不像話裏那般有耐性的。
危急之下,蕭曼反而沉靜下來了,又覺那藥落腹之後,身子似乎并沒什麽異樣,想來應該暫時并沒什麽大礙,于是也不再掙紮,望着他點了點頭。
“不用相逼,我聽話就是,你究竟想要什麽,直接說吧。”
“呵,連姑丈都不叫了?不叫就不叫吧,反正也不是什麽稀罕玩意兒。”
駱罡輕輕颔首,卻沒答話,只是俯着她端詳,半晌又擡手撫着她的臉,輕輕摩挲。
那只手上面仿佛生滿了 * 繭子,拂過肌膚便是一陣又刺又癢的痛。
蕭曼極不舒服,但為了保全性命,又不敢觸怒了對方,只得強忍着不吭聲。
漸漸就覺那手在臉上磨蹭的地方越來越大,倒像是在替自己抹着什麽,心頭愈發疑惑不解。
過了好一會子,駱罡才收了手,望她一笑:“這小臉盤生的,跟你娘年輕時候居然不怎麽像。”
蕭曼心中糾蹙着,卻有很多想不明白的事。
首要的一件便是駱罡既然是鮮家的叛徒,那麽母親當初又怎麽會應下自己與駱憶川的親事?
除非母親認識的駱罡并不是眼前的這個駱罡?
畢竟鮮家奇異的絕學甚多,誰知道會不會有出人意料的事情。
忽然間,她想起了這兩日所讀過的東西,心下狂跳,攥着的手心裏也沁汗來。
“你……究竟是何人?”
“你這孩子該不會是被吓傻了吧。”那人微微一愣。
蕭曼卻是往後挪了挪,忽然大聲喊道:“表兄!這人并不是姑丈,你仔細想想……”
她的話還未說完,脖頸就已被人緊緊扼住。
“小丫頭,想挑撥離間?”他嗤笑一聲,“川兒,瞧見了麽,這女人無論何時說的話都不能信。”
一旁的駱憶川垂着眼,并沒有說話,只過了一會兒,瞧了瞧蕭曼那張因為被掐住脖子而弄得脹紅的臉,猶豫了下,終于還是沒開口。
蕭曼有一瞬間真以為自己要被人掐死了,就在眼前開始變得模模糊糊的時候,掐在脖子上的手終于松開了。
“小丫頭不要亂說話,若不然只要我手上稍稍多加一分力,你這脖子可就會斷了。”
駱罡又笑道:“反正麽,我也離開鮮家了,從前的那些恩恩怨怨,我也不想與你們鮮家人計較,不過,該是我的東西,也應該還給我。”
他一個鮮家的叛徒,還有臉理直氣壯來要東西,是欺負自己無知麽?
“我連我娘的身份都不曉得,更不曉得你要的東西在哪。”蕭曼正說着,猛然就覺丹田間生起一股熱力,疾速上竄,頃刻間傳遍四肢百骸,渾身熱燙無比,腦中也酒意上湧般昏沉起來。
“呵呵,這藥的力道還過得去吧?稍時包保你沒半點痛楚,知不知道,不是你說了算,而是我,懂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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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恪站在一處土丘上,雙眸微微狹起,遙望着逃命般潰散下來的衙役,臉色又陰沉了幾分。
護衛矯捷地從慌亂 * 無主的人群中蹿出,一路疾奔到他面前,平素淡定自若的臉上兀自帶着驚愕,單膝跪地抱拳道:“主上恕罪,小的們已換了幾遍地方了,還是進不去。”
“都瞧見了。”老管事心中焦急,又問,“娘子留下的那些藥當真一點用都頂不上?”
那護衛一躬身:“也不是無用,先前在外圍都沒出什麽意外,可到了裏頭,那些毒蟲便七窩八代地出來,也不怕藥了。人一沾便倒,咬死一個便傳向後面,再好的身手也躲不過,小的們實在抵擋不住,只能先退下來,再請主上吩咐。”
老管事抽臉吸着涼氣,只能回身轉向秦恪:“狀元公,這麽下去不是個法兒,就算把人都交代在這裏,只怕也喂不飽那些蟲子,不如先叫人都撤了,另想別的招進去吧。”
“能有什麽法子?”那護衛忍不住反問了一句。
那兩道目光驀然斜瞥過來,寒浸浸的,只把護衛吓得一哆嗦。
不過,原本就是順口一說,可老管事卻好像真想到了個法子,他在秦恪耳邊輕聲道:“大理寺牢中押着不少人,反正到頭來都是見閻王的命,不如全拉到這裏來,趕着他們走在前頭,咱們的人跟在後頭,就算喂不夠蟲子,好歹也能鋪條路出來,咱們的人興許便能闖進幾個去。只要手腳幹淨,回頭收拾利索了,諒也不會留下把柄。”
秦恪聞言反倒是多看了那老管事兩眼。
瞧着憨厚老實的人,怎的會想出這樣的主意來,這真是蕭家的管事?
似是看出了他眼中的疑惑,老管事又壓低了聲音道:“主人和狀元公為人正直,自然是瞧不慣這種做法的,可是……有時候光明正大的法子,并不好使……”
“蕭夫人還真是用心良苦了。”
老管事聽他這般說,似被勾起了傷心事,暗自一嘆,點了點頭:“我們夫人真的是很了不起,真的是天妒紅顏……”
秦恪還真沒想到這樣的老管事竟是蕭夫人扶出來的,不過麽,想從前師父說過,她就是下一任當家人,自然也是不尋常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