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小仙女忍不住貪戀凡塵……
遠方泛起淺淺的灰, 天地間仍舊還是一片朦胧,但檐下倒懸的水簾總算顯得透亮了些。
盡管氣血虛得要命,蕭曼自回府之後幾乎沒阖眼, 大半宿都靠在榻上, 怔怔瞧着窗外。
她有點兒不明白,甚至都不知道自己煩的究竟是什麽, 可一回想起昨夜秦恪的那些話,還有他望過來時的神情。
明明是個什麽都不知道,溫柔得連她都忍不住生出保護欲來的書呆子,偏生又是那般倔,紮根在了她腦際中, 怎麽也無法抛開不去想。
甚至有那麽一瞬,她覺得若要不然,就幹脆應下來算了?
依着他的品性,決定做不出賣妻求榮的事來,如此不就可以躲過夢裏的情形了麽?又可以方便幫他驅蠱蟲, 況且他長得那般好看, 還一點都不嫌棄自己是個仵作……
這想法一旦起了個頭, 就像是脫缰的野馬, 怎麽都拉拽不回來了。
她自己都心虛,抓起衾被蒙住臉。
女兒家家的, 怎麽能貪圖別人長得好看, 這跟那些惹人厭的登徒浪子有什麽區別!
幸而父親忙于公事, 此刻也不在家中,也沒來“盤問”自己,不過該來的總是會來,到時候她該如何說呢?
蕭曼嘆了口氣, 不自禁地想起父親當日說的那句話。
“爹也護不了你一輩子,女兒家總歸是要嫁人的……這世上有幾個人能像自己心裏想的那般十全十美,還偏巧叫你遇上了?”
這本是在明言勸誡,可自己并沒當回事,當時如此,現下想法也依然不曾有半分改變。
估計這就是“不知悔改”吧。
風從外面透進來,身上不禁有些冷。
蕭曼躺不住 * 了,索性坐起來,想那件袍子披在肩上,一打眼就瞧見了他那件青色的外氅,跟着又發了好一會子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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直到秋子欽讓小婢來傳了話,大理寺那邊有事,她得過去一趟。
一聽這話,蕭曼竟有些迫不及待,人也來了精神,拾掇好自己,吃了碗棗粥,便出了門。
秋子欽立在廊下,見她來了,先左右打量了兩眼,才問道:“要不要讓人備車?”
“不用,我還走得了,不是有要緊事麽,咱們快去吧。”
蕭曼不願這麽麻煩,也不想一個人呆在馬車裏,那總是會讓她想起昨夜的事情來,故作四平八穩地答着,當下便徑直出了廊,秋子欽也沒再勸,立時張了傘跟上去。
“爹可說什麽了麽?”
她怕走快了一時間吃不消,步子放得不緊不慢,掩着心虛,變了個法旁敲側擊。
“只是找到王晉雲的時候,還發現了一具白骨,所以才想讓你去瞧瞧,那白骨是何人。”
秋子欽雖然平日裏心思通透,但此刻确實并不知道她和秦恪之間的那些彎彎繞繞,以為她是問案子,所以便一本正經答了話。
蕭曼“嗯”了一聲,心下卻有些疑惑,原想他一直跟在父親身邊,按理說,什麽事應該都知道才是,難不成,這回爹連他都半個字也沒透出來麽?
