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彩虹屁小能手
蕭曼清楚自己沒規矩的樣子很着形跡,但能再遇上這個秦恪,實在太出乎意料。
尤其是二月二那晚大好的機會被駱憶川攪了以後,就更加迫不及待想通過這個人解開心中的謎團。
她垂着眼沒敢去看父親,心裏惴惴的,生怕被一句話支走,回頭便不知再找什麽借口好了。
奇怪的是,父親似乎并沒有“趕”她的意思,而這時秦恪已經走到了近處,淡定從容的眼中竟隐含着一絲急切。
“蕭寺卿公務纏身,原不敢攪擾,只是事情到了這一步,晚生不能不實言相告了 * 。”
“哦,秦解元但講無妨。”蕭用霖朝旁邊的椅子比手,示意他不必拘禮。
秦恪并沒有坐,神情嚴肅:“不瞞蕭寺卿,其實除了吳鴻軒之外,書院裏還有一個人。”
“還有一個!”
蕭用霖詫異之際,蕭曼也跟着心裏緊了一下,腦袋裏不自禁地又閃現出那晚見到的兩個書生。
其中一人是死者吳鴻軒,另外那個的身形樣貌她也記得清清楚楚,可今天在那些士子中卻沒有見到。
“不錯,此人姓王,名晉雲,贛省鄉試舉人。說來奇怪,晚生最後一次見他也是上月二十九那天,之後便杳無音訊了。”
秦恪說着,雙眉蹙的更緊。
蕭用霖捋着長須看他:“你如何肯定就是上月二十九?”
“因為那日王兄專門拿了幅畫讓我幫着修補,說好了第二天來拿,可到現在也……”
蕭用霖略一沉吟,又問:“已經隔了這麽些天,書院裏為何沒人報官?”
秦恪鼻息輕吐,像嘆氣又像苦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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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東陽書院一向以治學嚴苛著稱,慕名而來的多,受不了課業艱難,半途而廢地也不在少數。晚生說句不知深淺的話,一名尋常出身的外省舉子,在與不在,恐怕沒兩個人放在心上。更何況,他還好幾次親口說過想放棄春闱,就此回鄉去。”
蕭用霖狹起眸:“既然有這樣的話,那你憑什麽斷定他不是回鄉,而是意外失蹤?就因為曾說過要來取畫?”
“蕭寺卿明鑒。”
秦恪正色點頭,眼中是毫不遲疑地肯定:“王兄将那幅畫看得比命還要緊,從來不肯在人前展示,書院裏許多同窗都知道,所以即使要走,他也絕不會把這東西落下的。”
“嗯,照此說來,的确是蹊跷得很。”蕭用霖臉上疑雲重重,“那畫還在你手裏?”
“是,晚生受人之托,不敢不盡心竭力,這件事也沒有第三者知道。”
“那好,眼下還是不要聲張,老夫随你去看一看。”
剛說到這,廳堂外忽然有衙差踏着兩腳雨水奔進來:“禀寺卿,吳閣老到了!”
正好奇也想跟着去瞧那副畫的蕭曼聽得一愣。
身為官眷,她當然知道這吳閣老就是權傾朝野的當今首輔,可也沒想到竟會這般神通廣大,才剛查出那具屍骨是他孫子,人就已經得到消息趕來了。
父親蕭用霖也稍稍怔了下,但似乎早有預料,臉上并沒有什麽變化,先望了她一眼,然後淡笑着轉向秦恪。
“看來老夫今日脫不開身,只好由我大理寺這名仵作代勞了,日後有需要,少不得還要請秦解元當堂作證。”
正沒主意,沒曾想機會居然自動送上門了。
照說該慶幸才是,但不知是心裏有鬼,還是真有那麽回事,蕭曼總覺父親瞧自己的這一眼怪怪的,就跟看穿了她對那個秦恪有“興趣”似的。
她心裏七上八下的,目送父親跟衙差出了前面的垂花門,暗地裏拿眼角斜觑站在對面 * 的人,忽然滿腦子全是那晚拿錢袋自作聰明的尴尬場面。
“煩請驗官随我來吧。”
秦恪半側過身,溫然有禮的比着手勢,完全不像上次冷冰冰拒人于千裏之外的樣子。
當然,她今天算是堂堂三品衙門裏的人,辦得也是官差,一個還沒撈上一官半職的小書生當面客氣點也是應該的。
蕭曼心想這回有看畫的借口,正兒八經屬于“師出有名”,底氣應該足足的才對,于是清了清嗓子,打起官腔:“在下一介公門小吏,秦解元不必多禮。”
話音剛落,對方便立馬還禮:“哪裏,之前驗官挑取屍蟲的手段,還有摸骨畫像的本事,當真令人大開眼界。若天下間的仵作都能像這般技藝高超,心懷正氣,世上也就不會有那麽多不平之事,不白之冤了。依小生看,這與醫者懸壺濟世,救死扶傷一樣功德無量。”
突如其來的好話讓蕭曼有點懵。
仵作雖然是公門職役,但整天裏鼓搗屍體,人人避之唯恐不及,就連衙門裏頭也都嫌晦氣。
可就這麽個受盡白眼的低賤行當,蕭曼卻樂在其中,尤其憑着自己的檢驗使案情真相大白的時候,那種成就感簡直無法形容。
可惜的是,大概也就只有她一個人這麽想。
衙門裏知道內情的人恭敬有加是因為她的身份。
父親盡管默許她跟在身邊辦案,不時也會誇獎兩句,其實卻不是真的喜歡,只是沒明說罷了。
至于義兄秋子欽,一貫少言寡語的,似乎自己做什麽他都不會反對。
時候長了,她難免生出些孤芳自賞的感嘆,像現在這樣被由衷的稱贊和認同,還是破天荒的頭一回。
蕭曼冷不丁地被戴了頂高帽,霎時間覺得人都輕飄飄的,尤其是後半截那些說她“功德無量”的話,字字句句簡直都說到她心坎兒裏去了。
這麽個知書識理的人,還是江南應天府的鄉試解元,按說應該沒什麽不對勁,自己幹嘛老對他疑神疑鬼的?
