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聊出感情你負責嗎?
天還是陰的,濃雲仿佛已經凝滞在那裏,幾乎連樣也沒有變。
風混着的那股子腥臭的味道随着灰淡的天光透進來,東廂內到處都漫透着叫人寒噤的陰森感。
蕭曼走出魁星閣,站在院前那一片毫無暖意的天光下,望着腳下拖曳的長影斜斜地指向遠處。
“昨夜有錦衣衛的人來過書院,也不知道做了什麽,似乎半炷香的工夫就離開了。”
秋子欽對父親說的話,她聽得一字不差。
雖然明知匪夷所思,但有些想法就春天裏的草,見風就長。
駱憶川會是那個錦衣衛麽?
駱家無官職功名,數代經商所積累的財帛和人脈,确實也足以在京城裏站住腳。
一切似乎都在情理之中,完全挑不出任何破綻,可再仔細一想想,卻又好像漏洞百出。
但如果駱憶川就是錦衣衛,似乎夢中所有的一切都能說得通了。
想起那夥掘墳刨地找東西的人,她就忍不住悚然一顫,只怕也是他指使人人做下的,甚至包括後來父親蒙冤下獄!
想到此處,她不禁雙手在袖筒裏捏攥着,臉上一片木然。
她不懂朝政,自懂事之後,整日裏琢磨的也都是驗屍驗傷的仵作之技,而今能為父親做的也是少之又少。
嘆聲回望,站在魁星樓前微仰着頭。
目光不由自主地就偏轉向了西邊山丘上的那二層小樓,莫名就出了神。
秋子欽深蘊不露的目光看向蕭曼,不着痕跡地低喚了聲“曼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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蕭曼淡的眸中略起微漾,像是從游思中驚醒過來似的,臉上卻沒有了平日裏的精靈古怪。
“是又發現了什麽?”他問。
她搖搖頭:“不是,我只是想起自己有件東西落下了,琢磨着是不是現在去拿回來。”
“哦,那就拿回來吧。”他沒有問是什麽,也沒說要幫她去拿。
“哥,我去去就回,你幫我和爹說一聲。”
說話間,她就已經轉身走入魁星樓。
秋子欽目送那婀娜的背影隐沒在魁星樓裏,負手又伫立了片刻,才轉身離開。
蕭曼一路就走到了西廂寝舍的門口。
此時門窗全是開的,因為這次沒帶鞋子,所以她只站在門檻外,探着腦袋往裏頭瞅。 *
熟悉的書案後并沒看見人。
難道不在?
不應該啊……
正納悶間,就聽屋子深處他的聲音傳來:“是驗官來了?”
蕭曼心下猛地一跳,也不覺好奇,他又怎麽猜到是自己?
“嗯……”
她輕輕應了一聲,下意識擡腳就跨過門檻,朝裏頭望去,這才看到那邊立着的座屏,座屏後水聲輕響,還有模糊的人影微微動着,似乎像是在撩着水?
現在就沐浴?
“驗官稍等。”
她愣了好一會兒才意識到自己一個姑娘家,居然堂而皇之地站在這裏看人家沐浴……
頃刻間,臉上像簇着火,一下子就把雙頰燎得透紅。
驚得退出門外,可找急忙慌之下,竟是被門檻絆了一下,直接就摔出了個平沙落雁式。
“咚——”的一聲極是響亮。
蕭曼摔得人有些懵,剛想快點爬起來,迎面就覺得白飄飄的一晃,等定眼時,入目卻是一副精幹勻稱的上身。
光在那上面打了個旋,懵懵的腦袋這才陡然醒覺過來,趕緊擡手捂住自己的眼。
怎麽就撞上這種事了呢?
雖然自己一無所知貿貿然就過來了,但此等行徑像極了那些浮浪子,萬一人家要是覺得她存了什麽龌龊心思,可怎麽好?
一時間,她腦子裏亂成麻,也不知道自己該怎麽做才能将這窘境給揭過去。
“驗官?”
秦恪伸手過去,将坐在地上的她扶了起來。
他着實沒料到自己出來會見着這一幕,她此刻的樣子有些滑稽好笑,可他卻半點也不覺可笑,只覺可愛。
剛還在琢磨她用的是什麽香,這說曹操,曹操就到了,真像心有靈犀似的。
“哪裏可摔疼了?”
此刻與他對面相望,蕭曼那顆心卻怎麽也定不下來。
她臉上熱暈未退,耳根上也燙得厲害,別說開口提拿回鞋子的事了,就是這樣面對面瞧着都覺尴尬無比。
“沒有……不疼。”她木着臉,垂着眼,只敢盯着自己的鞋尖。
“驗官先進屋坐坐。”
進屋?
那怎麽行!
