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喜歡你,我是認真的
蕭用霖心下雖是掀起萬千波瀾, 但面上倒沒什麽大變化,仍舊是那副歷遍了宦海浮沉的淡然,也沒将這事點破。
女兒這些日子的行徑确實有些反常。
就拿和駱家的親事來說, 雖說他也不看好, 可訂下也就訂下了,至少知根知底, 往後她嫁過去,他也不用太過擔心。
就在女兒為了說服他同駱家退婚而侃侃而談的時候,他就曾懷疑女兒是不是有了意中人,當時她矢口否認,現下想想, 反倒是自己這個父親平日裏太疏忽了……
唉,若是曼兒她娘還在世就好了。
嘆了一聲,收回思緒,蕭用霖端起茶盞又輕抿了一口,又是一臉閑然之态, 目光稍側過去, 望秦恪笑道:“這話言重了, 秦解元少年英才, 日後定是國家柱石,老夫力所能及必然鼎力相助。”
不愧是聖上禦筆欽點的三鼎甲之一, 說話辦事不僅滴水不漏, 還相當知情識趣。
雖然話裏話外都繞開了, 但總也不算反對,成與不成,全都得靠他自己。
這樣的結果便是他想要的。
秦恪唇角噙着笑,眼中滿是誠懇, 對着蕭用霖又拱手一禮道:“蕭寺卿擡愛,小生這裏多謝了!”
怎麽這樣就謝上了……
蕭用霖垂眼望着因為盞中晃動而漾起的茶湯,忽然有種自己竟被這毛頭小子給将了一軍的錯覺。
罷了,罷 * 了,年輕兒女的事情,便由他們自己個兒去解決吧,對于他來說,眼下還有更重要的事。
這案子目前瞧着是了結了,但其中疑點重重,背後波谲雲詭,絕不是表面上這麽簡單,繼續查下去定然要掀起滔天巨浪,可要真就這麽蓋棺定論了,又怕一場腥風血雨才只是開了個頭而已。
不多時,便有衙差來尋蕭用霖。
秦恪依着規矩,客氣地送出去,一直到廊檐下,并目送他走過長廊,一步步走進魁星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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長廊只亮了幾盞燈,數十名衙差卻一溜恭恭敬敬地肅立在那,見他走過,便齊齊地呵腰行禮。
不得不說,蕭用霖确實是個人物,找上王晉雲的速度,比自己預想的快了許多。
想想也是,從一個小小五品按察使到三品的大理寺卿,也只用了區區兩年時間,沒點腦子和手段還真不容易辦到。
若這樣的人成了敵人,怕也是不好對付。
秦恪不由輕蹙起眉頭,望着蕭用霖的身影隐沒在暗中,模糊得與黑夜融成一片,辨不清是虛是實。
方才覺不出風來,這時卻有種撲面刺骨的感覺,在檐角袱栱間擦出凄如鬼厲的尖嘯。
他倒反而喜歡這樣,冷風加身,異聲灌耳,便如強敵環伺,周遭杳冥的黑暗,則更像撲朔迷離的前路,危機四伏,仿佛就是在引人沉下心來靜思。
光太亮了,一切就都在明面上,做起事來也縛手縛腳,可若是沒了光亮,兩眼一抹黑,栽跟鬥也是早晚的事。
這廊間還挂着幾盞風燈,彼此隔了老遠,黃暈暈的在風中搖曳,剛好也就能引個路徑。
秦恪微凜着眸,在那兒站了好半晌,才緩緩将目光從那片茫然的昏暗間移開,又落在側旁那一溜緊閉的門上,活像是一間間鎖人的監號。
轉身回了寝舍,在裏屋前便停了下來,先在門上敲了兩下,輕喚了聲“驗官”,等裏頭應了聲之後,他再輕緩地推開門,擡步進去。
甫一入內,便覺一股檀香味兒撲面而來,沖得人呼吸一滞。
他雖是個風雅的人,也喜歡調香,但并不怎麽習慣這般醇厚的味道,聞着未免有些不适。
這丫頭現下是怎麽了?
