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密道
第28章 密道
第二日一早,姜嬈醒來的時候齊曕已經不在房中,出了屋門,院子裏亦沒什麽人。
迎夏守在廊下,見姜嬈出來,先是怔了怔。
這位上殷的亡國公主,不愧有第一美人的名聲,即使晨起未梳妝,披頭散發的模樣卻也不顯得蓬亂,三千青絲烏順如瀑,襯托出肌膚欺霜賽雪的白,好似九天神女誤墜了凡塵,越是不施粉黛,越是芙蓉百嬌。
有句詩怎麽說來着,眉淡如秋水,玉肌伴輕風,大抵就是這般模樣。
迎夏凝了凝神,快步走到姜嬈跟前去:“公主,您醒了喚奴婢一聲就是,奴婢就在外頭候着呢。”說罷,又虛攙着人進門梳妝。
姜嬈一邊往回走,一邊疑惑道:“今兒院子裏好像沒幾個人了。”
迎夏點點頭:“侯爺将人都遣出去找蔣都司了。”
“侯爺自個兒也去了?”
“正是呢。”
在找人這件事上,姜嬈幫不上什麽忙,又問了齊曕何時回來,知曉時辰未知,她便打算用了早飯後再去一趟街上。
迎夏自然勸阻,說街上太亂,無奈姜嬈鐵了心要去,迎夏拗不過,只好答應,帶着鳴婵一起出門了。
唐城并不算大,卻是臨兖府軍政的核心。或許是因為齊曕的出現,消息傳遍,街上倒比昨日安生了些,至少不再随處可見搶打的場面。
走過一間低矮的民屋,門上一個男人抱着一小袋米,正在敲小屋的門。開門的是個不大點兒的小姑娘,見了男人笑開,甜甜叫了聲叔叔。男人遞過米,轉身就要走,姜嬈才明白,他是送米上門的。
可是臨兖雖亂,戰事到底沒波及過來,怎麽可能沒米吃?
姜嬈心下疑惑,上前詢問。
男人見了姜嬈,二人面對面一瞧,這才彼此認出,竟是昨日搶米時見過的。知曉了姜嬈的身份,男人再面對她時,很有些局促不安。
姜嬈露出極溫和的神情,又問了米的事情。
男人這才道:“前些時候官兵打着捉拿奸細的名頭,到處亂抓人,好些人都被冤枉投了大獄,死的死傷的傷,有些察覺了苗頭的,趁着官兵沒動手,先逃了。可身強力壯的還能一家一起逃,像這樣的小孩子……”男人摸了摸小姑娘的腦袋,“她娘親體弱,根本走動不了,只能叫家裏的男人先躲起來了。”
“那米是……”
“嗐,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廟,男人躲起來了,官兵抓不到人,就成日上門要人,還斷了她們的生計。這世道,家家也沒多少餘糧,能幫襯的有限,只能……只能搶了。”說到這裏,男人頗有些羞愧,低下頭去不敢看人。
姜嬈心底一陣苦澀。
說穿了,這些上殷人受的苦,都是皇室的業障。要是當初守住了國門,也不會有今日的欺淩。
姜嬈一時無言,男人也沉默不語。
小姑娘仰頭看看二人,目光在姜嬈臉上挪不開,見沒人說話,她便奶聲奶氣地說:“姐姐,你真好看,你是仙女嗎?”
姜嬈低下頭,目光浮現幾許柔色,她輕輕搖了搖頭:“姐姐不是仙女。”她看一眼身側男人,“但這位叔叔,是你們的英雄,也是上殷的英雄。”
這話未免誇大,男人紅了臉,越發不好意思。可姜嬈卻是真心的,子民亡國受辱之際,她只是個無用的公主,遠不如這些在危難中能夠相互扶持的普通百姓。
但如此,她也看到了一點希望,有這樣的子民,她相信複國終會成功。
大抵小姑娘在門口耽擱久了,屋裏的人尋了出來,正是小姑娘的母親。
男人連忙說了姜嬈的身份,女人愣了半晌,回過神來緊忙要下跪,姜嬈急急攙住了她。
女人請姜嬈進去坐,姜嬈進了屋子,只見小小一間屋,連窗子都沒有,家徒四壁,一目了然。凳子只兩個,桌上一只水杯都無,竈上也是空的,什麽吃的都沒有。竈邊的水缸裏倒是裝滿了水,但水是渾的。
女人給姜嬈端了碗水,碗缺了個口子,她有些無措:“公主,民婦這兒只有這麽只破碗,怕是您——”
姜嬈不等女人說完,端了碗,喝了一大口渾水。
屋裏的人皆是一愣,跟來的迎夏鳴婵也大吃一驚。
端水的女人紅了眼眶。原本看到公主一身的绫羅錦緞,她心裏是有些怨恨的。憑什麽上殷一亡國,她們這些百姓要受盡欺淩,皇室的公主卻還享受着榮華富貴?可眼下,這點怨恨也消散了。上殷的皇帝實行仁政,雖沒守住國門,可在位幾十年,上殷百姓都是安居樂業,豐衣足食,沒有哪個不誇一聲天子仁德的。
女人晃神間,姜嬈輕聲問:“你們……怎麽過這樣的日子?不是說上殷人在臨兖有工做嗎?官府不發銀子?”
男人接過話:“有工。宣慰使是個好人,跟着他的弟兄們和晉人沒什麽不同,吃穿都不用發愁。可是,那個蔣都司是個黑心腸的,若是不幸被分到了他負責的事項上,總落不到好。就連結月錢,也要比晉人多交三成稅,這樣一來,還能剩下什麽……”
男人看一眼坐在板床上的女人,又收回目光:“龔家兄弟是個命苦的,在蔣都司手下讨生計本就不易,現在又攤上這要命的禍事,他不逃,難道等死嗎?他若死了,龔家嫂子和丫頭也活不了啊……”
姜嬈的神色動了動。
按照眼下的情況,可見逃過官兵抓捕的上殷人不是一個兩個。事發以來,城門早就戒嚴,他們能躲在哪裏?逃去哪裏?
