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在瘋魔的邊緣反複試探
碧空如洗, 纖塵不染。
流散的雲像稀薄的霧氣,漫過湛藍的天,有幾片正遮在日頭上, 籠紗似的掩去刺目的焦灼, 舒散地灑下溫潤的光。
蕭曼坐在窗邊,拿小刀将長長的竹節從中破開, 剖做幾片,放在矮幾上,只拿其中一片,手中的小刀平平地磔進去,勻着力順勢劃過, 但聽“咝咝”輕響,便削下窄窄的一條。
“哇,姐姐你好厲害。”趴在旁邊的小兒看她手法純熟,不由啧啧贊嘆,卻又好奇問, “就這幾根真的能紮燈籠?”
“那當然, 你瞧到後來就知道了。”
蕭曼微笑應着, 垂眼并沒分心, 手上不停,不一會兒便剖了三四十根竹篾, 都是四五尺長, 柳枝般軟細細的一條。
她拿起來放在掌心仔細端詳掂量, 覺得差不多滿意了,便不再繼續剖,先取了幾根依着經緯橫豎開始穿編。
小兒也越看越興奮,搶着把竹篾往她手裏遞。
片刻之間, 燈籠已初具形态,上下略窄,中間大腹便便,圓潤規整,雖然較殿檐下的風燈稍小些。
她編好燈殼,在上頭塗滿漿糊,外面糊上一層杏色的薄紗,放在一旁靜涼。
小兒卻有些迫不及待,抱着那還未做成的燈喜滋滋地把玩:“太好了,等這燈做好,我去拿給狀元公看,他瞧了一定高興。”
蕭曼正把金箔折齊了剪彩花,聽他說起秦恪,手中略頓了頓,但很快便道:“一個燈罷了,他怕是做得比我還好吧。”
這原是随口說的一句話,不想剛出口,小兒便連連搖頭:“姐姐做的同別人的不一樣,狀元公那麽喜歡姐姐,肯定也喜歡姐姐做的燈。”
蕭曼抿着唇,也不知那人整日裏都同這般小的孩子說了什麽,竟然連孩子都能說出這番話來……
“他那樣的人,就是不喜歡也不會擱在臉上。”瞧着滿目溫柔,誰知道那後頭藏着的是什麽心思。
“那倒也不是,前天狀元公有道題我沒答出來,他似乎就有些不高興了。”小兒耷拉着腦袋,剛才的高興勁兒也不見了。
Advertisement
“是什麽題?我幫你想想。”她不以為意,随口又問。
小兒噘着小嘴,猶豫了半晌,才 * 望她道:“那……那我只告訴你一個人,我連哥哥都沒說。”
他這神秘兮兮的樣子倒讓蕭曼好奇起來,心想他定是孩子心性怕被人笑話,于是悄聲保證:“好,那就咱們倆知道,我也誰都不說。”
那孩子這才像放了心,也學着她的樣兒壓着聲音道:“姐姐,那我問你哦,要是有個人,你心裏喜歡他,他人也不錯,可要是有一天,嗯……他逼不得已做了壞事,你該怎麽好?”
蕭曼只聽前兩句時,耳根不知怎麽着就有些燙,可到了後來那幾句,卻心頭微凜,沒留神手上頓了一下,剪刀的刃口正劃在指腹上,登時鑽心的一痛。
她“咝”聲低哼,趕忙把手指放在口中,淡淡的血腥味兒在唇齒間暈開,腦袋也被沖得一激靈。
“姐姐,姐姐,你的手沒事吧?”小兒被吓了一跳,抓着她的衣袖有些不知所措。
“我沒事,不小心劃了個口子罷了,不用擔心。”
蕭曼撕下兩片竹衣貼在傷口上止了血,又拿棉紗包好,轉回頭來問:“方才那話真是狀元公問你的麽?”
“是啊。”小兒點着頭,目光還盯在她的手指上,“前日,哥哥跟人習武去了,狀元公教我寫字的時候說的。我本來想,書上說的是’有錯就改,善莫大焉’,結果這麽一答,他便搖頭不高興了,讓我回去再想想,而且還說不能告訴哥哥,不許讓別人幫忙……”
他說到這裏,臉上便有些郁郁:“可是我就是想不出來,要麽就原諒,要麽就不原諒,哪裏還有別的了,而且說了是自己喜歡的人……那,那不是勸他改過之後,就原諒了麽?”
