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2)
雁歸,躬身就拜,雁歸縱身從馬背上一躍而下,雙手一托老将軍胳膊:“老将軍免禮!衆位将軍平身!”
“謝景帝陛下!”
雁歸:“老将軍忠義愛民之心令人感佩,咱們閑話少敘,來日方長,大軍南下即便不遇任何阻力也需要三日才能抵京,楚将軍和左将軍如今還困在囹圄之中,恐遲則生變,老将軍與舊部仍舊留守臨州,朕先行一步!”說罷就要上馬。
“陛下!”左恕跟着上前一步。
雁歸轉頭:“老将軍有何交代?”
左恕從懷中取出一方石印,遞給雁歸:“景帝陛下,這是老夫的私人印信。由此往南,幾個州縣衛戍官幾乎都是老夫的學生,他們認得這方印信,陛下可憑印信令他們放行,若有沖撞之處,懇求陛下勿傷他們性命。”
“多謝老将軍高義!這方印信,朕暫代保管,日後定當歸還,後會有期!”雁歸将石印揣進懷裏,翻身上馬,振臂一揮,身後的大軍随令而動,浩浩蕩蕩地穿過臨州城,揮師南下。
“臨州守将恭送景帝陛下!”
背後,是臨州衆将士一片送行之聲。
……
話分兩頭,此時濱州方向戰火已熄,淮安王率領的金州軍勢如洪水猛獸,一舉撞開濱州大門,将城中那幾名參将生擒活捉,直接塞進囚車。
戰事果然如葉檀預料的一樣,沒了主帥的濱州城內防務空虛,那幾名參将也不過是一堆草包,面對洶湧而來的大軍,沒吓尿褲子的都算膽子大的了。
“傳我命令,先鋒營入城,城內虞國兵士,願降的回營候令,半個時辰之內還敢在外面晃的,都給本王砍了!”葉檀披着一身鎏金嵌銀的铠甲,不屑地掃了那幾個草包一眼,對親衛道:“這幾個礙眼的東西,路上帶着也忒不方便,吩咐下去,讓人把他們押回金州,直接下獄,等本王回來慢慢料理。”
“是!王爺!”
待一切安排妥當,先鋒營傳令官快馬飛至:“王爺!先鋒營已将城內敵軍清理完畢,願降者已經盡數回營,聽候王爺發落。”
“好!全體将士聽令,随我進城!”
淮安王一聲令下,金州大軍動了,随主帥一路開入濱州城。
一入城,葉檀才發現城內的情況之凄慘,遠遠超過自己的想象:病餓而亡的百姓屍身随處可見,僥幸還活着的,都蜷縮在牆角街邊,衣衫褴褛……葉檀看見,一個女子坐在街邊,見着大隊人馬入城,從她面前走過,也不閃不避,就那麽呆坐着,懷裏緊緊抱着一個碎花布的包袱。葉檀策馬走近時,親衛想要上前拉開她,她也沒什麽反應,可她身子一動,懷裏的包袱便抖開了一點,露出裏面一個嬰兒的臉,那孩子死了不知多久,臉上都長出了屍斑,還被母親緊緊地抱在懷裏;另一邊的親衛,從懷裏掏出一個餅,送給躺在街邊的一個孩子,那孩子怯生生地接了,好不容易才爬起來,顫巍巍地俯在地上朝他們磕了一個頭,然後推着倒在他身邊的老人,小聲喚道:“爺爺,吃餅……”
淮安王生于皇親貴戚之家,自小就被錦衣玉食着養大,眼前見着的也從來都是一派富貴繁華。朝野動蕩,遠走金州,怕是他此生所知最苦的日子了,如今看着眼前的凄涼景象,才真正弄懂雁歸那句“生民百姓倒懸,生靈陷于水火”是怎樣的一幅情景……
走在大軍最前面的葉檀突然勒馬停下,身後的大軍也逐次止步,等候主帥號令。
“傳令下去,把城外的糧車都推進來,派人守好了,別讓百姓哄搶,不準饑民吃生米,把所有的軍鍋都在街邊架起來,煮米熬粥!有動不了的老弱婦孺,就派人給他們送過去!”
“是!王爺!”
