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七、聲聲慢
想來好笑,半小時不到,一進一出,我已經改頭換面粉墨登場。這一出荒誕劇,必是有人歡喜有人憂,而我自己卻不知道是吉是兇。我的生活如此簡單,關上一道門,打開一道門。看不到前面,也不想去回首,只想走好腳下眼前的路。
辦公室忽然成了黑白分明,想到小鳳趙偉一幹朋友必定歡呼雀躍,想到鄧萃之流驚訝之後必定會咬牙切齒恨恨不已,心裏竟微笑起來。
果然,當我把物品一點點放回抽屜時,鄧萃第一個走近問我:怎麽,不走了?
我點頭笑:是呀,畢竟舍不得這五鬥米,又回來摧眉折腰了。
她哈哈幹笑,美麗的臉龐皮肉扭曲,那要恭喜你了。
她心裏,一定在擔憂尚未坐熱的交椅。惟恐我重拾舊山河,她将置身何處。初來時,她不過是一名臨時促銷員。短短一年就升櫃長,文員,然後倉管,然後,開始頻頻向我的位置發起挑戰。如今也算是得償所願,我忽然留下,不谛是突如其來。
一轉身,砰的一響,她的衣擺把桌面上的水杯帶落地上,水瀉了一地。她啊一聲,連忙彎腰拾起。我說沒事,幸虧是塑料的。
何苦,真應了關心則亂,有老王幫她撐腰,程潤明也不會做的太不近人情。
接過茶杯,擡頭,她的眼中慌亂顯現無遺。
而腦後,清楚的感覺到兩道眼光如毒刺般在掃射。聽風辯位,必是落魄江湖的老王。
在心裏嘆氣。難道是宿命,以後又要和他作對。以前他為了相好要置我于死地,而現在,他負責成本核算,以開源節流為任;我負責銷售推廣,做的就是花錢的事。我們之間,注定是一場永不鳴金的鬥争。
眼前人影一晃,小鳳跳過來,小聲問:死過返生呢,他都跟你說了些什麽留下你?
我說:許諾給我一座金山,外帶洋房私車,如何?
她把眼睛一翻:聽起來好象金屋藏嬌,可惜怎麽看你也不象那陳阿嬌。
一想果然說錯話,啐她一口:死遠點,小心我撕了你這破嘴。
幾個平時關系好的同事開始嚷着要我請飯,我笑道:怎麽?秋風還沒有起呢,你們就開始想心思打我的秋風了。
Advertisement
趙偉嚷:怎麽能叫打秋風?這頓非吃不可,你辭職的時候我們都沒吃成咧。現在二進宮,兩餐做一餐,你怎麽也跑不了啦。其餘幾人俱随聲附和。
我一把尺丢過去:你才二進宮呢。
程潤明出來,口頭宣布了我的職務變動。于是又一陣小騷動。趙偉口中喃喃有詞:沒話說,這更要吃了。仿佛我罪大惡極,不吃不足以平民憤。
我笑:罷了,要不請你一頓,只怕過兩日你就把我記挂到腸子裏去了,我可擔待不起。擡手做了個請式,環場一周:大家都去吧,唯一的機會,過時不補。呵呵。
滑過老王,他的目光更加深沉,如萬尺不見陽光的海溝,黝黑中暗流湧動。鄧萃神色倒略有松弛,畢竟年輕,看事不如老人家來得長遠深入。
我說:王副總,你也去吧,人多熱鬧。
海溝頓時消失,海面上一派風平浪靜:不了,兒子這幾天考英語,我要回去照看。
進了總經理室,程潤明正在看文件,我說:程總,晚上有空嗎?請你吃飯。
請我?
不,大家一起,我可不想落個賄賂上司的名聲。
二人對視一眼,大笑。
總覺得武漢的德莊,名下有虛。曾在重慶吃了正宗的德莊火鍋,最留戀那裏的湯。清湯開了以後,服務員會舀一小勺到碗裏,碗裏放着少許蕨根粉,泡上一會,香味就開始彌漫。湯裏有種野山菌,香濃之外,據說還有養顏益壽的功效。于是迫不及待的,兜一匙羹放到口裏,微微的鹹,帶着不知名的香直沁心裏。
那年之後,再吃火鍋,都會挂念那香味,仿是隔空的情人,遠遠的,一根絲線系在心裏。
一行18人,叫服務員找了個3臺的大包房。以往經驗,這些家夥鬧起來都是瘋子,不知節制,關在房裏好歹不會影響他人。
開席如一般的繁文缛節,我舉起啤酒杯,清清嗓子說:這餐飯,感謝大家近來的關心。然後對程潤明說:也算是為程總接風好了。他舉杯致意,微微的笑,臨風而立。
聽得小鳳在旁邊叽咕:好個一石二鳥,你可占盡便宜了。我橫她一眼,作兇神惡煞狀。
一聲開吃。席上杯光箸影,熱火朝天。
總有記憶在腦海裏閃現,如輪回,反反複複的出現。依稀又是從前,下班後,一幹朋友約着出來聚餐,喝着酒,談長話短。
和小鳳碰了兩杯,感慨萬千:真好,好久沒有這麽開心過了。這段時間,就象做了一場夢。
她笑:白日夢吧。
我嘆:不管什麽夢,原本指望醒來後了無痕跡,才發現都已經改變。
她白我一眼:這麽多感嘆,我看你就快成詩人了。
我笑:要我都成了詩人,那天下間就沒有不是詩人的了。
她撲哧一笑,端酒在我的酒杯上一碰:敬詩人一杯。
趙偉湊過來,問:誰是詩人?