蕭曼“嗯”了兩聲,臉上的笑也有些發僵。
這問題如果真是一道題,或許每個人都有自己的見解,但還真就不難回答。
可是從秦恪嘴裏說出來的,便不那麽簡單了。
她聽得出這其中暗有所指,這個所謂還不錯卻又做下壞事的人究竟指的是誰,蕭曼心下也知道,卻又不敢肯定。
“姐姐,姐姐,你怎麽了?”小兒見她呆呆不語,想着她先前的病症,心裏也不由慌起來,更是連聲呼喚。
蕭曼回過神,略顯尴尬地笑了笑,然後鄭重其事道:“你千萬記得了,這話是狀元公和你的秘密,決不能再讓別人知道,聽他的,連哥哥都不要說。嗯,下次他教你讀書的時候,要是再提起來,你就只說請狀元公教導便行了。”
小兒似懂非懂地看着她,才剛應了一聲,小婢便跑過來道:“娘子,駱家來人了。”
蕭曼微蹙了 * 下眉,回應了一聲“知道了”,讓小婢陪着小兒,自己把桌上的刀剪利器都收好了,才起身出門。
一路到前院的花廳,就看有人候在外面,手裏還捧了只不大不小的錦盒。
她一見那東西,當即便想起表兄駱憶川來,心頭閃過一絲怪異感。
那人見她來,趕忙上前呵腰陪着笑臉道:“見過蕭家娘子,小的是奉我家主子之命來給蕭寺卿送些東西,請蕭家娘子代收。”
原來是給父親送東西,倒是自己想多了。
蕭曼淡笑了一下,清了清嗓子道:“你請回複姨丈,都是自家人,就不用送東西這般客氣了。”
那人卻還是将東西往前遞,蕭曼退了一步,并沒去接。
那人朝左右瞥了兩眼,湊近低聲道:“主子特意吩咐了,這東西還請蕭家娘子親手轉交。”
都說明白了,不收東西,怎的還要硬塞過來。
“可是……出了什麽事?”蕭曼蹙着眉,覺得這明顯像是存着什麽意思。
她這般剛問出口,那人就苦着臉道:“我家公子失蹤多日了……”
駱憶川失蹤了?
蕭曼心頭突跳,不知怎的,就想起了秦恪,袖中的手又攥緊了兩分:“怎的不去報官?”
“咱們是平頭老百姓,況且我家公子又經常随商隊外出,所以……原不該來打擾蕭寺卿的,畢竟大理寺最近也遭了火,蕭寺卿也是忙得暈頭轉向,可是我家公子一直沒信兒,這逼不得已之下,只好來求蕭寺卿了,時間耽擱太久了,這一條人命啊……”
聽着是謹小慎微地求懇,但其實卻像是将所有事情都算計好了,求的并不是她的父親,而是秦恪。
蕭曼也不知道為何自己有這樣的想法,可心裏頭就是有強烈的感覺。
她的姨丈駱罡是知道兒子底細的。
駱憶川失蹤怕也是真的,可能真就被秦恪處置了,那這般是不是正好就證明了,駱憶川就是殺害哥哥的真兇?
她呼吸一窒,怒意從胸中湧起,甚至有一瞬竟不想管這事兒,他死由他死,殺人償命不是麽!
可駱憶川不過是秦恪手裏的一把刀……
雖然這些日子以來,她都在逃避這個問題,可事實就擺在眼前,哪怕她視而不見,聽而不聞,事實還是事實,并不會因此而消失。
她垂着眸,漠着臉:“那也罷,東西交給我,你回去吧,請姨丈只管放心。”
“是,是,怨不得人都說蕭家娘子是菩薩心腸,我家主子那裏定然也念着您的好。”
那人聞言連連打躬做謝,卻退幾步,便轉身去了。
蕭曼見他走遠,捧着那盒子,想起那小孩兒還在等着自己,先招 * 手叫了個侍婢,低聲吩咐:“我有事要去一趟大理寺,隔壁這會子也沒人,二柱就留在咱們府上,你們好生陪着他玩。”
那侍婢呵腰應了,自去安排。
蕭曼也不敢耽擱,拿帕子遮蓋在漆盒上,沒叫任何人跟着,自己離了蕭府,一路去往大理寺,遠遠就看裏面搭起了棚子,想來應還在修葺。
她情知父親多半就在那裏巡視,便從廊道繞過去。
縱是她來得匆忙沒有換公服,現下一副女兒家打扮,大理寺的人也都認得她,更是問都不問,還當她是蕭驗官時那般,任由她自由出入。
蕭曼向裏面張望,沒瞧見父親,反倒是看秦恪站在檐下淡眸凝望着庫房那邊。
她本想轉身就走的,可不知怎的,猶豫了一下,又走了過去。
秦恪身旁的衙差眼頭明亮,見她這樣婷婷袅袅地過來,當下就知道兩人有親密話要說,當下擠眉弄眼笑着,就領着人退開了。
蕭曼捧着盒子,說不出的尴尬,垂着頭站在那裏也不知該走還是該留了,轉念想想,這會子人已經走到這裏了,要是再轉頭跑掉,就更說不清了。
秦恪看她局促的樣子,不禁好笑,目光轉回到那只漆盒上,眉間亦是半蹙半挑起來:“是給蕭寺卿送東西來的麽?蕭寺卿這會子還沒回來。”
到底是聰明人,搭眼一瞧就知道她是來做什麽的。
蕭曼點點頭應了一聲,盒子就已被他接手拿了過去,她驚訝地擡眸看他,便見他沖她溫然笑道:“瞧着有些分量,我先替你拿一會兒吧,你也好歇歇手。”
他也不問是什麽,甚至連她蓋在上頭的帕子也不去掀。
他一副襟懷坦蕩的架勢,反倒像是她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
耳邊聽着人聲嘈雜,隐約有人在說什麽東西“好、壞”,心頭一凜,便又想起他問二柱的那句話來。
“這是駱家送來的,說是讓我親手轉交給爹。”不知為何,她就是忍不住想試探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