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3章 還在 現如今,就是個廢人……
那人一步步向她走過來, 神情有些欣喜又有些悲涼,正要張口說話,卻突然看見了滑落在地的小衣服。
趙清音很是氣憤, 當初廢了那麽大功夫把他救出去, 這人怎麽又回來了。
“你如何還在上京?”
賀南修并不回答,走上前撿起滑落的小衣服, 細細看了起來。
“公主這是給誰縫制的?”
趙清音突然慌亂,作為韶國亡國公主懷上大昱皇帝子嗣這件事, 對于忠心不二的韶國将軍來說,該是何種心情。
而且這個孩子是在她恢複記憶之後才來的, 她明知魏承越是仇人之子,卻懷上了他的孩子,又該如何解釋?
王貫見狀, 擋在趙清音身前,将賀南修推遠了一些。
“賀将軍, 公主有身孕了。是我的錯, 當時在武都鎮時,我沒找到避子藥。”
賀南修神情破裂,瞪大了眼睛看着王貫:“你是沒有找到避子藥,還是幹脆沒想去找!?”
他一把揪住王貫的衣領:“你別以為我不知道, 你在大昱皇宮這兩年, 受了魏承越不少的恩惠,是不是都忘本了!”
趙清音淡然說道:“不怪王貫,是我一時沖動。”
賀南修陰沉着一張臉:“我自是知道公主是寵妃, 定然少不了被寵幸,但一直以來都認為公主備好了足夠的避子藥,倘若真是如此, 又怎麽會懷上魏承越的孩子?”
“別再說了。”王貫推着賀南修往後退去,将那日在酒肆發生的事一五一十說給了他,末了又加了一句:“去西北之前,你說你會跟着我們,可公主出事的時候,你又在哪裏?我不回客棧找人,還能怎麽辦呢?”
賀南修沉默了片刻,說道:“這個孩子的身上流淌着大昱的血脈,絕不能留!”
趙清音有些發愣,在她的眼中,賀南修并非濫殺無辜的人,在一起度過的兩年時間裏,他愛護大家庭裏的每一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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歸根結底,他不願大昱朝會有後代,會有子嗣的延續。
“賀南修,你是不是認為,只要魏承越死了,只要大昱朝沒有皇嗣,我們就報仇了?”
“不然呢?”賀南修笑了笑:“難不成指望我們三個人複國嗎?”
趙清音搖搖頭:“就算你殺了魏承越,殺了魏明之,不讓我腹中胎兒出生,真到了大昱朝再無血脈那一日,你就沒有想過,我們腳下的這片土地會如何嗎?或許諸侯割據,或許鄰國趁機來犯予以吞并,或許強者建立新朝,但都免不了百姓遭殃,生靈塗炭,血流成河。”
“這難道就是我們報仇的最終目的!”
賀南修黑着一張臉,眉頭緊蹙:“所以,公主是要生下這個孩子了?”
他頓一頓:“公主難道想留在魏承越身邊,想留在大昱後宮?你忘了是誰殺了你的父皇,又是誰殺了我的父親,是誰連那些女人和孩子都沒有放過,又是誰将我關進水牢,以至于我……”
賀南修咬緊牙,手指咯咯作響,一雙憤怒的眼睛看着王貫:“以至于和那些閹人無異!”
閹人!
趙清音心中一寒,賀南修在水牢中泡了半個多月,每日只有三四時辰沒有被浸泡,那水又髒又冷,就是再好的身體也扛不住。
從救出賀南修到如今,已三月有餘,他既然沒有遠走,卻到今日才來找她,想必是一直在四處求醫。
“還有!”賀南修指着自己的雙腿:“這雙腿,因長期浸泡在冷水中,如今每日都要忍受鑽心的疼痛,枉我空有一身武藝,現如今,就是個廢人!”
賀南修眼底的仇恨刺痛着趙清音的心。
怨不得當初魏承越說,賀南修身子敗落了,再也掀不起風浪了。
讓曾經意氣風發的将軍面對這樣的自己,情何以堪。
趙清音不知道該如何安慰賀南修,好像她無論說什麽都是錯。
王貫走上前勸說:“閹人也有閹人的活法,至于賀将軍的腿傷,改日我去找徐太醫要個方子,看能不能緩解。”
賀南修不理會王貫,繼續看着沉默不語的趙清音:“我今日來,是要帶公主走的。”
趙清音往後退了兩步:“我不會走。”
賀南修輕笑一聲:“那日公主救我出水牢,分明是想要一起離開的。”
他看了一眼趙清音的小腹:“是這個孩子讓公主改變主意的吧。”
“這是我的孩子,誰也不能傷害他。”趙清音說得十分堅定。
賀南修自嘲道:“早知是今日這般,當初真不應該同意父親,将公主送入大昱後宮。”
趙清音言辭懇切道:“賀南修,我會讓徐良為你診治,想盡一切辦法讓你好起來。你不要再入宮了,天高水遠,你去過自己想過的生活吧。”
當初救他出去,就是為了讓他活着,可現今他卻想着來送死。
“想過的生活?”賀南修冷笑一聲:“殺父之仇不共戴天,大仇未報,我如何甘心?魏承越我要殺,魏明之我也要殺,這個孩子我也不會讓他活下來!”
