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八、蝴蝶飛
第二天到公司,我的位置做了調整。竟然,和老王對座。
三尺許,遙遙對望。
把日歷、記事簿、水杯一樣樣放上桌,筆架放在當中,如營盤外的碉樓高高立起。楚河漢界兩邊,我們的兵卒拔刀相向,小心提防着對方。
還要客氣着:王副總,以後我們可是鄰居了,多多照顧啊。
背地裏,莫名的得意:我胡漢三又回來了,你奈我何。
好說好說。他的笑,慢慢化成一縷黑雲,鋪天蓋地的,翻卷撲面而來。這般險惡,早兩年就已看慣。現在離得更近了,暗裏思忖該如何應對。是視若無睹,還是搖搖羽扇,清唱一句:我在城樓上看風景。
手機突然響起,我一驚,忙接起。那頭說:美麗的小姐,能否請你喝杯咖啡,順便商榷一下怎麽去大隊消案事宜?
一身陽光的林少鋒。我不禁莞爾:盛情難卻下,我就勉強答應你吧。不過得等到晚上下班了。
他問:為什麽?
我打趣:因為在你之前,已經有幾杯咖啡等着我了。
原來我身上背負着一件官司的,實在是忘得幹幹淨淨。若是做賊,只怕也是最不成功的一個。
這樣一來,今天的計劃全被打亂。揉揉額頭,把今天的事在心裏編排一番。第一,把以前的資料統計一下,轉交給鄧萃便于她開展工作。和她雖然不和,卻不願意因私廢公。第二,程潤明要我針對本季産品拟一套活動方案,利用十一做推廣活動。心裏叫苦連天,這個,才是最最艱難。要我無中生有,不知從哪裏去尋來。
小心翼翼的問對面:王副總,可有以前公司做推廣的舊方案,我想參考一下。
哦,沒有,那些資料沒有存留價值,我早丢了。他頭也不擡,輕描淡寫的拒我門外。
明明知道結果如此,心裏還是憤恨了一把。
把片區銷售資料整理好,遞給鄧萃。她眼神裏有驚訝,心裏笑:只怕沒有想到我會這麽好吧。看到她臉上的笑還算真誠,心裏冒出一部電影裏的臺詞,一個老爺大着舌頭教訓小孩子:我們要以德服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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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座位,拿出一沓紙,開始我的無中生有。
冥思苦想,忽然想起讀書時老師的話,熟讀唐詩三百首,不會做詩也會抄。于是,一點點回憶以前的活動片段:新款展示會、購物贈禮、報紙廣告、限時特賣。想了想,決定做服裝Show,以前跟過一次場,還算得上熟悉。
主意拿定,當即提筆疾書:為搶奪十一黃金周的銷售,拟舉行一次服裝展示會,讓消費者更好的了解“眉心”秋裝的款式特點,并借此提高“眉心”的品牌知名度……
寫這些套詞,其實心裏厭倦,簡而化之,無非幾句話:租個舞臺,請幾個模特,穿上我們的衣服走上幾圈。如此而已。
然後查黃頁,聯系演出公司詢問價格。努力的告訴別人,我們是大公司,做得好,以後會有源源不斷的生意。直到口幹舌燥聲嘶力歇,只争取把價砍到最底。最後別人問:什麽時候做?
啞然。讪讪回答:我們還在考慮中,只是有這個想法。
于是那頭熱情瞬間轉淡:這樣啊,那好李小姐,等你們定下來了,再和我們聯系如何。
挂上電話,臉上紅熱未退,仿佛做了虧心事,被人當面揭穿。
開始東抄西借,第一次做文案,知道不會好到哪裏去,唯以勤補拙,看起來才不會太糟糕。寫完一看,竟有6張紙之多。不禁咋舌,何時,我也變得如此有水平了。
寫下最後幾個字:總經辦,李雯。擡頭,窗外微黑,同事都已走光,早過了下班時間。揉揉酸痛的手腕。回頭看程潤明辦公室,磨砂玻璃裏透着燈光,原來他也沒有走。
程總,這是你叫我做的十一促銷方案,你看看。我把方案交給他。
他接過:哦,這麽快?随手翻看了一下,竟前後打量起我來。
心裏直打鼓,這般眼神,是嘉許,還是不屑?
