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2章 影帝很忙
“這是求人辦事的吧, 還說了什麽沒有?”
他沒擡眼,言語間也是雲淡風輕,只是唇角挑着一抹幾不可見的笑。
蕭曼一直在旁偷瞄他, 聽他這般說, 暗地裏不由懸着心,也不知他這話是不是另有深意?
她回神稍愣了一下, 便說道:“表兄已失蹤多日了,所以想讓父親幫着費些心。”
說話間,她的目光也依舊沒有從他臉上挪開,秦恪稍稍側過身,望向她。
兩下裏兩人目光又撞在了一處, 蕭曼心下一跳,不由自主地地別開眼。
她從來就是個心裏藏不住事兒的人,只瞧一眼,便曉得她心裏想的是什麽。
秦恪心下暗嘆。
不過哪怕是這樣處處疑心自己的樣子,也比木讷讷跟個小木頭一樣好多了, 至少現下是活生生的。
這些日子他也想過許多, 瞞是瞞不住的, 就像他從前對駱憶川說的, “紙永遠都包不住火”,更別說她冰雪聰明, 一點蛛絲馬跡就能抽絲剝繭查出真相。
“曼娘, 蕭寺卿和我, 這些日子都在查駱罡。”
這般沒遮沒攔地直接就說了出來,也不怕隔牆有耳被人聽了去?
她沒想到他竟會同自己說這個,原本想好的話這會子一個字也用不上了。
“你瞧過這裏面的東西了麽?”他忽然又問。
她搖搖頭,只見他毫不遲疑地将盒子上蓋着的帕子掀開, 然後揭開了蓋子。蕭曼那顆心立刻就懸了起來,但雙眼卻已不由自主地垂進那漆盒內,裏面一覽無餘,十幾只綠豆糕沿着外格擺了一圈,中間則是單獨一塊粉色的芙蓉酥,香濃甜糯的味道撲鼻就聞見了。
她訝然一怔,着實沒想到裏面真的只是點心,而且瞧上去也沒什麽特異之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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莫非其中另有乾坤?
她忍不住朝那塊芙蓉酥多瞧了兩眼,再看秦恪時,他淡淡的眸光也停落在上面,內中隐約泛起些異色來,似乎對裏頭暗含的意思已了然于胸了。
蕭曼兀自渾然不解,還想再看時,他卻手上一按,面無表情地又将蓋子合上了。
“他……是什麽意思?”
秦恪呵笑了一下,重又把盒子蓋好,望着她道:“這東西瞧瞧就好了,還是莫要拿去給蕭寺卿吃了,萬一吃出個好歹來可不好。你回頭就告訴駱家的人,就說蕭寺卿一定會傾盡全力的。”
蕭曼蹙着眉,她自然也早猜到了這東西其實就是給秦恪看的,但就是不知道将糕點擺放成這個樣子有什麽含義。
秦恪眸中寒色凜起,駱罡這是在威脅他。
呵,這是在警告他,若是動了駱憶川,那麽整個蕭家就會被拿去陪葬。
若是從前,他定是不屑一顧,別說一個蕭家,就是全天下的人,他也不會放在心上。
可是現下卻是不一樣了,這人一旦有了軟肋,确實就會處處被限制。
他将盒子還給她:“蕭寺卿今日忙完應該會直接回蕭府,你回去吧,這盒糕可以給他瞧瞧,但別碰。”
當真就這麽讓自己拿回去了?
蕭曼有些遲疑地接手捧過盒子,但想他在這事兒上應該不會坑騙自己,當轉身就要往回走。
才轉身走了兩步,擡眼就看衙差陪侍着一個緋色團龍錦袍的人迎面朝這邊走來,瞧模樣竟是趙王世子高慎。
蕭曼颦着眉,暗自奇怪這人會到大理寺來,不過現下只能先依着規矩立在原地候見。
剛恭敬站好,秦恪就從旁掠身過去,迎上前打躬行禮。
“聽說秦狀元早間還進宮見了陛下,現下又在這兒監工,倒顯得我懈怠了。”
高慎打趣似的望他笑了笑,由他引着走過來,目光一瞥,停步故作詫異道:“咦,大理寺怎麽還有小娘子?”