蕭曼驚得腳有些發軟,更是如臨大敵:“秦解元,不必了,我就是……”
“驗官稍坐片刻,方才那一下應是摔得有些重,坐下歇歇,緩一緩,況且上回驗官走得急,我的方子還沒有寫給你。”他說得情真意切。
就算再不情願,這時也不好真拂了他的好意,蕭曼沒法子,只好低着頭在他小心翼翼地攙扶下,拖着步子往裏挪。
屋內頗有些潮悶,四下裏還充斥着一股微帶木香氣的水嗅味兒,旁邊那架半透的座屏風後沐桶隐約可見,仿佛在存心引人遐想似的。
目光微擡之際,看到的是他的背影,這時已将那件霜白的中衣披在了肩頭上,正揚着手在那裏抻袖子。
這樣子雖然仍不算整齊,但好歹穿了衣裳,總比剛才強得多了。
她心下略定,剛想開口,秦恪卻已回過身來。
他沒有結腰間的系帶,也沒有掩前襟,肌理分明,上面朦朦的籠着水汽 * ,在門窗透進來的天光映襯下泛起瑩瑩的光亮,似是出浴時沒有擦淨,又像新滲出了一層薄汗。
蕭曼不由得微微一窒,別開眼去的那一瞬,似乎看見一顆晨露般的水珠從他的下颌滑落,順着如雕似刻的肌理緩緩而下,恍若美玉上迤然拂過的流光。
秦恪不喜歡被人盯着瞧,按說這丫頭該也不例外,可又總覺得她那雙眸幹淨清澈,一望見底,瞧不出絲毫欲壑難填的渴望,全然只是羞澀難掩的驚詫,還帶着幾分措亂失神的傻氣。
這副模樣倒不惹人生厭,看在眼裏反而頗堪玩味。
他唇角淺淺地向上勾,也凝着那張精巧的小臉,先前就覺出衆,如今瞧得多了,更是越來越順眼。
無論是穿着公服謹饬幹練的樣子,還是穿着衫裙精靈古怪的樣子,都讓他有驚豔之感,別人還真沒幾個比得上的。
但人終究靠得是命數,無論皮囊生得如何,這輩子的際遇早就由天定下了,根本由不得自己把控。
他暗“呵”了一聲,心頭忽然生出些悲憫來,拂身繞過書案,坐到那張椅上。
書案上筆墨都是現成的,昨日把脈的時候,心裏也早有了數,當下取了張紙,提筆蘸飽了墨一揮而就,拿起來吹了吹,複看了一遍無誤,這才遞給她。
“驗官依着方子調理,很快便能複原。只是……心結上,藥石便無能為力了,還需驗官自解才行。”
正在看方子的蕭曼,猛地聽他提起心結,不由震驚,望過去的目光重又變得凝沉起來。
秦恪迎着她的目光,眼中全是至誠之意:“驗官不必過于焦慮,蕭寺卿是斷獄神手,這接二連三的案子應該很快就會水落石出了。”
聽了這話,蕭曼反倒松了口氣。
剛才,她還以為他瞧出了自己被惡夢所困,想來還真是自己多慮了,這世上哪有那樣的神人。
“秦解元為何說這案子很快就會水落石出了呢?”明明疑團重重,案子疊着案子。
他望過來的目光,就像二月二初見時的那個火樹銀花的夜晚,沉靜中含着淡淡的笑:“之前并不覺得,反倒是張兄的死,可以看出兇手有些急了,雖然不清楚其中的緣由,但他這一急,定會留下許多破綻和線索。”
她不禁一愣,斷案雖然需要實證,可很多時候大膽的推斷亦是十分重要,甚至也會成為破案的關鍵。
“這只是我的一點拙見,驗官莫要見笑。”他謙和地又沖她一笑。
“不,秦解元言之有理。”
蕭曼忍不住點頭贊嘆,本還想說以後他高中走上仕途之後,是朝廷之福,也是百姓之福,但這樣的話有些窘然,着實是說不出口。
“驗官此來是取鞋的吧?”
他忽然間轉了話題,蕭曼有些赧然地點點頭:“給秦解元添麻煩了。”
秦恪溫然一笑:“驗官且稍等。”
他站起身,從架子上取了張紙,将那鞋子包好了才遞給她,滿是體貼 * 的暖意:“這樣拿着方便些。”
蕭曼接過紙包,道了謝,也沒再多留,便起身道別。
跨過門檻的那一瞬,也不知是怎的,她心下一動,偏過頭,沖他笑道:“秦解元,你以後一定是個好官!”
說完,也不去看看他臉上難得出現的錯愕,大步很快就走遠了。
秦恪在門外略站了下,直到她走出書院瞧不見了,才轉身回了房。
這時才後知後覺,日頭竟然出來了。
從側面那溜窗棂裏透進來,一簇簇斜貫在眼前,像橫起的光幕,所有平日不見的浮塵碎屑都無處遁形。
灰塵瞧見了,可還是除不了。
可人一旦見了光,那便全然不同了。
他挑着那抹笑,擡袖在近處的光裏一拂,冷淡的眼中竟溢出興奮的神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