暗暗呼一口長氣,對自己說:李雯你別沒用,不過是交作業,沒什麽好緊張的。在臉上堆出笑,我問:怎麽,不是很好嗎?我再修改。
他扶了下眼鏡,搖頭說:我還沒細看,想問下你,這樣的手稿,我如何傳真給總公司上報?
頓時無窮失落,他看都不曾看,我五個小時的心血,翻手一掌就此抹掉。
澀聲道:不好意思,我重新打印一份。接過手稿,轉身出門。
他叫我:李雯。
回頭,他臉上浮出一絲笑:字寫的不錯,不過,公司行文,不能太随便。
心裏一松,我笑:知道了。
打電話給林少峰:不好意思,今晚只怕要爽約,我有要事。
他笑:接見布什?
我嘆氣:是,要他賣我一臺戴爾電腦。我有五千字文件要打,明天要交。補充說明,我用拼音,一分鐘20字。
那邊哈哈大笑,爽朗之極:小事一樁,我有辦法,你公司在哪,我來接你。
一刻鐘後,我下樓,他已經在門口,手上一大束粉色玫瑰。
和他開玩笑:給我的?怎麽不是蘭色妖姬?
他笑道:那花太貴。你的咖啡呢?
一楞,想起早上的玩笑,我說:早就喝光了,連香都散了。
他把花塞到我手裏:文件帶了吧,上車。
坐進BMW730,軟和的靠墊,環繞着溫柔的鋼琴曲。我慨嘆:有錢真好,出入有車,不用在公車上沖鋒陷陣。
他瞟我一眼:那我每天做你司機可好,不收車費。
心裏有絲異樣,呵呵一笑回他:好,下輩子,若你還有車,一定做你女友。
他說:今天,我送的玫瑰花。
不語,我側頭看車窗外,燈火輝煌。
路過一家打印社,門口玻璃上貼着,打字:黑白3元,彩色5元。
他停車拉我進去。把手稿甩給老板:6張紙,我給你三十元,多的算加急,兩小時後來取。那聲勢,那是與人做生意,仿佛快意恩仇的游俠兒,若一意不合,便要拔刀相向。
我笑着由他付帳,嘆氣:還是那句,有錢真好。
他正色道:你錯了,如果用一點錢可以解決的事,就不應該浪費自己寶貴的休息時間。
我點頭:對你們生意人,還有種說法,時間就是金錢。
我的夜晚是黑暗的,不如什麽都不想,打字到天亮。
輕輕攪動銀色匙羹,奶啡色的咖啡在奶啡色的杯子裏旋流。低回婉轉,一幅流動的音樂。
林少鋒問我:喜歡喝咖啡嗎?
不,有點苦。我據實回答:但我喜歡它的香味。家裏,偶爾也備着幾包,速融那種,為了熬夜。
呵呵,是啊,苦而芬香,所以有人說咖啡含着死亡的氣息。
我皺眉:不如說品的是人生苦短,來的更貼切些。不過,限于你們這些人。
我們是什麽人?他笑,撚起一塊西多士給我:吃吧,沒吃晚飯呢。人有很多種活法,如果活得快樂,有錢沒錢,是長是短,又如何。
我報以一笑。能活得快樂嗎?比如他姐姐?在面包和牛奶之前,還有脆薄易碎的愛情。面前這朵溫室裏的花,尚未經過風雨,又如何會理解。
我問:對了,你姐姐好嗎?
恩,還是那麽忙。對了,她說很喜歡你,要認你做幹妹妹。
一楞,頗有受寵若驚的感覺。回想林芮看我不着痕跡的眼光,正是一個姐姐的憐愛。我說:好啊,過兩天我便去認親人。
不過,我卻不願意你做我的姐姐。林少鋒慢吞吞說:我缺的,是一個可以每天開車送她上班的人。
耳邊一個晴天霹靂。沒料到他如此直接。沒有通傳,便長驅直入。
強自鎮靜,低頭攪動咖啡,口裏輕輕說:那你去找啊。
不等他開口,我又說:有句話,蝴蝶飛不過滄海,知道為什麽嗎?
你說。他盯着我。
因為,它羽化那一刻,就已經死了。
空氣凝固了半晌,他的笑聲穿過來:那,照你說的來推斷,飛蛾也飛不過滄海了。
松了口氣,警報解除。我笑:錯了,飛蛾很聰明,根本就懶得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