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2章 禁锢 甘願就此畫地為牢
人心裏的仇恨會永久的存在嗎?
她不禁自問, 那些過往,能不能抵過他對自己的愛。
可是,如今她不論有多感動, 有多麽動容, 他們之間橫亘着太多血淋淋的生命。
她能原諒他對她所做的一切,卻無法替父皇母後皇兄原諒, 無法替賀啓将軍和那些戰死的韶國舊臣原諒,無法替死在涼城院落中, 死在水牢中忠于韶國的勇士們去原諒。
他們的愛情,如今還只是兩個人之前的事嗎?
那是一個已經滅亡了的國家, 和如今踩在亡國屍體上所建立的新國之間的事。
她是韶國最後的堅持。
她可以妥協,可以不殺一個好皇帝,卻不能忘記自己是韶國公主, 她已經為大昱朝孕育了皇嗣,怎麽還能更過分地留在大昱皇宮中幸福的活着。
她應該永遠記得, 那些血琳琳的生命是如何被這個國家的皇帝所殺死。
她不敢忘, 也不能忘,更也不能接受他任何愛意。
“阿音,如今我不求你原諒我,我的父皇殺死你的父皇和兄長, 致使你母後自絕而亡。我又怎麽敢奢求你的原諒, 我只是希望你能留在我身邊,沒有你,我真的不知道要怎麽活下去。你消失的那兩年, 我努力讓自己成為一個好皇帝,絲毫不敢懈怠,這個國家是從你的父皇手中搶來的, 我又怎麽敢不讓它更加繁榮昌盛,又怎麽敢……”
“別說了!”
趙清音猛然站起來,這些話她不要聽,一個字都不要再聽。
好像有什麽龐然大物,從兩邊拉扯着她的身子,但她卻一動也不能動,只能任由它們拉扯着,要把她從中撕裂。
“阿音……”
魏承越不知所措,“阿音,你別生氣,我是不是說錯什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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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皺着眉頭想了想,“我不該,不該說父皇殺死你父皇那些事,你一定是想起來那些事,惹你傷心了,今後,我再不說了,不說了,阿音,你別生氣。”
趙清音整個胸口好像被什麽壓住,根本無法呼吸,她閉上眼睛深呼了口氣,“我累了,想休息了。”
魏承越眼裏有深深的失望,他原以為有了身孕的阿音會慢慢接受他,原以為自己用一顆赤誠的心就能換來阿音心甘情願留在她身邊,可他還是錯了。
他也曾無數次告訴自己,放開阿音,只要她安然無恙,只要她高興,去哪裏都好。
但一想到這輩子可能再也見不到阿音了,就馬上開始恐懼,無法靜心。
他終于明白了,這輩子根本不是他禁锢着阿音。
是阿音,将他牢牢禁锢了。
而他,甘願就此畫地為牢。
“好,好,我走。阿音,你別生氣,千萬別動了胎氣。”魏承越眼神痛楚,他真的想找到一種藥,能讓人忘記一切的藥,這輩子再也想不起往事的藥,讓阿音吃下去。
那樣,他應該還有機會能讓阿音重新接受自己吧。
趙清音坐在床榻上,一動也不動,腦海中不停播放着少時的無憂無慮和母後将她送走時慌亂的神情。
五年過去了,這段記憶不但沒有淡化,反而日漸清晰。
“父皇母後,你們會怨恨我嗎?母後,你為何要将我送走,讓我遇見魏承越,讓我失憶後愛上他,又讓我将一切都想起來。
我都要去黃泉向你們賠罪了,為何又有了這個小生命。
老天爺究竟要懲罰我到什麽時候才滿意。”
茉如端着安胎藥走進來:“娘娘,該喝藥了。”
趙清音木然地轉頭看過來,接過藥碗,全部喝下去,慢慢躺了下來。
茉如想說什麽,又什麽都沒說,為她蓋上錦被退了出去。
趙清音努力讓自己笑了笑,她不能再想這些事了,她不能讓肚子裏的孩子也陪着她落淚,輕輕摸着小肚子,心道:“我一定是個壞母親,不該讓你也陪着我感受這些痛苦,我應該讓你看見這個世間的美好,這樣你才能成為一個美好的人。”
“孩子,感謝你願意選擇我當你的母親,你來得時候,就是最美的時候。”
這樣想着她慢慢睡着了,竟然睡得十分安穩,這麽多年以來,頭一回沒有做任何夢,好的壞的都沒有。
這天開始,趙清音好好吃飯,好好休息,每天都去禦花園散步,采各種花插在花瓶中,看各種歡喜的話本子,彈奏很多悠揚舒緩的曲調。
魏承越請了宮外的說書人,為她說歡快的故事。
趙清音讓尚宮局準備了好些綢緞,每日閑下來就會縫制小衣服,有男孩的有女孩的,小鞋子小帽子分成兩個箱子。
魏承越怕她太累:“阿音,這些尚宮局都會準備好的。”
趙清音笑笑,手上的針線卻不停:“意義不一樣,我是母親。”
魏承越鼻頭一酸,自從涼城回來,他就沒再見到阿音發自內心的笑了,他看着針線飛舞在趙清音手裏,好像又看見了自己重傷清醒後的那天,她也是這般,坐在晨曦中縫制衣衫。
歲月靜好。
恍如隔世。
他走到七弦琴前,輕輕撥動琴弦,訴說着自己的情感,那是小心翼翼地,是小心呵護的,是生怕破壞了這份安寧和平靜的在意。
趙清音拿起小衣服,比劃着,剛出生的小嬰孩胳膊應該有多長,身子應該有多長,想着想着就笑了起來。
魏承越猛然心悸,五年了,阿音的一舉一動,總是能時刻牽動着他的心緒。
此生所求,也不過是這一笑。
“陛下。”
高三福走進來,小聲道。
琴音緩緩而停,趙清音也看了過來。
高三福道:“陛下,南方水患赈災銀兩一事,蕭尚書正在書房等着。”
魏承越微微皺眉,起身對趙清音說道:“阿音,這兩日恐不能來看你了。”
趙清音道:“知道了。”她頓了一頓:“能不能讓王貫回來?”