正暗自納罕,本應該還在榻上躺着的人,此刻卻已坐在了椅子上,旁邊的案幾上也擺着她的藥箱。
先前也不知在做什麽,見他進來了,這會子倒是裝作在琢磨藥草來了。
她垂着眸,他瞧不見她的眼,但從睫毛的輕顫,就可以想見她的局促不安。
“驗官怎麽起身了,不多歇一會兒麽?”秦恪眼底疑慮更深了。
“嗯,沒什麽,就是……覺得躺多了,人不太舒服,所以起來坐一會兒。”
蕭曼此刻真是說不出有多尴尬,延期許久的月信居然在這節骨眼上來了,真打得她一個措手不及。
幸而她察覺得快,趕緊從榻上爬了起來,又找了點從前剩下的檀香點了,蓋住了身上的血腥味兒,若要不然……
那才叫真的尴尬呢,往後還要不要見人了?
現在就只剩下考慮該如何離開,又不會被這書呆子察覺了。
“不舒服麽?”秦恪探身挨近,“我再給驗官診診脈吧。”
那哪成!
蕭曼驚得眼皮子一跳,萬萬料不到他竟會這般說,當下就将手都縮進了袖筒裏:“不用,不用,就是躺久了悶得慌,不礙的。”
稍一思忖,又指了指案幾對面的那張椅子:“解元公坐。”
好麽,這丫頭倒是反客為主了。
秦恪在那張椅子上坐了,含笑看她驚惶中又透着股機靈勁兒:“小生看驗官臉色還是不太好,就這麽起身當真不礙麽?”
“不礙,不礙,那藥極好,估摸着再調養個幾日就完全沒事了。”
蕭曼也鬧不清自己為什麽在他面前會着慌,是怕他診脈瞧出自己來了月信?明明用不着說這麽多,想走還不直接就走了,可她偏偏就坐在這兒了。
她想,可能是喜歡待在這兒的感覺吧,也喜歡看他眸中蘊笑的模樣,那雙眸就像是藏着一股勁兒,頃刻間就能将自己心中的焦躁和不安撫平。
她又沖他嫣眸淺笑道:“況且解元公也說了,這蠱蟲的事兒,也只有我自己來,我都瞧過了,左右已經沒什麽大礙了,反倒是解元公,會試在即,當真不能再操勞了。”
目光落在他心口那一叢銀針上,才驚覺真要想想別的法子才成,總不能叫人家紮着針進考場吧,再說了,真要這般模樣,估計也不會給進。
“解元公放心,我一定會想法子,不讓這蠱蟲影響到你考試。”她臉上的笑漸漸散去,神情也變得鄭重起來。
到底是蕭用霖的女兒,這骨子裏同他父親一般,都有股浩然正氣,這樣的人……真是難得了。
秦恪落眼輕搓着拇指,嘆聲輕哂,再擡眸時,那兩道含笑的目光又回落到了她臉上:“一場考試而已,哪裏及得上驗官的身體重要,再說了,這回真要趕不上,那就下一次。”
聽他竟這般說,蕭曼不由一愣,雖然他自己想得開,但是她可不願意真做了那“惡人”,心下已暗暗打定了主意。
風從窗縫間掠過,沒了往常的惬意,反而帶着些侵人的涼,蕭曼抱臂搓了搓,總覺腹內有股溫熱搖搖欲墜,這會子更是連坐都坐不住了。
秦恪見她忽然變得開始坐立不安,心下一琢磨,旋即便回過味兒來,可他也不好明說,只起身從衣軒上拿了一件自己的外氅披在她肩頭上。
“驗官,夜晚風涼,你且在此稍後,我去尋輛車這就送你回家,免得蕭寺卿擔心。”
也不等她回應,他就轉身走了出去。
才走到廊檐下,就有衙差迎上來,說是蕭寺卿讓來接人的馬車已經停在魁星樓前了。
秦恪垂眸往廊下望去,果真就瞧見那裏停着輛烏篷小車,只套了一匹馬,旁邊站着的應該就是蕭府的家仆。
他一笑,旋即返身回了寝舍,蕭曼見他回來得極快,當下也是一愣,也不等她問,他就告訴自己父親已經使人來接她家去了。
兩人一個拎着醫箱,一個提着燈籠,相伴着很快就出了寝舍。
此時已過子時,書院的風燈按規定已經熄了。