“通知各營,原地休整。”葉檀吩咐道,又随手點了幾名貼身親衛,“你們幾個随本王去濱州大營看看!”
葉檀立馬長街,将大小事宜吩咐妥當,剛要走,突然察覺背後有道不尋常的視線,似乎一直在盯着他。
他撥馬轉了個身,就見街角處,一座茅草搭的簡陋帳篷裏端坐着個男子,一身黑衣,未束發,就任憑一頭青絲随意地披散着。葉檀看時,那人正低着頭給一個孩子的傷腿纏繃帶,似乎察覺到有人看自己,他才擡起眼皮朝這邊掃了一眼,看見淮安王,也只是敷衍地點了下頭,又繼續做自己的事。
葉檀轉開視線,心裏有些納悶,明明就沒人盯着自己,怎麽就一直感覺有雙眼睛在後邊看着?難道是太過于敏感了?不過,在這種缺衣少食、民不聊生的地方,竟還有大夫願意留下來救治傷患,倒也真稱得上是醫者仁心了……
“走吧!去濱州大營。”
“是!王爺!”
葉檀催馬開路,倒也再沒為這件事上心。
等安排妥了濱州的降兵,處理完一幹事宜,淮安王帶着親衛回來準備開拔,卻被眼前的一幕震撼了。
衣衫褴褛、面黃肌瘦的百姓們三三兩兩地、互相攙扶着聚集在青石街道兩邊,見到葉檀,紛紛跪倒,伏在塵埃中,拜謝他的救命之恩。
“大家……都起來吧!”葉檀的聲音竟有些顫抖,為了掩飾,他趕緊揚聲道,“傳令官!通知各營,即刻出發!”
“是!”
鑲金的葉字旗随風飄展,浩浩蕩蕩的金州大軍跟随主帥開出濱州城。
“臨安百姓恭送葉将軍!”
“湖州百姓恭送葉将軍!”
“常溪百姓恭送葉将軍!”
“福安百姓恭送葉将軍……”
百姓的聲音如江潮般此起彼伏,一聲聲撞擊着葉檀的心,直到出城十裏外,百姓們的聲音早聽不見了,他才暫緩了行進速度,長籲一口氣,方才那一直如影随形似的被人盯着的感覺也消失了。
“王爺,您眼睛怎麽了?怎麽這麽紅啊?”随侍的親衛察覺不對,趕緊催馬上前問道。
“沒、沒事!風大,進沙子了。”葉檀欲蓋彌彰地撣了一下眼睫,側過臉去。
“哦!哦……”親衛也揉揉眼睛,今天哪有風啊……不過自己的眼睛好像也進沙子了……
……
大景乾安帝禦駕親征,由臨州入虞,一路勢如破竹,直抵虞京天都。
三日後,淮安王葉檀率金州大軍經由濱州,分三路南下,攻城拔寨,與皇帝親率的大軍幾乎同時踏入虞國京城天都。
兵臨城下……
☆、對決
大景乾安帝繼位三個月後,景國大軍直抵虞國天都城,兵臨城下。
天都戍衛營人數不少,但基本上都是沒見過什麽大場面的花架子,面對洶湧而至的大景鐵騎,他們那花拳繡腿的戰力無異于螳臂當車,還不出一回合便被亂軍沖入皇城,依仗着最後一道防線負隅頑抗。
雁歸兵分四路把皇城圍了個結結實實,也終于和傳說中玩命作死的二皇子荊華見了面。
荊華帶着一衆侍衛宮人站在城牆上,居高臨下俯視城下齊整肅列的大軍,厲聲喝道:“景昭!你大舉犯我疆土,行不義之事,就不怕天譴麽?!”
雁歸慢條斯理地将雙刀收回背後,微微擡頭眯了眯眼,慢悠悠地問道:“若朕沒記錯的話,虞國國君還健在吧?皇城将覆,一國之君都不肯出面,架子還真不小啊!那敢問閣下是?”
還是頭一回有人敢這麽跟自己說話,荊華被雁歸的故意無視氣得頭頂冒煙,咬牙切齒地嘶吼:“本宮乃是大虞儲君荊華!”
“原來是二皇子,幸會!”雁歸微微一笑,“但不知二皇子所指的不義之事是什麽呢?是棄萬千百姓于不顧?還是指使同黨陷害忠良呢?二皇子心中難道都沒個成算麽?”
