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遷怒
第27章 遷怒
赤風送來的飯菜被擱置在外間桌上,齊曕沒動。他轉過屏風進了裏間,手裏正拿着那串赤風要扔掉的糖葫蘆。
齊曕不疾不徐地往榻邊走,迎上姜嬈羞臊的目光,故意咬了一顆紅彤彤的糖葫蘆吃進嘴裏,細細品味。
姜嬈不看那該死的糖葫蘆,将臉蒙進被子裏。
過了片刻,齊曕探手,伸進薄褥。
姜嬈慌忙探出腦袋,只露出一雙瞪得溜圓的眼睛,說話嘴巴悶在被子裏,聽起來聲音有些甕甕的。她問:“侯爺又要做什麽!”
話裏含着惱意,齊曕察覺,挑了一下眉梢。
随即,他沉沉笑了聲,語調締出幾分為難:“啧,嬈嬈吃過的糖葫蘆都不甜了。”
姜嬈的臉愈發透紅,剛要說話,下一刻,卻雙腿一僵,頓口無言。
片刻。
齊曕慢悠悠地收回手,冷白的長指勾纏着絲縷瑩潤。他将濡潤的指壓到唇邊,殷紅舌尖勾出,慢條斯理地舔了舔。
“果然。”齊曕挑唇低笑,眸光深晦,“還是嬈嬈最甜。”
姜嬈再次蒙躲進了被子裏,捂住耳朵閉上眼,全當聽不見也看不見。可即便這樣,齊曕說的話仍在耳邊一遍遍回響,甚至就連他那雙尤雲殢雨的桃花眼,也時時在她眼前晃蕩。
怎麽總被他欺負呢,還是用些奇奇怪怪的法子。她幾乎懷疑齊曕是不是有什麽怪癖。
姜嬈在心裏一遍遍罵齊曕。
“公主蒙着腦袋不悶麽。”
隔着一層被褥,齊曕的聲音傳到她耳朵裏,悶悶的,聽着越發像是憋着笑,她已經能想象到他一臉戲谑的樣子了。
姜嬈沒好氣地答他:“不悶!”
“那公主也不餓?”
“……”姜嬈沉默下來。她真有些餓了,畢竟齊曕還吃了糖葫蘆,她可什麽都沒吃。可是她又不想和齊曕一起吃飯,不想看到他那張似笑非笑的臉。
被子裏的人半晌都沒反應,齊曕也不急。他從容地吃着手中剩下的糖葫蘆。他可舍不得扔。
良久,姜嬈出聲:“我……我想先沐浴。”頓一頓,她馬上又道,“我沐浴要好久的,侯爺不用等我,可以先用。”
長簽上串着的糖葫蘆還剩下最後兩顆,齊曕咬了一顆,慢條斯理地吃完,應了聲:“好。”
被子下籠着的人形明顯一松。齊曕彎了彎唇,起身出去。
等腳步聲走遠,姜嬈小心翼翼探出腦袋打量,确認齊曕已經去了外間,這才長長舒了口氣,細長的腿一蹬,将被子踢開——悶在裏面實在太熱了。
她揮着白綿綿的兩只小手給自己扇風,又歇了會兒,方去沐浴。
好在沐浴的時候,齊曕沒來折騰她。
姜嬈花了許久将渾身上下洗幹淨,不是她故意拖沓,實在是拜齊曕所賜,她總覺得身下黏膩着糖漬,怎麽也洗不幹淨。
沐浴完,她收拾好自己的情緒,出了盥室。然而,外間桌上并沒有擺着飯菜。
齊曕坐在桌邊,看她一眼:“公主磨蹭太久,飯菜都涼了,臣命人拿去熱一熱。”
姜嬈彎了彎眉眼,放下心來。
可是,等看到赤風再次送來的吃食備着兩雙筷子的時候,姜嬈臉上的笑凝固了。
“我……不是讓侯爺先吃了嗎……不用等我。”
“沒有嬈嬈,侯爺吃不下。”齊曕笑。
“……”姜嬈看一眼齊曕淺淡的笑意,她發現,現在任何話從他嘴裏說出來,她都能聯想出許多亂七八糟的意思。
找不到借口,兩人一起用飯,姜嬈低頭不語。
瞥見姜嬈的腦袋都快埋進碗裏去了,齊曕覺得好笑。他也不管她,慢慢悠悠用完了飯。
姜嬈埋着腦袋頗有些食之無味,匆匆吃罷,命人收拾了碟碗。
溧潞院原本也置備好了一應所用,兩人不用特意回眠山院,就在溧潞院歇下。
不過才剛吃了東西,倒也沒這麽早就睡,二人穿着寝衣坐在榻上,各自看書。準确地說,姜嬈在看書,齊曕則還是在看他後晌拿着那份臨兖山形圖。
看書看了小半個時辰,姜嬈眼睛有些乏,又好奇齊曕看的什麽,便湊到他身側問:“侯爺,你一直看這份山形圖,是在找什麽嗎?”
齊曕并未擡頭,聲線冷冽:“臨兖府的宣慰使譚浩為,于三日前帶人出城,後不知所蹤。兩日前,官兵開始四處捉拿漳國奸細,濫殺無辜,臨兖就此亂了起來。”
姜嬈想起在陽昌府城門遇到的那一家三口,那男子說,最開始是一個姓蔣的都司帶官兵在城中捉拿奸細的。
宣慰使是都司的上司。宣慰使三日前失蹤,都司兩日前開始帶人捉拿奸細。
姜嬈理了理:“莫非,宣慰使的失蹤,和那個蔣都司有關?”
