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7章 舍不得 何以如此厚顏無恥……
只聽穩婆道:“娘娘, 還差最後一分力,孩子馬上就出來了,使勁!”
魏承越心中很不是滋味, 之前只是聽說, 今日一見才深刻感受到女子生孩子原來這般受苦,他疼在心裏卻無能為力。
趙清音聽了穩婆的話, 大吸口氣,一鼓作氣, 再次用力。
突然仿佛吃了靈丹妙藥一般,上一刻還疼得撕心裂肺, 下一刻就陡然輕松。
接着一陣清脆的哭聲響徹了整個房間。
“生了,生了,是個小皇子!”穩婆高興地說着。
趙清音虛弱地問道:“孩子可安好?”
穩婆笑道:“好, 好,一切都好。”
魏承越馬上道:“快把孩子擦洗包好, 抱過來給容妃看。”
“是。”
他喜極而泣, 撫摸着趙清音的臉龐:“小夥家這樣折騰他娘親,長大了敢惹他娘生氣,我非得教訓他。”
趙清音含淚笑着,似乎真的看見了許多年後, 魏承越教訓頑皮孩子的場景。
身邊的宮女很快收拾整理好了周圍。
穩婆把包好的孩子抱到了趙清音身邊, 魏承越扶着她起身,穩婆将孩子交到了趙清音臂彎裏。
趙清音看着孩子的臉龐,笑着流淚, 胸腔裏充斥着洶湧的母愛,似乎這世間的一切,不論是什麽也比不過懷中的孩子。
小家夥的小腦袋蹭了蹭, 小嘴張了張,像是個小鳥一樣找着什麽,趙清音用手指輕輕觸碰了一下他的臉頰,小家夥張着嘴一下子含住了趙清音的手指,用力的吸允了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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穩婆笑道:“小皇子是餓了呢。”
魏承越道:“先把孩子抱去乳母那裏,等孩子吃飽了再抱來。”
“是。”
穩婆抱走孩子,魏承越緊緊握着趙清音的雙手,心中感慨萬千。
“阿音,你辛苦了。”
趙清音見房間裏已經點起了燭火,從清晨到黑夜,整整折騰了一天。
“我好累,想睡一會。”
此時,茉如端來了紅糖小米粥:“娘娘,喝一點休息吧。”
魏承越接過粥碗:“阿音,你累壞了,先喝了這碗粥。”
趙清音點點頭,任由魏承越一勺一勺喂她。心頭悄然發生着變化,從沒有過貪心的她在這一刻有了貪心,看到剛出生的孩子,那張皺皺巴巴的小臉,心中前所未有的充斥着很多期盼。
想看着他長大,想讓他穿上自己親手縫制的衣服,想陪他度過每一個春夏秋冬。他病了,累了,有母親可以依靠。他無助,傷心,有母親可以給他安慰。
她覺得自己突然變得很堅強,很堅定。
這夜,她安安穩穩睡了個覺,一夜無夢。
清醒後的第一件事,就是讓乳母把孩子抱到她身邊,除了喂奶的時候,她不想讓孩子有片刻離開她的視線。
小家夥睡得很安穩,乳母說剛出生的孩子,除了吃奶就是睡覺,醒着的時候很少。
她點頭,趴在床上,撐着胳膊看小家夥,看他的眼睛,他的小鼻子小嘴,摸摸他的小手小腳,怎麽看都看不夠,怎麽摸都摸不夠。
茉如叩門走進來,手裏拿着一個信封,來回翻看着:“娘娘,門口的小宮女給了這張産子的賀信,問她是哪位娘娘給的,又不說。”
趙清音伸手:“拿過來我看看。”
茉如遞過去道:“剛從尚宮局回來,在門口看見這小宮女,鬼鬼祟祟的,瞧着又眼生,不知是哪位娘娘宮裏調|教出來的。”
趙清音坐起身,打開信封,整張紙兩行字,她看了一眼,便愣住了。
亡國公主何以留在新朝後宮?
衆臣皆知,容妃何以如此厚顏無恥!
她腦子“轟——”地一聲炸開,嗡嗡作響。
茉如見她神情不對,忙問道:“娘娘,這賀信寫了什麽?”
這哪裏是賀信,分明是要命的信。
她不忍茉如擔心,立刻說道:“沒什麽,你先去忙吧,我想和孩子待一會。”
茉如退下,趙清音手裏捏着信,忍不住發抖,覺得自己好似在光天化日之下被人剝去了衣服,羞愧難當。
原來自己月肅國公主這個身份,早就被戳穿了,怕是整個上京都知道了,魏承越卻偏偏瞞着她。
現在想來,入冬後,自己分明胎象穩定,為何徐良不讓自己出關雎宮,魏承越在國事繁忙之際,還要每日都來看她,就是怕她知道,自己韶國公主的身份已經人盡皆知了。
她明白魏承越是怕她知道後心緒不寧,影響生産,可是紙裏包不住火,他又如何瞞她一輩子。
國家被滅了,她沒有殉國,反而成為了新朝皇帝的妃子,為新朝孕育子嗣,史書上又該如何寫她?後人又該如何評判?
貪生怕死,貪慕榮華,貪戀寵幸,忘國忘本,不知羞恥,毫無骨氣……
她難道要活在這樣的話語中一生,再讓後人繼續這樣批判?
