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救命之恩,無以為報,當(_……
蕭曼不敢再挨近秦恪,趕忙起身退開。
“是不是你身上有什麽東西?”一直在旁觀摩的父親忽然間出聲提醒。
她略想了想,這才掏出揣在懷裏的香囊。
裏面裝的藥香是母親從前琢磨出的方子,為的是給自己驅蟲避瘴,她一直帶在身上,這些年換了不少香囊,但裏面裝的藥香至始至終都不曾變過。
岔子果然還是出在這藥香上了麽?
她下意識就看向父親,見父親點點頭,她暗自輕嘆一聲,心中已有了計較。
蕭用霖笑了笑,溫言安慰:“你去吧,這兒不必擔心。”
言罷,便叫秋子欽讓旁邊空出的寝舍備了東西,然後自己隔着幾步遠走在一旁,等女兒出去之後,榻上的秦恪也沒見有什麽異狀。
蕭曼來到旁邊的寝舍,進了裏間。
捏着那香囊出神片刻,便收進箱籠裏,掩了房門,把內外衣衫都脫去,用備好的水把身上細細擦洗了一遍,将藥香味都除淨了,又換了套新的公服,在醫箱裏斟酌着收拾了幾樣東西,用小藥箱裝着,這才出了寝舍。
回先秦恪的寝舍,守在門口的秋子欽迎上前道:“曼娘,恩相有事暫且離開片刻,有句話留給你,只管用心診治,其餘的不必顧忌,到時他自有道理。”
她點點頭,放下心來,朝裏面望了一眼,見秦恪仍躺在那裏,進房擱下小藥箱,轉身走過去。
蕭曼沒敢貿然動手,又走近幾步到榻旁,繼續看他情狀,過了半晌不見有什麽異樣,稍稍松了口氣,這才伸手過去看看是不是有 * 異樣。
她不過是個仵作,而今卻要坐在這裏“冒充”大夫。
榻上的秦恪深沉未醒,看起來先前那狀況确實是藥香的原因,這也正好證明了他體內有蠱蟲。
哪來的蠱蟲?是昨日從張珪屍身裏飛出來的那只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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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伸手小心翼翼擡起他的左臂,襕衫寬大的袍袖順勢滑落,左臂肘下一小片胭脂色的印子甚是顯眼,乍看也分不清是胎記還是傷痕。
這要是一般人看過也就過了,可蕭曼卻不同。
她當即就撫上了那塊小小的胭脂色印子,指腹輕輕滑過,答案也了然于心。
這是幼時燙傷的痕跡。
她略想了想,起身先回到案旁,從藥箱中取了宣紙,裁下巴掌大小的一塊,浸在清水裏,而後往溫桶裏倒了滾水,把一小罐藥酒放在裏面燙。
回身到榻前,解開秦恪的衣衫,将上身袒露出來,再把那張浸透了水的宣紙平平貼在他心口上。
稍稍等了片刻,那罐藥酒已冒起了熱氣,她用手試了試,有六七分燙了,就拿起來,懸空傾倒,慢慢灑在浸濕的宣紙上。
淡黃的酒液均勻暈開,很快就将整張紙染遍,遠看比方才更加清透,幾乎與肉色融為一體,不分彼此。
蕭曼堪堪将那罐酒倒得半滴不剩,才放在一邊,退開兩步,凝神盯着他心口。
須臾間,秦恪鼻中發出一聲低沉的哼聲,雙眼仍緊緊閉着,心口處上下輕顫了幾下,那片幾近難以分辨的宣紙下漸漸滲出一絲黑來。
那黑色本來極淡,可比着周圍白皙的膚色卻顯得異常刺目,而且愈來愈清晰鮮亮,差不多只是眨眼間,已變成了細如發絲般的黑線,扭曲交纏,盤繞在他胸口,上端挑出的先頭處似乎還在輕顫着。
蕭曼看得暗暗心驚,甚至有些不知所措。
因為這跟本就不是昨日張珪屍身裏的那種蠱!
“怎麽回事?”
蕭用霖來時,見到的便是她悚然杵在這兒的模樣。
“爹,他體內有蠱蟲。”
“不好擺弄麽?”
蕭曼籲了口氣,望向躺在榻上的秦恪,眼中卻帶着愧疚:“這蠱蟲極是特異,明明隐藏在體內有些時候了,蠱性卻沒發作,卻偏巧被我身上帶的藥香引動了,差點便要了他的性命……”
“話可不能這麽說,若不是你引動了那蟲,他說不定還不知身上有這個,拖延下去,真等自己發作了,那才真是無力回天了。冥冥之中自有定數,這也算緣分,曼兒,你說是不是?”