“你混蛋!”趙清音氣極:“你是想讓天下大亂,戰争頻發,百姓居無定所嗎?你曾是韶國的大将軍,你告訴我,你的職責是什麽?當初你保一方太平,如今你想要毀掉這太平天下嗎?”
賀南修擡頭笑了一笑,直視着趙清音的眼睛:“天下之争,從古至今從未間斷,我只是想給各路諸侯一個争奪權利的機會。”
“你這麽做,和當初的叛軍有何區別?和大昱的老皇帝有什麽區別,你比他們更不如,如果他們是為了保命,那你呢?”
賀南修厲聲道:“我來送命!這條命既然無用我也不想要了,只想在死之前,為父親報仇,為那麽多慘死的韶國同族報仇,為跟随我的兄弟們報仇!”
趙清音覺得很累很累,雲嫣是這樣,賀南修也是這樣,他們都十分執拗,她誰也勸不住。
“已經死了那麽多人了,應該賠罪的是我,而不是你,不要再送命了。”
大安寺雲嫣刺殺魏承越,經過周密計劃,入大安寺為僧,挾持了她,還有一衆梁王舊部願意追随。
如果那一劍沒有刺偏,他們或許就成功了。
但這樣付出的代價太大了,無一幸免全都死在了大安寺。
可事實卻是,他們付出了生命,并沒有成功。
賀南修想要殺魏承越,單槍匹馬如何能行,簡直就是送死。
“只要能殺了魏承越,死了又何妨!”賀南修道:“既然公主不願和我走,多說無益。”
趙清音立刻道:“如果能治好你的身體,你可否放棄殺人?”
賀南修笑了起來,越笑眼中的淚越多:“治好了又如何?還不是孤家寡人一個,活在這個世上無任何樂趣可言,活着做什麽?”
“我們道不同不相為謀,公主自己保重!”
“等一下!”趙清音拽住他的袖口:“徐良沒見過你,不知道你是誰,我會請徐良為你診治,三日後,讓王貫領你去徐良府上。”
“多謝公主,不必了。”
賀南修說完,開門走了出去。
趙清音緩緩坐下,眉頭緊鎖,她沒有想到水牢所歷,會讓賀南修的身體受到如此大的傷害,再加上賀老将軍的死,和自己身懷有孕,讓他如此偏執,心中的仇恨如此劇烈。
她不知該如何辦了,她阻止不了賀南修,難道要眼睜睜看着他死嗎。
為什麽她費盡心思想要保住的人,總是不顧一切要送命呢。
王貫為她遞上一杯茶:“娘娘不要憂心,賀将軍只是一時難以接受,有時候人鑽了牛角尖出不來,是需要契機才能想通的。”
什麽是契機?雲嫣到死都沒找到契機,賀南修的契機又在何處?
“王貫,我們該怎麽保住賀南修的性命?”
王貫道:“賀老将軍的死對他的打擊太大了,又經過了水牢一事,難免增加仇恨,今日又見娘娘有了身孕。在賀将軍看來,陛下江山美人子嗣,什麽都有了,反觀自己,什麽都沒了,換成是誰,都難以接受。”
“什麽都有,什麽都沒了……”趙清音喃喃自語。
“娘娘,早些休息吧。這幾日出宮,我會留意賀将軍的。”王貫将趙清音扶到床邊,為她脫鞋。
“王貫,明日徐良來請平安脈的時候,你守在門口,別讓任何人進來,我想辦法讓徐良替賀南修診治。”
什麽都沒有怕什麽,她替他慢慢找回來便是。
身體可以治好,上一輩的家人失去了,可以再有這一輩,下一輩的家人。
她相信經過徐良的調理,賀南修的身體會慢慢好起來的,到時,她為他相看一個好姑娘,讓他組建一個小家,感受到溫暖和幸福,應該就會淡化他的仇恨了。
賀南修同她不一樣,賀南修除了仇恨就只剩下了仇恨。而她心中的恨意不是旁人,正是她自己,還有深深的愧疚。
如果她愛上的不是魏承越,感受到這太平盛世,或許也可以隐藏身份,尋一良人,生一孩子,簡單平淡度過一生。
可如今,她生命中所有的牽絆,都來源于大昱朝的血脈,掙不脫逃不開。
她想,當賀南修重新感受到有了家人以後的溫暖,應該就不會想死了。
這樣想着,心裏覺得好受多了。
翌日午後,徐良照常來請平安脈。
十月的上京,秋高氣爽,趙清音躺在軟榻上,眯着眼睛看着天空中時不時飛過的大雁,突然想起了自己曾經撿到的那只小鳥。
那個小家夥應該度過了一個自由自在的夏季。
徐良請完脈起身:“娘娘一切安好。”
然後開始收拾随身攜帶的醫藥箱準備離開。
趙清音坐起身來:“徐太醫近前說話。”
徐良心裏打鼓,附耳上去。
趙清音小聲道:“我宮外有一個朋友,徐太醫可否為其診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