原來爹只是來找自己去畫像的,不由又松了口氣。
緊蹙的眉頭漸漸舒開,腳下不由快了些,一路倒也沒誤多少工夫,很快了就到了大理寺。
可此刻她身上已被虛汗浸透了,氣喘籲籲,頭昏眼花,雙腿像灌鉛似的重。
都到門口了,她卻只能十步一歇,沒敢真這副樣子進去找父親,于是先在別處坐着稍歇了片刻,感覺稍稍緩過勁兒來了,這才同秋子欽一道去尋了父親。
蕭用霖此刻正端詳着那幅“魚戲蓮葉圖”,蕭曼瞥一眼,就看那上頭先前還含苞待放的第四朵紅蓮,此刻已經盛開,不僅如此,那密密的蓮葉間徒然又多了三個等待綻放的花骨朵。
就真如她先前所說的,這可能就是一幅“七星續命”或是“七星招魂”圖。
但是将這樣一幅圖故意“送”到官府手裏,除了挑釁之外,真猜不出還有什麽別的用意。
“爹。”蕭曼喚了父親一聲。
父親的雙眼滿是血絲,面色頗有些憔悴,才只一日沒見,卻一下子顯得老了許多,這案子怕是極是不簡單吧……
“身子好些了麽,別站着了,快坐着吧。”
蕭用霖撇颌朝旁邊的椅子示意,眼中的慈色未變,還比平常更深了幾分。
“本就沒什麽事,加上吃了母親留下的藥,現下自然是生龍活虎的!”蕭曼溫然笑着應了。
聞言,蕭用霖又看了女兒兩眼,平時紅潤的小臉 * 現下一點血色都不見,額間還有細密的虛汗,半點也瞧不出這是生龍活虎的樣兒。
不由一嘆:“沒想到王晉雲竟會對你下手,也是爹爹疏忽了。”
蕭曼怔愣了下,旋即想起王晉雲曾說過的,這會子在心裏徘徊了許久的疑惑也藏不住了,當下便小心翼翼地試探道:“爹,你知道川南鮮家麽?”
蕭用霖似乎早有準備似的,風輕雲淡道:“嗯,聽說過。但并不知他們的起源,只曉得他們有很多讓人畏懼的功夫。”
蕭曼又是一怔:“功夫?”怎麽這聽起來倒像是個江湖門派了。
“只是一個與世無争,隐在深山裏研習各種異學的普通人罷了。只是他們精通養蠱、醫道,天賦極好的鮮家人,還會幻術和攝魂術,大抵只是外間傳說,并沒有人真的見過。”
“現在鮮家還有傳人麽?”蕭曼問得有些遲疑。
蕭用霖搖了搖頭:“因為朝廷實在是懼怕這樣的家族,所以數十年前川南鮮家被滅門了……”
被滅門了?
蕭曼心中如擂鼓般咚咚直跳,按照王晉雲說的,鬼仙告訴他,她是鮮家人,所以他才會擄走自己。
真如父親所說的,鮮家早在幾十年前就被滅門了,那如今這世上又哪來的鮮家人?
難不成當年有鮮家死裏逃生?
她驀然想起那晚在竹林瞧見的白發白袍人,秋子欽說過,江湖上沒有哪號人輕功能達到那種地步,那麽如果那人是鮮家人呢?
既然他們連幻術、攝魂術都會,如仙似鬼般的輕功未必也做不到。
蕭曼懷着心事,蒙上面巾,戴上掌套去了殓屍房。
到殓屍房的時候,她才發現那裏并不是只有一具白骨,還有一具幹屍,瞧那衣服甚是眼熟,似乎是王晉雲身上的穿的。
但仔細看那幹屍,頭發蒼白,骨骼佝偻,顯然是名上了年紀的老者,而王晉雲不過二十來歲。
許是心中懸着疑惑,所以她先去瞧了那具幹屍,可越瞧就越是心驚,畫出來的人居然就是二十來歲的王晉雲。
秦恪說過,王晉雲似乎是被蠱蟲反噬了,現在這情況是否便是反噬的結果?
手在幹屍上一寸寸按過去,直到按到心口處,頓覺指尖觸感有異,當下便拿了剖刀将那處劃開,很快就從裏面挑出一條暗金色的甲蟲來。
在旁的衙差有些已經受不了,捂着嘴出去嘔了。
蕭曼盯着鑷子夾着那早就沒了動靜的蟲,對旁邊叫了一聲:“罐子。”
秋子欽會意,從她的醫箱裏拿了只巴掌大的小陶罐遞過去,蕭曼将那蟲子放入陶罐中,然後又讓他用藥泥封住罐口。
若是猜得不錯,這只暗金色的蟲應該就是王晉雲口中說的那只羅天門蠱王,既然是蠱王,哪會那麽容易死,現下瞧着沒了動靜,不過是 * 休眠了,若是醒來,還不知會鬧出大多動靜來。
她正準備稍稍歇一會兒再去瞧旁邊那具白骨,就看秋子欽捏着罐子,神色間竟是少見的慌張。
“哥,出什麽事了?”
“曼娘,它忽然活了,力氣極大,像是要将這罐子給撞開似的。”
蕭曼一愣,忙上前伸手想要拿過那罐子,可秋子欽卻拿着離她遠了些:“太危險了,若不然,我用內力震碎它吧?”