姜嬈問了一句,男人沒說話,女人的神色卻躲閃起來。
小姑娘拉了拉姜嬈的裙子:“公主姐姐,我知——”
“雙兒!”龔嫂子一聲呵斥,急忙制止了女兒的話。
姜嬈審視了二人一番,心念一動,問:“是否……是暗中有人助你們逃出城?”
龔嫂子的神色立馬緊張起來,姜嬈心下了然,将迎夏和鳴婵支去了門外。
龔嫂子這才說出,是有人引他們走了一條密道,出城暫躲,逃過了此劫。
男人和龔家的都有些忐忑,姜嬈卻就此打住了話頭,沒再問關于密道的任何事。
臨走時,小小的龔雙兒站在門口,仰臉期盼地望着姜嬈:“公主姐姐,你是來臨兖帶我們回家的嗎?爹爹說,上殷可好了,冬天能有厚厚的褥子,也從來不會餓肚子,更不會有人闖進家裏來欺負我們,是真的嗎?”
姜嬈的步子頓在門口,一剎胸口痛如刀絞。
這世上,哪還有上殷?哪還有家?
上殷國土被晉國所占,不管在曾經的上殷,還是眼下的臨兖,子民都在飽受凄苦。
喉頭像是燒了一把火,姜嬈說不出話。
小姑娘未覺,仍舊眼睛亮亮地看着她:“公主姐姐,我們什麽時候能回上殷呀?”
即便這樣的境遇,也沒讓這孩子眼裏的光磨滅。姜嬈終于笑了笑,聲音溫柔而堅定:“對,姐姐是來帶你們回家的。這一天,很快就會到。”
小姑娘笑了,眼裏的光燦若明星。
從龔家人口中得知了密道一事,姜嬈回去細想想,懷疑這個密道,她其實可能知道。
當初将皇弟姜琸安頓在此處的時候,以防萬一,她準備了一條密道。她懷疑他們出城的密道,就是自己給姜琸準備的那條。
眼下這麽多人用來逃命,人多眼雜,未免會暴露。起初擔心引起齊曕的懷疑,她來了臨兖便沒想過去見姜琸,可眼下,不去看看她實在不放心。
過了兩日,姜嬈去見姜琸。
心裏有事,她起得格外早。齊曕并不在,他似乎很忙,從那晚之後,她沒再見過他,據說他是整日待在小書房。
要見姜琸,姜嬈只能偷偷去見。她不可能讓任何一個晉國人知道上殷還有一個皇子活着。
萬幸,早起姜嬈喚迎夏,無人應聲,出了門她發現,迎夏和鳴婵竟都不在。
出了溧潞院,往西穿過園子,西邊有個角門,門上的鎖舊了不嚴實,是她這兩日發現的,可以從那裏溜出去。
然而,只出了溧潞院,路過下人住的西側院時,姜嬈忽然聽見了迎夏和鳴婵的聲音。
“……那眼下怎麽辦?”是迎夏的聲音,語氣竟是罕見的緊張惱怒,“等蔣弘賓那個小人帶着汾舟衛的人殺過來,恐怕嶺豐營剩下的人根本守不住城門。”
“不是恐怕,是一定守不住。”鳴婵冷冷道。
“孟崈游這個老不死的黑心肝!”迎夏氣得來回踱步,“他故意将奸細放進城,就是為了引侯爺來臨兖,又逼得上殷人□□,現在竟然說咱們侯爺被上殷人給殺了!?簡直可笑!還叫蔣弘賓帶着汾舟衛來平亂,什麽平亂?我看他根本就是想趁機殺了侯爺,再栽贓給上殷人!”
鳴婵語調冰冷:“他這回下了血本,不顧邊境戰事,派重兵來臨兖,只怕……”
“只怕什麽?”迎夏停了步子。
“只怕不僅是要殺侯爺,恐是要屠城。”
“屠城!?”迎夏驚叫一聲,“他敢屠城!?”
“他有什麽不敢。寧肯錯殺不會放過,屠了城,臨兖屬于侯爺的大半勢力就算是徹底清除幹淨了,自此,他在軍中不用再受任何掣肘。”
後來的話,姜嬈沒再聽,只“屠城”二字,足以叫她心神大亂。
她們說唐城守不住,那姜琸和城裏的上殷人……
萬幸,還有一條密道。
慌亂間,姜嬈原本該直奔西邊角門去,可想到齊曕,她又有些猶豫。
就算齊曕只拿她當個暖榻的玩意兒,是只貓兒狗兒,可到底,他也幫了她許多。不說幾次救命之恩,就說他為她殺了夷安、懲治了汪希蓉,她對齊曕是感激的。
——真的要不管齊曕嗎?
姜嬈猶豫着,人到了小書房。
——可是若帶他從密道逃走,以齊曕的敏銳,難保不會發現姜琸的身份。
姜嬈腳步一頓,醒過神似的,慌忙轉身離開。
“公主。”墨雲的聲音忽然從身後傳來。
姜嬈身形一滞,回過身的時候,臉上已經隐去了一切掙紮。
“公主是來找侯爺麽。”
姜嬈點點頭:“想是侯爺在忙,我就先不打攪了,晚些時候再過來。”
墨雲皺了皺眉,覺得有些奇怪,可姜嬈已經轉身離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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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話要說:
這場走劇情呀,等守城之後,就是甜甜甜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