燭火的昏光透過燈罩的薄紗在身前散暈成片,朦胧照不清前路,包銅的藤燈杖有點分量,拿久了腕子就開始發酸。
蕭曼蹙了下眉,剛想要換只手拿,手裏的燈籠就被他奪了過去。
他撩着唇望她一笑,也不說話,挑着那燈,拎着醫箱,放緩了步子與她并肩而行。
她臉上一熱,心道他該不會覺得自己氣力小得連個燈都提不住了吧,當下覺得這事挺損自個兒面子的,便伸手過去,想把燈籠接過來。
誰知還沒碰到那根藤杆子,他便作勢一擋,手指恰巧拂在她手背上。
那指尖微涼,像剛在冷水裏浸過,蕭曼卻是火燎似的一顫,趕忙縮了手,耳根窘得燙起來,目光不由自主地定在那盞燈上。
或許是驀然在暗處瞧的緣故,那原本昏黃的光竟變得亮瑩瑩的,有些刺目。
她避開目光,無意間轉向他握着挑杆的手。
他的手很好看,她知道,只是沒曾想,夜裏挑燈時看,竟更好看。
淡淡的金意驅散了原本的白,光韻流溢,仿佛藤雕上鑲嵌的玉石,溫潤細膩,尋不見半點瑕疵。
瞧着瞧着,那手也像明珠生輝,耀眼奪目,叫她一個女兒家都心生豔羨。
“驗官。”
她正瞧得出神,秦恪卻突然開了口,黑暗裏冷不丁地着實吓了人一跳。
蕭曼打了個顫,應了一聲,有些心虛地讪讪瞥開眼。
“為何不問先前小生與蕭寺卿都說了什麽?”他稍稍側過頭來,望她輕笑。
他不提,她還當真是忘了,當下擡眸望他:“都說什麽了?”
秦恪噙着笑,站在那裏沒動。
蕭曼心下疑惑,也停下步子,轉身疑惑地看向他。
“小生上無高堂在世,遇事也少有人提點,以後願視寺卿為長上,還望不棄,多多教誨。”
他正色重複了一遍自己的話,蕭曼愣愣地,倒是不明白他同父親說這個做什麽,但仔細一琢磨,無親無故的“視父親為長上”,是……那個意思麽?
她只覺腦袋“嗡”聲作響,心頭也是猛跳,小聲問:“我爹說什麽了?”
他撩唇望她笑道:“寺卿說,力所能及必然鼎力相助。”
說這話時,他的眸映着燭火,眸光越發瑩亮,那是掩不住的歡喜。
“……”
還道他比自己會說話,這說的都是些什麽話?
這書呆子……
叫她又該說什麽好呢?直接告訴他,她是訂了親的?可萬一他并不是那個意思呢?豈不是顯得自己有些自作多情了?
“驗官,咱們也算十分相熟了,又一同共過患難,以後千萬莫再稱呼什麽秦解元,直接稱呼敬忱便好。”
他自來極少這般把話挑明了說,只聽得蕭曼怔愣不已,垂着眼在旁邊沒吱聲,更是恨不得扭頭就走。
他像瞧穿了她眼底裏想逃的意思,清了清嗓子:“走吧,夜晚風涼,別冷着了。”
說完,便拎着醫箱,提着燈籠當先走出兩步,然後又停住,轉過身來望着她。
“……”
這人怎麽能這樣啊!
明明是他要說那些讓人胡思亂想的 * 話,這會子反倒是怪她走得慢了。
被這麽一鬧騰,反倒是先前的局促也沒了,蕭曼着實有些不樂意了,但肯定也不會使性子撂臉走人,只憋着委屈,走得比他還快。
等走出一段,她才發現前面黑燈瞎火的,尤其是那樓梯,本來就極是狹窄,這會子站在上頭向下望,那邊遙遙的出口處是一片黯淡的灰暗,恍如通向幽冥的路。
她膽子雖然比較大,可這時也有些打怵,萬一踏空了摔下去,豈不是叫人又瞧了笑話?
“我走前,你挨近些。”
就在她發愣的當口,秦恪已經走在了她前頭。
四下裏是難以言喻的黑暗,唯有那朦朦的燭火照出腳下的真實,能讓人生出些許慰藉。
直到出了魁星樓,看到那輛等待的馬車,蕭曼才松了氣,上了車,還不等坐穩,秦恪的聲音又傳了進來。
“驗官,先前說的那些,小生都是認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