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章 就是喜歡你
不遲不早, 醒得還真在節骨眼上。
秦恪的面色依然蒼白,那雙眸卻依然像平常那樣,透着柔情似水, 哪怕是在這般的情形下, 還是那般讓人驚豔。
蕭曼沒再開口說話,眼中也沒了驚詫, 只怔愣了一會兒,便想起件事兒來。
當下扭頭朝地上看過去,便見那 * 只蠱蟲又恢複了金燦燦的光彩,這會子正伏在地上一動不動。
難道這蟲子是為了吃他體內的那只?
她促然回神,忙用手指輕輕按在心口附近, 探了好一會兒都沒再察覺到有半點蠱蟲的痕跡。
只是他體內的那只續命蠱被吃掉之後,他會不會有影響?
她的目光又轉回他臉上,專注又認真,生怕錯失了他眉眼間細微的一動。
秦恪也靜靜地瞧着她,從前就愛瞧她這副認真的模樣, 現下依然也是歡喜到了骨子裏, 在他眼中, 此時的蕭曼就像是天上的日月, 永遠都是光彩奪目。
“你身上的蠱蟲沒了。”蕭曼終于開了口,語聲淡淡, “我也不懂醫術……你要是好些了, 自己瞧瞧, 若是不行,我就去請大夫。”
秦恪的目光從她臉上偏轉開,身子微微一顫,稍緩了口氣:“曼娘, 若是恨我又為何要救我。”
難不成在她眼裏,人命如草芥?還是人命是分有用和無用?
她唇角一哂,剛想反駁,就想起父親還在,左右瞧了瞧,發現父親不知何時已經離開了。
稍稍松了口氣,這才說道:“只是歪打正着了而已,幸而狀元公無事,若不然,我倒是要背上人命債了。”
“……”
秦恪腦中盤旋着她那夜說的話,她和他不會在一處的,瞧來真不是氣頭上的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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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過,雖是死局,但也有置之死地而後生不是麽?
他有時間也有工夫。
“我知道你心裏怨我,我也說不出任何替自己辯駁的話,哪怕所有的一切都是騙你的,但我對你的情義絕不曾摻假。”
秦恪虛弱的語聲中全是化不開的凄涼。
看到他醒過來的那一霎,她心中湧起的是無盡的歡喜,繼而想到他的身份和暗地裏的那些事,她又心生哀傷。
此刻他又說着這樣的話,其實麽,人有時候就是這麽簡單,一喜一悲,随興所至,全憑那一瞬的意願,只不過這難得的率真也只是一瞬,很快又被潛藏的虛妄淹沒。
這樣想着,她心裏反而暢然得多,
帝王的情義無論此刻有多真,到了最後都會是假的,況且他們之間隔着的,并不只是義兄的命。
“我和爹在你院子裏挖出了那只蠱蟲,現下它又救了你,也算是因果吧。”
蕭曼并不打算同他說實話,畢竟鮮家的一切都會引來無法想象的風波。
她站起身,卻也不再看他:“你好生歇着,身子重要。”
緩緩走 * 向門口,天色微微泛白,外邊已不再是一片昏暗。
在她擡頭的那一刻,金色的蠱蟲飛到了她面前,淡金色的光映在臉上,竟有些溫暖。
她朝那蠱蟲伸出手,蟲兒乖巧地落在她指尖,她怔怔凝望着那蟲兒,忽然唇角揚起笑來,偏轉過頭,垂眼望着秦恪也是一笑,臉上越發柔和起來。
“敬忱兄,我從未恨過你,以前沒有,希望……以後也不會。”
門被阖上,窈窕的身影就這樣消失在他的目光中。
秦恪眼中帶着詫愣,心口忽然一陣糾蹙,疼得厲害。
垂下眼來,就看胸間那一片暈開的血色,他凄然一笑,自言自語道:“如今我們連傷處都一模一樣,這難道還不是天意麽,生生世世,都會牽絆在一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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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幾日了,蕭曼都在房中翻看那箱子裏的東西,不過和醫術相關的,她也就大略翻了翻,沒有學的打算,畢竟術業有專攻。
她起身到廊下松了口氣,沒一會兒,就聽東牆下那邊傳來小兒的歡笑聲。
蕭曼有意無意地便放輕了步子,幾步繞到前面,歡笑聲也越來越清晰起來。
“哈哈哈,真的好像,狀元公好厲害啊,我猜姐姐就不會這個。”
單憑這句話,不用多想便知道這來的是誰。
怎的這麽快身子就養好了?
蕭曼只微詫了一下,倒也不覺如何奇怪,反正他的身子是他自個兒的,好不好,也都是他自己受着。
躲在廊柱後,悄悄探眼往那邊院子裏瞧,果然就見秦恪坐在花架下不,那孩子半趴半跪在旁邊另一張椅上,隔着石桌探過身子去,目不轉睛地盯着他手裏的東西,小臉上又是興奮又是期待。
那手裏像是塊木頭,不大不小的,另一手則捏着把小篆刀,正在上面挑刻着。
狀元公居然會做這個,着實有些難以想見,可瞧他毫無滞澀地運刀勾、挑、削、剔,手法細密,圓轉如意,竟似個真有幾分功底造詣的,不由便更叫人驚訝了。
“跟我在畫上瞧見的一模一樣!狀元公你說它們是不是會張着大嘴嗷嗚……”
“會。”
兩人似乎都沒留意到她,旁若無人地一問一答。
他手上半點不停,甚至沒擡頭去看那孩子,可眼中卻不見絲毫厭色,也不見任何不耐煩,唇角微挑的歡暢更像是自得其樂,真心實意,毫無僞飾。
一大一小湊在一起,讓 * 人瞧着竟是其樂融融。
這樣子也難怪孩子總是想着他,覺得他好。
蕭曼定定地望着他誠心淨意的專注神情,不由想,往後他真的是夢中那般的皇帝麽?