這語聲略顯輕浮,聽着便叫人不舒服。
蕭曼只能躬身道:“回趙王世子殿下,民女是來給家父送東西的。”
高慎瞄眼望着她,眸色又沉了兩分。
“蕭寺卿不在,蕭家娘子便請先回去吧。”秦恪走近半步,身子有意無意地擋在了蕭曼前面,他對高慎又道,“這邊修葺一直很平順,趙王世子殿下不必多慮。”
“有秦狀元安排,我這裏自然放心。”高慎望了他一眼,兩人像是心照不宣,同時笑了笑。
“世子殿下要不要過去瞧瞧?”秦恪傾着身,向前比手。
高慎“嗯”聲颔首,負手不急不緩地邁着步子。
蕭曼心下松了口氣,目光撇轉,見他暗中回眼示意,像是要自己快走,稍稍放下心來,想想便轉身走了。
那邊秦恪和高慎往庫房那邊走,但卻繞過了庫房踏着木梯上了旁邊的二層,站在月臺上俯着人頭湧動,熱火朝天的西院。
“方才那是蕭用霖的女兒?”高慎忽然問。
秦恪點點頭:“正是。”
“我怎瞧着有些眼熟……”高慎像是想起了什麽,猛地看向他,眼中滿是不明的笑意,“上回跟着你去弘業寺的小厮,可不就是她麽。”
“世子殿下好眼力。”秦恪唇角一挑,繼續又道,“大理寺那位能摸骨畫相的奇人便是她了,在仵作裏算是一把好手。”
聽他提起“仵作”這二字,高慎眼裏的熱情似乎就淡了許多,只“哦”了一聲,便沒有多說。
秦恪垂眸暗笑,瞧,這些人就是忌諱這些。
呵,有賊心,卻沒有賊膽。
不過麽,他心裏雖然瞧不上高慎這樣的人,但對此還是極為滿意的。
“秦狀元,我近來聽到一個消息。”
高慎忽然轉了話題,秦恪不動聲色,等着他繼續說下去。
“坊間都在傳,當年的皇長孫殿下還活着。”他雙眼緊緊盯着秦恪。
秦恪斜觑着那張刻意隐忍的面孔,眼底泛起笑意:“世子殿下這是怕了麽?”
“呵,他就是活着也沒用,畢竟陛下就剩下我父王一個親兒子了。”高慎說到此處,眼中又被怒色填滿,“秦狀元,你說,這皇史都被燒了,就算史 * 官重撰出來,那也不是原本了,誰又能證明那位皇長孫殿下的事不是被有心人杜撰出來的呢?”
瞧啊,該來的總歸還是來了。
秦恪一笑:“世子殿下說的極是。”
皇帝想傳位給誰便給誰,就是下頭的臣子們不樂意,那也得受着不是,真是性子倔的,那就是不惜命,自尋死路罷了。
況且,根本沒人知道,多虧了一直對太子忠心耿耿的蕭用霖,關于他的那卷,才得以保留,也虧了那丫頭冒險去火場,如今那卷就在皇帝手上。
到時候,誰也不能說皇帝手上的東西是假的吧?
他略略一頓,嘆聲道:“不過麽,臣說句僭越的話,還望世子殿下莫要責怪。”
高慎沉着眼:“但說無妨。”
“都這麽多年了,也不見陛下再立儲,世子殿下也曾想過是何原因麽?外頭都說是因着皇後娘娘,可是後宮不得幹政,娘娘這些年都閉門念佛,後宮都不管了……”
不愛聽什麽,他就偏愛說什麽。
高慎聞聲,擰眉望他:“秦狀元,你這是什麽意思!”
“呵,世子殿下多想了不是,臣的意思,世間萬事萬物都有自個兒的因果,急不得,順應天命才是最好的。”
“秦狀元你是在教訓我?”高慎眸中已盈起刺目的寒意。
“不敢,不敢。”秦恪作勢躬身一拜,“殿下言重了,為臣子的,時時刻刻想的都是替陛下分憂,絕不敢有絲毫懈怠。”
高慎冷眼瞧着他,也不再将話繼續說破,拂袖下了木梯,循着原路往回走。
秦恪乜着眼,也跟在後頭。
兩人剛下樓沒走多遠,就聽人群裏有人大叫一聲“不好”,一根木杆轟然倒下,眼見着就要砸到趙王世子高慎了,就看秦恪上前奮力一推,那杆子就落在了他身上。
被推開的高慎,冷眼瞧着被壓在杆子下的秦恪,眼中幾欲要噴出火來,可面對驚慌失措的人群,他也只好佯裝驚慌失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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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上瞧不見星,将滿的月紅得像血,圓潤的邊輪彎出寒異的光,腥豔欲滴的孤懸在那裏。
蕭曼掩了直棱窗,回身走到雕花落地罩前,隔着琉璃珠簾朝裏望,隐約能瞧見橫躺在榻上的人露出個半影,仍是一動不動,鼻息沉重,像是昏迷中猶在痛吟不止。
宮裏頭奉旨過來的禦醫枯着眉頭,面色遲疑不定,又過了好半晌才收手,呵腰向外比手示意。
蕭曼扶着雕花木欄站起來,身子搖搖欲墜,由兩個小婢扶着才穩住,從裏面走出來,整個人也是木讷讷的,緩曳着步子一直到外間,挨着椅子坐下來。
蕭用霖皺眉道:“秦狀元現下究竟是個什麽情形?”