自從那日他們救出賀南修已經又過去十多天了,王貫應該是被高三福關起來了,也不知,他知不知道自己有了身孕。
從小陪着自己一起長大的人,她早就不把王貫當做奴才了,而是家人。作為家人,應該是要知道的,應該是要看着孩子出生的。而且王貫不在身邊,很多事,她都擋手擋腳,很不習慣。
最重要的是,如今不用王貫攔着她,她也不會想去見閻王爺了。
“三福,今日就讓王貫回來吧。”
“是。”
看着魏承越和高三福出了關雎宮,趙清音将小衣服的最後兩針縫好,整齊疊在箱子裏。
如今已是八月初,天氣越發炎熱起來,她看向窗外,是難得的陰天。
“茉如,我們去禦花園走走。”
剛走出關雎宮,就看見蘇木帶領着一隊羽林軍在巡守。
她站在原地注視着蘇木,自從那夜偷走蘇木的令牌後,便再也沒見過蘇木了,她以為蘇木在準備婚事,在準備去往西北駐守之事,沒想到他還身着金吾衛統領的盔甲,保衛着整個皇宮的安全。
蘇木看到趙清音愣了一下,走到她面前,行禮道:“容妃娘娘。”
趙清音笑着問他:“蘇将軍,你的婚事準備的如何了?怎麽還在值守?”
“婚事正在準備。”蘇木眼眸下垂。
趙清音看向他手裏的佩劍,自己送給他的那個平安結劍穗還挂在他的劍上。
“那二十軍棍的傷可養好了?”
“多謝娘娘關心,已經好了。”蘇木還是垂眸不肯擡眼看她。
趙清音不知道自己究竟有沒有失去這個酒友,心裏愧疚地很,能讓蘇木心打開心扉不容易,他把自己當朋友,同自己談心,對自己說賜婚,說要去西北駐守,而自己卻給他灌迷藥,偷他的令牌。
“蘇木,對不起。”
蘇木的眼皮抖動了兩下:“末将不敢。”
趙清音想,蘇木應該再也不會陪她喝酒了。
趙清音想問蘇木婚期定在什麽時候了,她能不能去參加,想問蘇木有沒有見過輔國将軍的女兒,那是個怎樣的女子,還想問如果有機會,他們還能不能一起喝酒了。
可是她什麽也問不出口,沉默了許久,還是從他身邊走過。
蘇木終于肯擡頭,回頭看趙清音的背影,緊緊握着佩劍,劍穗在微風中輕輕擺動。
好一會,蘇木才往反方向走去。
趙清音來到禦花園,德妃正和幾位嫔妃在亭榭旁小聚,她遠遠看了一眼,便往另一邊走去。
“你們看,是容妃。”
“陛下下令,不讓我們去招惹她。”
“如今誰敢招惹她,德妃娘娘不過是摔了個破镯子就要被禁足。”
德妃冷冷看着趙清音:“要不是前兩日家父壽宴,今日我怎麽能在這裏同你們說笑。”
“姐姐你有個好父親,我們可就沒那麽好的命了,若是惹了容妃,陛下還不知道怎麽罰我們呢。”
德妃冷哼一聲:“怕什麽,她不過就是仗着懷有身孕。”
手裏的團扇,被德妃越捏越緊,長這麽大還沒有人敢欺耍她,沒想這次會栽在趙清音身上。
“真是,今日好不容易見天氣沒那麽炎熱了,出來走走,沒想到會遇上她,好心情都沒了,本宮先走了。”
德妃搖着團扇,離開了。
天氣越來越陰沉,飄起了小雨。
趙清音還想多走一走,但她現在不能任性,便回了關雎宮。
剛走進內殿,就看見王貫站在門前,一臉激動地看着她。
趙清音拍拍他的肩膀,溫和笑道:“進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