她瞧得有些發怔,不經意間已被那孩子瞥見,當即招着小手叫道:“姐姐,姐姐,快來瞧,快來瞧,狀元公給我雕的老虎好不好?”
蕭曼回過神,不覺有些尴尬,但也沒有真的過去,只是不好再藏在廊柱後。
秦恪卻充耳不聞似的,手上繼續挑锉着,仿佛沉浸其中,全然不為外物所擾。
無論他是有意還是無意,但蕭曼覺得這般挺好。
那孩子将東西舉得高高的,她趴在欄杆上,垂下眼去瞧。
那只木雕的虎已頗具形态,四足開立,矯首昂視,像閑庭信步,又像眼望獵物,蓄勢待發,果真是形神齊備,栩栩如生。
“真是好。”她由衷贊了句。
“狀元公好厲害啊,姐姐,要不要狀元公雕只小兔子給你?”
那孩子凝眉撫着腦袋,一副思索的樣子:“我覺得還是不好,若不然還是給姐姐做個好看的木箱子吧!”
蕭曼愣了愣,不知他為何想讓秦恪給自己做只好看的木箱子
秦恪挑唇笑了笑,又在“虎”身上幾處地方略加修飾,輕吹幾下,拂去木屑,左右略作端詳,便轉手遞給他:“你先拿着玩,回頭等我得閑的時候給你多做幾樣。”
“我這個就夠了,狀元公,你給姐姐做個箱子吧。姐姐那只箱子都掉漆了。”
那孩子一臉認真,蕭曼卻聽明白了。
想來他是瞧見了那只從牆根下挖出來的箱子,她不着痕跡地瞥了一眼秦恪,然後沖那孩子溫然一笑:“二柱你不知道,這是從前的東西,甚是有用。”
她話音剛落,便聽秦恪輕笑:“有些個東西再老再舊也還是原樣的好,若是換成新的,便不想要了。”
“舊的怎麽會比新的好?”那孩子眨着那對圓活的眼睛,小臉上滿是不解,“這世上怎麽還會有舊的東西比新的好呢……”
菲葑不棄,敝帚自珍的道理,這世上怕好些人都不明白,又何況只是個五六大的孩子,見新忘舊,那是再平常不過的事了。
蕭曼不明白秦恪為何突然跟孩子揪扯起這個來,暗地裏琢磨多半又是在借此教那孩子懂道理。
當下有些好奇,于是也沒走,等着他繼續說下去。
只見他慢慢俯身下來,對那孩子說道:“等你以後長大些,有了放不下的東西,自然就明白了。”
“放不下的東西?就像……哥哥給我買的長命鎖麽?”那孩子兀自懵懂地望着他。
秦恪眉梢輕挑了下,點點頭:“當然是,但凡你覺得要緊的,不管什麽都算。”
“哦,這樣啊……那狀元公,你也有放不下的麽?”
“我也有,一樣可惜找不回來了,現下自己都忘了,還有……只是現下不見了,也不知能不能找回來,你去玩吧。”他說的淡然。
蕭曼望着他有些發怔。
“可惜找不回來……自己都忘了……”
她心頭一凜,驀然想起那些沒有面孔的畫,還有他對自己述說着爹娘的事。
他也放不下這個麽?
蕭曼忽然覺得他其實有時也是個尋常人,一般的念着情,盼着情,苦着情。
悵悵地輕嘆了一聲,目光從他身上轉回來,不願再去琢磨他,正轉身要走的時候,卻不知何時他又将長梯架起來了,而轉眼再去瞧那孩子,也不知抱着那木老虎上哪兒去玩了。
她蹙眉抿着唇:“你莫再這般爬上爬下了,萬一摔着可不得了。”想說什麽,好好說便是了,又爬長梯做什麽。
後頭這句話她自然沒有說出口,可那眼神,秦恪也瞧了個分明。
“曼娘,我這回只想說一句。”秦恪一臉正色,但望着她的目光依然還是從前那般溫柔。
蕭曼怔愣了下,但還是走近了兩步:“請說。”
“那只蠱蟲留在身邊是禍非福,曼娘還是得想法子将它藏起來。”
這倒是她沒想過的事,她由衷地謝了一句,望着他問了句:“你……傷勢如何了?好些了麽?”
秦恪一笑:“多謝曼娘關心,我身子骨原本就不錯,将養了幾日,現下已好多了。”
原以為依着他現如今的性子,定會說“人都是個命,好不好的也不在大限長短”之類的話,沒曾想,出口便是從前那書生的口氣。
當下不由愣了,心下更是分不清,真實的他究竟是哪般性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