那禦醫一直沒敢直起腰,這時不免沉得更低, * 面色也愈發躊躇。
“只管照實說便是了。”他又道。
那禦醫嘆聲道:“蕭寺卿,依方才所見,秦狀元脈象細遲,也沒傷着筋骨,該當已有好轉才對,這個……為何到現在還昏迷不醒,老夫以為多半是被覆壓之時震傷了胸肺,氣滞血淤虛脫所致。”
這就是內傷了……
蕭曼也不禁緊張起來,加上他心口處的蠱蟲,當下也有些不知辦才好了。
“那何時人才能醒過來?”雖然人還是遲愣愣的,但她還是忍不住問了一句。
那禦醫搖了搖頭:“要說這類症狀……原本該也沒什麽疑難,只須用藥對症,三五天內便該有起色。秦狀元如今這樣子,難保不是引發的什麽隐疾,這個……待老夫回去與院使大人和其他幾位醫正商議之後,明日再來瞧瞧。”
隐疾?
總不會還是因為那蠱蟲吧?
蕭曼朝裏間的人瞥了一眼,心中愈發焦急了,只恨自己學藝不精,救不了人命。
蕭用霖不置可否,略顯無力地拱了拱手。
那禦醫也回了禮,收拾了醫箱便走了。
“爹,這可怎麽好?我記得那時明明都好好的,怎麽那趙王世子一來,杆子就倒下來了呢?”
蕭用霖嘆聲道:“要是沒猜錯,那杆子應該是要砸在高慎身上的,只是敬忱眼明手快将他推開,若不然,現下咱們大理寺又要多加一重罪了……”
蕭曼垂着眸,沒再說話,她已經厭倦了這些争鬥。
“好了,你也別着急,敬忱定能吉人天相,咱們且寬心,料來不會有什麽大事。”
她點點頭,按理說,他該是下一任天子,可是現下自己的命數已經同夢中的不一樣了,那麽他的呢?
是不是也會改變?
“爹,那我先回去了。”
或許是見不得他這般死氣沉沉地躺在那裏,她在這裏一刻也待不住,只覺整個人都透不過氣。
“嗯,那兩孩子……你也別同他們說了,這些日子讓人收拾出屋子讓他們現住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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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時候已近傍晚,天色昏黃不明,宮牆重重的紅被覆壓在下面,像托不住那片光,望着盡是些沉晦的顏色。
養心殿周圍壁立重重,最先暗下來,幾個內侍已經開始挑燈往廊檐下挂。
暖閣內香煙缭繞,濃濃的全是檀香味兒,中間設了壇,皇帝道袍加身,口中念念有詞,正焚表祭蒼,祈天占醮。
曹掌印端着法器侍立在一旁,皇帝念畢,便取出三枚制錢蔔卦,曹掌印知道他的習慣,識趣地又向後退了兩步,明着說是不敢擾亂了天意,暗地裏卻是不能得悉卦象的真實。
半晌,就聽“啪”的一聲,皇帝忽然掌心下按,将三枚制錢捂住,沉聲問:“現下是幾時?”
“回主子,酉時末了。”曹掌印立時在後面應聲。
皇帝沒再說話,緩緩将五指叉開,盯着指縫間露出的卦面,目光中卻是一片雲淡風輕,波瀾閑靜,略看了片刻,便拂袖一收,随手丢在案上。
“那邊到底什麽事?”
曹掌印走近一步道:“主子聖德,小主子并無大礙,未傷着筋骨。倒是主子自個兒……”
皇帝對着他的眼看了看:“說現如今連你也不願同朕說實話了麽?”