“哥,別說是內勁,你的劍都不見得能在它身上留下道印子,還是給我吧。”她不由皺眉,剛才取出來的時候,無意間碰到,剖刀的刃口都卷了。
似乎是怕他擔心自己,她又揚起唇角,滿臉驕傲:“這蟲先前就敗在我手裏,若要不然王晉雲也不會變成那般模樣。”
秋子欽猶豫了一會兒,但看她眼神肯定,還是将那罐子遞了過去。
蕭曼小心翼翼地接在手裏,但是她的手指才剛碰到罐子,裏面的撞擊聲就戛然而止,就仿佛剛才的那陣聲響都是幻覺。
這會子連秋子欽都怔愣了。
過了好一會兒,那罐子裏依舊沒任何聲響,蟲就像是先前死了一樣。
“它……好像懼怕你。”秋子欽神色複雜地看向蕭曼。
蕭曼在罐子上輕輕彈了兩下,還真是半點聲響都沒有了:“成王敗寇,輸在我手裏,就會臣服于我了,這種東西估計就是這般性子。”
雖是這般對秋子欽解釋,但是自個兒心裏也是在犯嘀咕,再加上父親對她無盡的信任,仿佛她生來就是這些蠱蟲的克星似的。
這些日子以來,母親留下的那些書,她幾乎都翻遍了,也沒有瞧見過哪裏有類似的記載……
忽然間,她想起了博覽群書的秦恪。
他看過的書自是比自己多得去了,會不會他曾經看到過呢?
這個念頭一生出,她心裏就開始盤算起來,回頭去還外氅的時候,正好可以借機問一問。
只是,蕭曼不曾想到,等她隔了兩日再去東陽書院的時候,竟聽到了這樣一個消息。
書院裏所有士子的考憑都已經發了,唯獨秦恪卻沒有。
明明是應天的解元,大夥兒都知道的事,怎麽會連會試的考憑都不發給他呢?
可跟書院的人打聽時,那些人無外乎都是一副看戲的樣子,更有甚者還落井下石,将他貶得一文不值。
站在魁星樓前,蕭曼仰頭望向不遠處的西廂寝舍,有些難以想象這兩日他是如何在這過下去的。
“咦,你不是那位大理寺仵作麽?”
迎面走來個書生,見到她稍愣了一下,但還是帶着笑上來打了招呼。
蕭曼回過神,她倒是記得這個名叫周邦烨的書生,上回也就是他,差點兒 * 沒讓秦恪丢了性命。
“周公子。”她沖對方拱了拱手。
“你是來找敬忱兄的麽?”周邦烨一眼就瞥見了她搭在臂彎處的那件青色外氅。
“嗯。”蕭曼點點頭,并沒什麽心思應付他。
“忱兄出了這事你都願意來瞧他,看來你們交情是真不錯了,他已經将自己關在房裏一天一夜了……”周邦烨說着嘆了口氣,在提盒上拍了拍,“喏,你瞧,早上送的飯食,一點都沒動,回頭你也勸勸他。”
蕭曼聽得一愣:“為何他沒拿到考憑?”
周邦烨輕呵了一聲,左右看了看,這才輕聲道:“敬忱兄怕是得罪人了,好好的考籍文書居然被說是假的,不僅如此,他還被質疑不是本人。這不明擺着麽,有人就不想讓他考。”
原來是這麽回事……
無意間從周邦烨這裏弄清了原委,蕭曼反倒更憂心了。
還能得罪誰,吳閣老不就是其中一個麽,王晉雲的死,還有他身旁的那具白骨,平白無故就牽扯出了一大堆事情來。
拖着步子,她來到他的寝舍門前,剛想擡手扣門,卻發現門竟是半掩着的。
他穿着素白的袍子,倚在窗邊仰首凝望。
窗外柔暖的光鋪瀉下來,漫散在他身上,将霜白的衣衫都染成了淺淺的金,也像暈開了他冷凄凄的身影。
仿佛是心有靈犀,秦恪這時忽然轉眸朝她這般望過來。
“驗官,你來了。”
他臉上瞧不出半點頹喪,神情也是悠然閑适,只是略顯遲遲的眸間難掩寂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