齊曕“嗯”了聲:“譚浩為正是從蔣弘賓的口中聽說奸細在城外露了蹤跡,這才帶人去追查,結果一去不回。”
“侯爺想從山形圖上找到宣慰使的下落?”
齊曕輕嗤了聲:“他怕是早死透了。”
瞥一眼身側一臉好奇的小公主,齊曕終是道,“我在找蔣弘賓。他也失蹤了。”
“什麽?”姜嬈驚了驚。
齊曕沒再理會。
屋子裏一室安靜,間或聽見窗外蛙鳴蟬噪,偶爾也有圖紙翻動的聲音。
姜嬈不再打擾齊曕。
良久的寂靜後,她才終于忍不住,擡眼去打量身側的人。
齊曕的姿容無疑極為出衆。她目光從他鴉羽的長睫,劃過挺直如削的鼻梁,最終,落在他如女子般鮮妍的薄唇。此刻,朱紅的唇抿作一條平直的線,镌着不言而喻的肅然和認真。
姜嬈心底浮起疑惑——他這樣憂心盡職的樣子,太不像一個奸臣了。
齊曕終于察覺到姜嬈的打量,轉過臉,恰好捕捉到她瑩澈的目光。齊曕笑了笑:“公主瞧什麽呢,這樣專注。”
姜嬈張了張嘴,又不知道說什麽,語塞了片刻,低聲否認:“沒瞧什麽……”
齊曕低笑了聲。想到什麽,他忽然斂了笑意,将山形圖放下,問:“公主可後悔?”
“後悔什麽?”
“跟着臣來臨兖。”
想起白日在街上發生的一切,姜嬈臉上浮起一抹不自然的神色,但極短暫的片刻,又消散了去。她很快搖搖頭:“不後悔。”
齊曕對她的回答并不意外:“看到上殷人欺辱那對母女,公主很失望,是不是?”
他一字一句問得緩慢,語氣說不出的怪異,仿佛有種蠱惑的語調。姜嬈不解地看了他一眼,卻只見他眸色深寂,看不出什麽異樣。
姜嬈只好先答他的話:“并沒有。”
齊曕靜靜看着她,等她的後話。
姜嬈便繼續說:“哪怕我是上殷的公主,我也得承認,上殷人裏也有壞人。但是,臨兖這麽多上殷人全是壞人,我不信,就連今日街上發生的事,那麽多男兒郎全是壞人,我也不信。”
齊曕神色微冷:“可他們欺辱那對母女,是無可争辯的事實。”
姜嬈望着齊曕眨了眨眼,轉開目光。她仰頭看頭頂的床幔,嘴角噙了絲極淺的笑意:“是事實,可也不是全部的事實。”
她重新看向他,笑意轉瞬無痕,取而代之的是某種隐忍的痛惜:“來找侯爺前,我拜托赤風幫我去查了那對母女。侯爺您适才去沐浴的時候,赤風來回了我結果。在臨兖的上殷人,尤其女子,或是誰的妻子,或是誰的女兒,在戰時,極有可能被玄武軍強行帶走,充作軍妓。今日被欺的那對母女,她們的丈夫父親,是玄武軍中一個千戶郎,曾帶人強征過上殷女子。”
姜嬈轉開臉:“誠然,欺負女人和孩子絕不是什麽光明磊落的事,但我能理解他們。”
“理解……”齊曕吟味着這兩個字,眸中閃過一纭譏诮,似是自嘲。
姜嬈的目光漸漸拉遠,飄向渺遠的虛無,她沒注意到齊曕的神色,自顧自道:“若是從前,我必定認為禍不及家人,不該遷怒無辜,可上殷國破,我親眼目睹了太多鮮血和淩虐。我恨晉國,為了複仇洩恨,我會不惜一切代價。而那些上殷百姓的心情,和我何嘗不是一樣的。”
身側良久沒有聲音,姜嬈這才驚覺自己說的太多,到了臨兖,竟在齊曕面前這樣口無遮攔。
姜嬈連忙擡手,捂住自己亂講話的嘴巴,惴惴看向神色凝重的齊曕。
這番動作讓齊曕回過神,他恍然了片刻,擡手,揉了揉姜嬈的腦袋,笑得縱容:“今日嬈嬈的屁股上過藥沒有?”
姜嬈愣了一愣,才搖頭:“還沒……”
“那侯爺給嬈嬈擦藥。”就這樣揭過了方才的對話。
上完了藥,也到了該睡覺的時辰,适才沉重的話題仿佛從來不曾被提起過。
“嬈嬈的屁股要快點好起來。”齊曕俯身,吻落在她眉梢。
屋內滅了燈,陷入一片昏暗,只剩清冷的月色流淌。
姜嬈在一室黝黯中看向身側的男人,對他方才那一吻的溫柔,有些無所适從。
她捉摸不透他。
白日故意揭穿她的身份,分明是想讓她難堪;後來将她弄哭,是他心緒不佳;這時候,卻又格外溫柔和善。
這人,從來了臨兖後簡直太過喜怒無常。
姜嬈又想起之前的懷疑。
齊曕對臨兖的事情這麽上心,是和臨兖這個地方有關,還是和臨兖這個地方上的人有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