就因為瞧那身形背影有點莫名其妙的眼熟?
蕭曼心裏犯起糊塗,又客套了兩句,跟着他從廳外的懸梯往上走。
她一邊偷觑他的側臉,一邊閑話似的試探:“秦解元世居江南,沒想到這官話如今還是字正腔圓,莫非也曾來過京裏?”
秦恪也不知聽沒聽出這裏面套話的意思:“之前也說過,家中祖輩是京中人士,雖然背井離鄉,卻不敢忘本,一代一代就把口音傳下來了,這大約便是鄉情難舍吧。”
幾輩子還改不了一副口音,可能麽?
蕭曼正暗地裏揣摩真假,旁邊那張好看的臉轉過來,淡抿着唇望她一笑:“雖說從未來過京中,但小生瞧驗官倒是有幾分眼熟。”
蕭曼腳步一頓,幸好臉上驚愕的變化都被面巾遮住了,否則在他眼裏,自己此刻的表情一定可笑之極。
難道打扮成這樣子,還被認出來了?
不管是不是,現在無論如何 * 也得繃着勁兒不承認。
“這可真的說笑了,在下是什麽身份,況且也從沒出過京,怎會有幸見過秦解元?”
她穩住方寸,回給對方一個莫名其妙的眼神。
垂眼間無意中瞥見他襕衫下擺露出的方頭履,忽然靈機一動:“在下也有個不解之處,不知秦解元能實言相告麽?”
“請說。”秦恪的目光依舊謙然和煦,毫無異樣,仿佛剛才真的只是開了個玩笑。
“那就恕在下直言,雨這麽大,別人腳上多多少少都沾了泥水,秦解元不曉得是從哪裏過來的,鞋上竟會如此幹淨?”
蕭曼說話之際一直盯着他的眼睛,但始終沒從裏面看出哪怕一絲小小的波瀾。
而這時候,兩人也已經走上了二樓。
偌大的學館空蕩蕩地,兩邊對開的幾扇門全敞着,雨中的樓臺廊榭都一覽無餘。
“驗官請看,書院這座魁星樓兩邊各有一條梯廊可通東西廂舍,不才正是從西巷過來的,鞋上自然不會有泥水。”
蕭曼順着他指的方向望過去,見西邊遠處矗立着一座幾丈高的石丘,上面果然有座二層小樓,一條不算太長的廊道向下而建,不光遮風擋雨,還真就徑直通到這裏的學館。
她并不清楚東陽書院的規矩,但這麽清靜又便捷的下處,應該不是誰想住便住的,而且看起來那裏也不像合宿的地方,瞧來應天解元的待遇果然非同一般。
疑問算是解開了,只是略顯尴尬。
其實剛才起疑的時候,有一瞬她竟想起那晚飄在半空裏的白袍怪人,但現在看來又是想多了。
她有些窘的抱拳致歉:“在下唐突,請秦解元恕罪。”
秦恪當即君子氣十足的拱手還禮,半點也不介懷的笑了笑:“言重了,驗官只是不知實情而已,但卻足見心思細密,觀察入微,小生衷心佩服,怎會怪罪?”
說着朝前比手,先一步走上通往西廂的階梯。
蕭曼沒想到陰差陽錯又換來句誇獎的話,耳根子不禁有些發燙,心裏卻是挺受用的,愣下了,趕緊跟了過去。
兩人沿廊道往上走,蕭曼一向不習慣爬上坡,區區不到兩百步的路,中間竟然停下喘了幾次氣。
秦恪也陪着走走停停,連一下眉頭也沒皺過,弄得她怪不好意思的。
終于登上石丘,來到那座小樓前。
門剛打開,一股淡如清風的墨香就從裏面飄了出來。
蕭曼剛想跟進去,秦恪卻在門口停了下來,彎腰從木架子上拿了雙鞋,換上之後才往裏走。
這裏進屋還有換鞋的規矩麽?
她垂着自己那雙泥水淋漓的靴子,不知該怎麽好了,怎麽進去怕不成,可總不能真脫了鞋,只穿女兒家的羅襪在他面前走吧。
正左右為難,也不便開口的時候,秦恪又轉了回來:“這裏的地板是有年頭的上好木材,山長特意囑咐要好生愛惜。”
說着,纖骨細潤的手從寬大的袖筒裏伸出來,将一雙嶄新的翹頭履 * 擱在她腳邊。
“這是前幾日才買了,原本打算春闱應試的時候穿,只好請驗官将就着用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