曹掌印當即跪倒,伏地道:“主子息怒。”
“那就實話實說吧。”皇帝将道袍的下擺一抖,重又盤膝坐好。
曹掌印眼中瞧不見,也能想見他此刻的臉色,伏在那裏道:“回主子,禦醫去瞧了小主子,結果都瞧不出個所以然來,只說明日太醫院會診後再拿個确實話出來。老奴心想着等明日有個定論了,再向主子禀報,所以方才才那般回話。真未傷了筋骨,只是現下還昏迷不醒。”
他說完,撐手稍稍擡起身來,目光上挑,觑見皇帝雙眉微鎖,目光漫無目的地低睨,一副若有所思的樣子,接口又道:“依老奴看,明日也不準能有什麽确實的信兒,主子看……要不要老奴親自帶人去瞧瞧?”
“不必了,太醫院若連這點事都辦不妥,便不必在宮裏當差了。”
曹掌印真要帶着人親自去的話,豈不是都把什麽都擺在明面上了。
“聽說,那根杆子原本是要砸在趙王世子身上的?”皇帝忽然又提起了這個。
“可不是,那片地兒,這些日子來都好好的,也不見有什麽東西落下來,偏就是趙王世子過去那時候,還好巧不巧地就要砸到他,小主子也是宅心仁厚……”
這事兒怎麽理解都成,即可說是秦恪借着這一出故意設計下的,也可說是高慎設計下的。
但沒人會覺得這真是個意外。
“趙王那邊如何了?”皇帝眼中掠過凜色。
“整日裏呆在弘業寺,倒不見出門,不過已經有了消息,當年羅天門的那位掌門并沒有死,現如今就是趙王世子的那位授業恩師。”
皇帝面上一滞,眼神讓人捉摸不定:“天晚了,你也去歇着吧。”
曹掌印原也就是順勢說出這些,當下也沒多言,謝恩起身,退出殿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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圓桌前燭火輕曳,那纖瘦的人一身窄衣小袖,正坐在桌前,聚精會神地翻着舊書冊,忽而停下手來,落筆在旁邊的紙箋上摘錄。
白袍白發的人悄無聲息地走到近前,伸手拉過一把椅子在不遠處坐下。
蕭曼這才驚覺,連手上的東西都 * 忘了遮掩,只愣愣地望着他,不知這人怎麽會半夜裏出現在這裏閨閣。
“這麽晚了,還不歇着麽?”他老實不客氣地拿起桌上的茶水就喝,眼角卻斜着她,“怎麽,遇上什麽難事了?”
“私闖民宅,你倒是好大的膽子!”雖然這人神出鬼沒,但她知道他對自己沒惡意。
“我膽子大又不是一天兩天了。”那人捏着茶盞輕晃。
依舊是長到将手全都遮蓋住的樣子,蕭曼瞥了一眼,沒再搭理他,自顧自繼續看書。
“聽說你和那書呆子鬧翻了?”
聞言,蕭曼擡眸橫了他一眼:“你整日裏都沒別的事兒了麽?天天盯着別人家的那點私密事。真要沒事兒幹,去除暴安良也好,行俠仗義也罷,都是挺有意義的,而且還能博個美名。”
“說說吧,你們倆怎麽就鬧翻了?”像是對她的話充耳不聞,只說自己有興趣的事。
蕭曼心中本就煩悶,這會子被擾得更是連書都看不下去了,索性“啪”的一聲将書合上,可像是又想起了什麽,眼神閃了閃,裏頭的那股子怒氣漸漸散了。
“你懂醫術,那……能不能去瞧瞧一個人?”她試探着問。
“誰?那個書呆子麽?我要是救了他,于我而言又有什麽好處?難不成要我眼睜睜瞧着你們兩個雙宿雙栖?”他嘁了一聲。
“……”這人真是什麽都能往這上頭扯,蕭曼輕嘆了一聲,“救人一命勝造七級浮屠。”
“那我的浮屠也夠多了,不差這個。”
蕭曼垂眸淡淡道:“我知道,大柱和二柱那對兄弟就是你救的,其實你這人也不算壞,至少救那兩孩子于你而言并沒有任何好處,但就是這樣,你也救了。”
他這回倒是沒有吱聲,只端着茶盞坐在那兒靜靜聽着。
“我也不知道你為何總喜歡與我說玩笑話,這些話說說也就罷了,我也不會當真,只是無論你救還是不救,我與他本就不會在一起了,又何來的雙宿雙栖?往後你也別說這些不着五六的話……”
輕脆的裂響橫刺入耳中,驚退了醞釀已久的後話。
蕭曼噎聲而止,怔遲地看他擱手放下茶盞,那白瓷沿下的凹處滲出幾粒瑩亮的水珠,順着挺潤的盞身滑墜下來,流到舟托上,轉眼便積彙成窪。
她有些沒料到他會這般色形于外,一時間也不便接話,暗嘆一聲,過去收拾了那只漏水的茶盞。
那人彈指甩去殘下的茶水漬:“聽說你也病許久了,現下如何了?要不要我幫你瞧瞧?”