雖然是句安慰的話,可“緣分”兩個字卻是叫蕭曼心下亂跳。
定了定神,蕭曼繼續道:“爹,也不知道究竟是誰做下的,這手法太過陰損,蠱蟲寄生在胸腔裏,如今已纏上心脈,不管用什麽法子招引都兇險得緊。而且蟲性千變萬化,很難摸得清……”
“竟然這般兇險,連命也保不住麽?”蕭用霖眉頭緊鎖。
蕭曼咬着唇:“應該是有的,這蠱既然能在體內蟄伏不醒,現 * 下雖然還沒有法子解,但可以想法子讓它繼續昏着不在身上為害,只是……只是時日長了,會是什麽情形卻難說得緊……”
雖然心中焦急,可她僅有的那些與蠱蟲有關的見識全都來自于母親,還有母親所留下的那些手跡和古籍。
蕭用霖颔首道:“曼兒,爹知道你能治得好。”
望向她眼神中帶着謎一般的篤定。
蕭曼被父親看得有些怔懵。
這種蠱的法門不光陰毒,而且極是冷僻,在古籍和母親的手記中都沒有載錄,別說是驅除,就是暫時壓制的法子都要窮盡心力仔細斟酌,不敢說有十分的把握。
可為什麽父親卻這般肯定呢?神色間更不是為了哄着自己高興,也絲毫不是為了鼓勵,仿佛就真的認定了她能行。
“爹,我所知十分有限,我怕……”
父親面前,蕭曼也不怕露短,畢竟人命相關。
蕭用霖輕嘆一聲,望着女兒那張滿是疑惑的臉:“曼兒,相信你的家傳出身。”
蕭曼覺得這話奇怪,但往深處思量,父親說的“家傳出身”顯然是指母親,單憑這一點來說,母親驗屍驗傷,對蠱蟲的了解非比尋常,但卻從沒聽她說起師承淵源,甚至連娘家都沒提過,自己雖然時常也有些疑惑,只是沒真放在心上,這時想來卻絕非那麽簡單了。
莫非母親身上藏着什麽秘密,一直都不肯告訴自己麽?
猛然間,她又想起了那個惡夢。
若是母親身上有秘密,那麽這一切似乎就解釋得通了……
“爹,娘……她是……”
蕭用霖和然一笑:“曼兒只需記得她是你娘,是我的夫人。”
旋即他将話題一轉,又道:“我已經同山長商議過了,秦恪現在不能挪動,所以只能讓你在西廂住下,我讓子欽留下,需要什麽你寫個單子交給他,他自會替你辦妥。”
翹長的書案後,蕭曼單手支頤,凝神垂望着面前的紙箋,那上面密密的字跡已删改多處,快沒了落墨的地方,卻絲毫不顯淩亂。
這些都是她按照母親手記裏找出來的法子,一樣樣推斷出來的。
瞥眼看了看躺在那裏的秦恪,此刻他胸口那片宣紙已經揭去,絲線似的蠱蟲不見了蹤影,肌膚上卻仍隐隐透出斑斑的黑來,再加上周圍十幾處穴道間都紮着銀針,刺入的地方還滲着血漬。
現下她只能幫他先護住心脈,然後再尋別的法子。
驀然間,她濃淡合宜的雙眉舒然一展,眸中盈起微亮,正要下筆時,卻忽然聽到旁邊的秦恪發出一聲輕哼。
這聲音雖然微小,此刻聽起來卻是那般動聽悅耳。
她偏過頭,就看秦恪胸腹間不住起伏,鼻息也陡然變得急促了。
蕭曼有些始料未及,驚詫地站起身,暗想自己現下所用的法子不該出什麽差錯才對,莫非那蠱蟲在裏面又生出什麽變故來了?
可瞧他胸口處那片斑斑的黑跡已消退了大半,針刺處也不再有血滲 * 出,似乎又不像是情勢惡化的樣子。
“曼娘?”
或許是她起身時不慎撞到了案幾,聲響有些大,驚動了在隔壁的秋子欽,說話間,他就已經走了進來。
她不敢耽擱,也來不及解釋,近前探秦恪的脈象,雖覺仍稍顯無力,但卻比之前平穩了許多,也不那麽雜亂孱弱了。
這多半應該是蠱蟲暫時蟄靜下來了?
懸着的心半點沒落下,她另取了銀針刺他幾處清關通竅的穴位。
秦恪果然呼吸漸漸緩,沒片刻竟慢慢睜開眼來,臉上一片懵然,仿佛魂游天外,不知身在何處。
等看到胸口的針,蕭曼和秋子欽也都在旁邊時,失焦的眸子登時凜聚起來,面色也随之一變,殊無從前見到她的歡喜。
“驗官,我這是已經死了麽?”他清淡着嗓子,語聲中略帶着譏哂,“沒想到人死了之後,竟還能瞧見這些……”
蕭曼先是一愣,沒想到他竟是這般反應,當即忍不住笑問:“解元公,你為何覺得是自己已經死了?”
秦恪朝邊上瞟了兩眼,一臉認真:“驗官這身行頭打扮,可不就是驗屍的架勢麽……”
因為她是仵作,驗的都是屍,紮的也都是屍。
他這懵懵懂懂又無助的模樣,倒是讓蕭曼心頭莫名一軟,她挨過去,在他耳邊輕聲說道:“不瞞解元公,要不是我,你就真的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