昨日産子的喜悅還未及多感受,今日就得到了這個讓她羞愧難當的消息。
對父皇母後的愧疚,對韶國舊臣的自責,再加上如今人盡皆知的身份,這根本就是把她往絕路上逼。
趙清音慢慢起身,走到桌案邊,攤開信箋,那上面的每個字都像是一把刀,淩遲着她。
她早該走的,早該離開,早該去贖罪,可是……
回頭看着熟睡中的孩子,她的眼神變得溫柔了起來,即使後世要如何诋毀她,她也不後悔将他生下來。
又慢慢坐到孩子身邊,握住孩子的小手,淚不停滴在包裹着孩子的小被子上。
之前是自己要離開,如今是大昱朝容不下她了。
可她心中有了羁絆,實在舍不得走。
深夜,魏承越一身風雪走進了關雎宮,他從京郊山上來,工部修建的行宮已搭好了框架,五六月份應該就建造好了。
屆時,他對外宣稱,容妃身體有恙,需久居行宮養病,也算是他對衆臣的一種妥協。
他會派一隊羽林軍保護行宮安全,阿音不喜束縛,只要不離開上京,她願意去哪裏就去哪裏,有羽林軍保護,應當是安危無憂。
至于這件事的罪魁禍首德妃,現在已經永遠的閉上了嘴,付出了她應該付出的代價。
他想,阿音應當也是願意的,不被束縛在深宮中,也是她所願。
魏承越走進關雎宮,先脫去沾染風雪的大氅,在炭火旁熱和了一會才走進內殿,他怕把寒氣過給阿音和孩子。
推開房門,看見趙清音坐在軟榻上,對着燭火縫制衣服,見他進來了,慌忙把衣服收了起來。
魏承越笑笑:“徐良讓你靜養,你可真是閑不住呢,還在月子裏,當心眼睛。”
趙清音把手裏的衣服快速放進箱子中,她所縫制的根本不是小嬰兒的衣物,而是近四五歲孩子的衣物了,從一開始,她就沒想要留下來,只不過因為舍不得孩子,一拖再拖,如今是再也拖不得了,她真的想在很短的時間裏,為孩子縫制好這一生所穿的衣物。
都說慈母手中線,她現在不知道除了縫制的衣物,還能給孩子留下些什麽。
魏承越來到床邊,一看到孩子的臉龐就忍不住笑了起來,他覺得自己就像是最普通的一個男子,忙碌了一天,夜裏回到家,有愛人等着自己,還有熟睡的孩子,人生的幸福就是這樣的簡單。
趙清音道:“剛吃完奶,睡得正香。”
他拉着趙清音在桌子前坐下,謹慎說道:“阿音,我知道你不喜歡後宮,特意在京郊山上為你建了座行宮,明年夏初就建成了,你可願意住在那裏?”
趙清音怔愣片刻,明白了過來,這是魏承越為了堵住朝臣的悠悠衆口而想出來的退而求其次的辦法。
她下意識看了一眼孩子,如果自己去了行宮,怕是很難見到孩子了。
但現在又有什麽所謂,她多活了這些日子,已經夠了。五六月份,對她來說,恐怕是永遠也到不了的遙遠。
魏承越見她看向孩子,馬上解釋道:“孩子會随你去,等過了孩提之歲,我再接回宮親自教導。”
魏承越對她,可謂是考慮周全,百依百順,即使是一顆石頭做得心,被這樣的深情包裹着,也會生出血肉來。
她不想告訴他信箋之事,給她寫信的臣子也是一片忠心,也是為了大昱,為了大昱皇帝考慮,她不該讓他們君臣生了嫌隙。
趙清音笑着點了點頭,問道:“孩子的名諱,可起好了?”
魏承越道:“禮部選了幾個字,我都不滿意,想等孩子滿月時,請大安寺的主持來,為孩子看過生辰後再定名諱。”
滿月定名諱,很好。
等定下了名諱,她就該走了。
這一月,她每日不停地縫制着衣物,除了衣物,還繡了不少荷包,從大到小,各種顏色的都有,她不知道孩子會喜歡哪一種,就各樣都縫制了一些。
立春這日,下起了雨夾雪。
到了夜晚,雨雪停了,天空中月明如水,繁星點點。
趙清音身披大氅站在院中,仰頭看着,黑天絨一般的夜幕,上面綴着冰涼的星子,好像離自己很近又很遠。
明日孩子就滿月了,滿月宴設在紫宸殿偏殿,沒有朝臣,只有嫔妃。
她明白魏承越一心想瞞着她,卻不知她早已知曉。
不拆穿,是想在最後的時候,讓魏承越心裏能少一些愧疚。他是大昱皇帝,是孩子的父親,她走之後,他不應該活在愧疚和頹廢中,大昱朝需要他,他們的孩子更需要他。
夜風吹過,她裹了裹大氅,這樣的夜晚,她可能再也感受不到了。待到明年,不知道這關雎宮是否已經荒涼,還有沒有人會站在此處看這滿天繁星,感受這清涼的夜風。
心中頓時酸澀的了起來。
黑夜中,王貫繞過院中的蕭牆,走了進來。
趙清音迎上去問:“賀将軍可好?”
她要離去,除了放心不下孩子,還放心不下賀南修。
王貫有高三福照拂,會在皇宮好好生活下去,而賀南修……
雖然從王貫這幾月帶回來的消息看,賀南修的身體好多了,也沒有準備任何刺殺事宜,但那日他那樣堅決,又怎會輕易放棄。
怕就怕,賀南修不是不準備,而是用不被人察覺的方式準備着。
王貫沒說話,看向了身後的蕭牆。
趙清音随着他的目光看去,只見蕭牆後走出來一人,身姿高大挺拔,穿着太監服飾。
他走向趙清音,慢慢擡頭,臉頰消瘦,眼窩深陷,但一雙眸子卻格外明亮,用有些低沉的聲音說道:“恭喜公主喜得麟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