這人該不會一直就在暗處盯着自己吧?
真要是這樣的話,光是想想就叫人脊背生寒,她抿着唇,手上微 * 顫了下:“我能有什麽事,一直都挺好的。”
“還是,你覺得我的醫術不如那書呆子?”他話音裏透着難以捉摸的笑,“他既那般厲害,那你還擔心什麽,索性就讓他自己瞧自己呗。”
這說的都是什麽話,要昏着的秦恪能自己給自己瞧病,那不是見鬼了麽。
她垂着眼挪開兩步,又開始拾掇起桌上的書冊筆墨,淡聲道:“罷了,你若是想救便救,就當是我欠你一個人情,往後只要你有需要,不違背公義的話,我就一定會還的,若是不願救,那更是不會勉強你。”
話剛說完,就聽他撩挑着唇輕呵:“還是喜歡他的不是,連人情債都願替他背,這世間上欠什麽都行,就是不能欠人情啊……”
他直揭人的心思,不留半點餘地。
蕭曼提着筆在玉缽裏涮,看那墨色在清澈的水中暈染開來,片刻間就是一片混沌。
她垂首站在那裏,暗忖他像是還有話說,可等了半晌,對面仍是寂寂的,擡眼偷觑,就看他單肘搭在幾上,身子微微斜傾,正瞧着手邊那只竹燈。
當時走時,這燈只糊了紗,還沒做完,等她回來時,二柱似乎知道她很忙,就再也沒有提過這燈了。
她也沒收拾,放着燈留在那裏,這時候仍是個半途而廢的空殼子。
“你做的?”他的目光似乎仍落在上面端詳,語氣裏是饒有興味的樣子。
蕭曼原本還覺得這燈紮得不錯,可也不知怎麽的,被他一瞧,頓時就覺尴尬,只是這會子想藏也來不及了。
“閑時無聊,随意做着玩的。”
話音未落,就看他已把那燈拿了起來,托在掌心比量着端詳:“攢編的倒還算精細,只是這篾子剖得……嗯,粗笨了些,勉強算個中下吧。”
他毫無顧忌地品評好壞,竟半點“情面”也不留,還一副行家裏手的模樣。
蕭曼暗地裏翻了個白眼,有些不屑他這般評說自己的東西,正想借故把燈收了,卻聽他又道:“油還在吧,拿來。”
她不由一怔,暗想他不會是要接手來做吧,也不瞧瞧這都什麽時候了,他竟起了這樣的心思。
雖說詫異,可還是去把原先預備的東西都拿了過來,放在幾上交給他。
對方也沒多言,先把外面的薄紗輕輕揭去,将籠圈略整了整,然後重新抹了漿糊,覆上蒙面,稍晾了晾,卻沒上清油,仍托在手裏左右端詳,不知在想什麽。
忽然間一轉頭望向窗外,似乎又瞧上了什麽,把燈擱下,起身推開半扇,腳下一縱,便靈狐般穿窗而出。
雖說他神出鬼沒慣了,但蕭曼瞧得還是覺 * 得新奇,不由自主地走近探頭去望,廊下的燈火照不清院落,什麽也瞧不見。
再一眨眼,白影又從窗口翻了進來,輕飄飄地落在地上,輕緩着步子走回原處坐下,兔起鹘落間,仿佛他根本就沒走開過。
蕭曼瞧見他手中拈着一朵藍田玉,當下不由愣住,他這是隔壁院中摘了牡丹來?
果然就看他重又拿過燈,把你牡丹的花瓣一片片扯下來襯貼在薄紗內,然後才細細上油,塗好後折了半截蠟燭,點燃了插在底托上。
燈盞盈盈亮起,立時暈彩流溢,淡黃的薄紗将那片光散透開來,仿佛憑空多了幾分暖意。那些襯裏的花瓣像精巧的剪影,如同蒙在霧中,虛實難辨。
這樣的燈還從未見過,卻又有一番難以言喻的風韻。
蕭曼正忍不住暗贊,他已用竹節挑了燈站起身來:“好,本座也該走了,就拿它照個路吧。”
“……”
這究竟是什麽人,剛才還嫌棄她的燈醜,這會子居然又拿走了,就他那樣的人,夜裏走路需要提燈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