我和小鳳對視一眼,不約而同:你呀,正宗死人。
他哈哈傻笑:我只當是童言無忌。然後高聲音叫:來,我們敬李雯一杯,祝她步步高升,下個月再請我們吃飯。大家哄然說好,七手八腳地端杯過來。
鄧萃插口:是啊,別人說情場失意,官場得意,李雯也算是失有所得了。
一時人聲頓失。溫度突然降為零下,所有的氣氛,冰屑般跌落一地。
我心裏氣苦,這女人,如此不解風情。端着我的酒杯,吃着我的蟹條,竟然這丁點時間都不肯放過我。
艱難的忍住,笑着回敬她:豈止,我那馬還賣了個好價錢呢。這叫塞翁失馬,焉知非福。只是,不是每個人都有福氣走失馬的。
她小姑未嫁,不過為了小小職位,卻和老王膩在一起,全不覺韶華漸遠。心底裏,為她悲哀。
火鍋裏煮得沸沸騰騰,紅浪翻滾着噗嗤聲,清晰可聞。是她嫉妒的譏諷,還是我輕蔑的嘲笑?
一聲咳嗽,程潤明說:李雯的業績大家都知道,這也是她實至名歸。吃飯不談公事。等下吃完我請大家去K歌,接着喝酒,有沒有意見。
看他一眼,以示感激。做慣領導,果然都使得一套好雲手,舉重若輕,環旋之下一切都化為混沌調和。
趙偉接口:當然沒意見了,要是還有晚茶就更加的好了。
群情洶湧,一致認為他屬于貪得無厭恬不知恥之類型。
不願意來,卻不敢拂上司的意思,和小鳳的糾纏。
紅酒在手,一樽美麗剔透的精靈,舞動在鐳射光柱裏,冰涼冷漠。王媽的民族,小鳳的甜歌,小夥們的搖滾,在眼中全是光怪陸離,忽近忽遠。
心神有點飄忽,這一複一日的夜晚,怎麽也揮之不去,越深,越喧鬧,就越讓我覺得膽戰心驚。
小鳳旁邊在唱:直到确定,手的溫度來自你心裏,這一刻,我終于勇敢說愛你……腰肢輕輕的扭着節拍,不時瞟一眼趙偉。那邊,是一汪月色下的清潭,萬般柔情。
年輕的愛,就如激情四溢的火花,一個不在意,忽的就在某個角落盛開。
這兩人,戀愛了吧。我竟不察覺。平時裏逛街吃飯總愛拖着小鳳,以後,少了個陪伴,多了份孤單。
酒杯叮的一響,身邊坐下一人。定神看,程潤明側頭看着我,考究的眼光,兩粒深炯晶亮的寶石,在黑暗裏閃爍。
怎麽不唱歌?小鳳說你厲害得不得了,簡直原音重現哦。
我謙虛:那是,三、四十年代的唱機,搖幾下,還可以聽。
他說:那很好啊,最喜歡周旋的歌了。聽她的歌就得用老唱機,慢慢的轉動,才有年華似水的感觸。
我笑起來:你說話很有水平,怎麽說怎麽擡舉人。把我比金嗓子,實在是太過了。
他一拍大腿:二十多歲的人,怎麽就顯得老氣橫秋?不說了,唱歌!一把拖我到電腦前。
随便點了個A,看到阿桑的《寂寞在唱歌》。記得會唱,于是在後面打上勾。程潤明又拿過鼠标,加上優先插播。
拿過話筒,音樂起,心跟着憂傷。
你聽寂寞在唱歌輕輕的狠狠的,
歌聲是這麽殘忍讓人忍不住淚流成河。
你聽寂寞在唱歌溫柔的瘋狂的,
悲傷越來越深刻怎樣才能夠讓它停呢?
唱着,屏幕上的字便開始慢慢模糊,歇力的睜大眼,不讓淚水流出。這首歌,以前也唱過很多次,卻從沒有如此心酸的感覺。
沒有人說話,空氣裏只有我的聲音慢慢在減弱。我知道,他們都在看我。或是關心,或是憐憫。而我,需要嗎?
吸氣,我大聲問:有沒有搞錯,怎麽沒有人鼓掌?
掌聲大起。
小鳳長嘆一氣:李雯你要把我氣死了。從今天起,我就封麥不唱退隐江湖了。既生瑜,何生亮啊。
若要自己快樂,首先就要讓別人感到快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