“你!景昭!你……”
雁歸臉色一變,正色道:“荊華!朕受開元和聖元二位先祖所托統一中原,不是來聽你廢話的!現在就給你個選擇的機會,你是自己下來打開城門,還是朕替你打開城門,然後踹你下來?!”
“胡說八道!景昭你欺人太甚!”荊華咆哮,“衛戍營!給我放箭!”
荊華話音一落,立見黑壓壓一片箭影似疾雨般從城牆上射下,景軍早有防備,盾斧兵立即上前立盾,步兵槍兵一側步躲進盾牆中,防禦如鐵桶一般密不透風。
“禁衛軍!給我出城禦敵!”荊華吼道。
“開城門!”
只聽城中一聲號令驚雷般乍起,那聲音是如此熟悉!雁歸當即一愣神,定睛看時,皇城大門豁然洞開,數千禁衛自城內疾湧而出,領頭的将軍銀铠如霜,将一柄烏金長刀提在手中,刀尖劃地濺出一路電火,以挾風雷之勢策馬朝景軍大陣疾沖而來,單人獨騎,絕絕然仿佛撲火飛蛾!
“雲舒?!”
雁歸一驚之下,竟不閃不避,那銀甲将軍須臾間便掠至他面前,手中那柄烏金長刀挾着風聲朝他徑直劈來!
說時遲那時快,只聽“锵”一聲暴響,雁歸眼前火花直竄,然後耳中聽見葉檀的怒吼:“雁歸你傻了嗎?!不要命了?!”
葉檀情急之下策馬沖到雁歸身邊,舉雙劍堪堪架住疾劈而來的長刀,震得雙手虎口開裂,兩臂打顫,他咬着牙,氣運雙臂,勉力把長刀彈了開去。
也就在這一瞬間,雁歸便察覺出不對勁來:楚岚的烏金長刀手感極重,刀柄雖不長但可以雙手持握,在雙手握刀全力橫劈而來時,不穿盔甲的人能被攔腰斬成兩截,那力道也絕不是葉檀的雙劍就能架得住的!但看楚岚揮刀的力道,卻并沒有收勢的跡象……
雁歸的怔忡只在一轉念間,而對面卻似乎不給他時間多想,緊接着又是一刀劈了過來。
雁歸一驚,一把推開還要上前阻擋的葉檀,自己側身一閃,那一刀又落了空。
楚岚帽盔上的銀覆面是放下來的,遮住了他的眼睛和大半張臉,于是并無從得知他此時的表情,雁歸死死盯着銀面甲下那雙蒼白涼薄的唇,雙眼頃刻間充血,怒喝一聲:“傳朕谕令!虞國禁衛一個不留!盡數誅殺!” 說罷蹭地一聲抽出背上雙刀,将兩端刀柄一合一擰,立刻變成一把雙刃刀,竟比對面的烏金長刀還要長出幾分。
雁歸不由分說掄刀就朝楚岚腰間斬去,楚岚一撤身使長刀架住,翻腕一挑,靈巧地将刀刃彈開,可不料雙刃刀難纏得很,飛輪了半圈,緊接着朝他胸口斬過來。
楚岚來不及撤刀,只得順勢往馬背上一仰,刀鋒擦着他鼻尖就削了過去,也正是這一仰身,側腹那一陣撕心裂肺的疼猛地迸發開來,想起身已經做不到了,他雙腿一軟直接從馬背上翻了下去。
由于身體失了重心,楚岚摔下馬時試圖用長刀撐地穩住墜勢,卻不料一陣劇痛襲來,疼得他半邊身子都麻,手中的長刀只空掄了半圈,他整個人便結結實實地摔在了青石磚地上,他尚且來不及爬起來,混戰中的馬蹄子就踏了過來,他勉強翻了個身,攥着長刀奮力撐起自己身體,搖搖晃晃地站起來,才一擡眼,就只見赤金戰甲在眼前一晃,他整個人再一次失去了重心,被那人提着背上甲袢一把拽起來橫搭在鑲金綴玉的馬鞍上。
“唔……”楚岚此時已疼得渾身虛脫,連反抗的力氣都使不出來。
此時,城牆上有人厲聲喝道:“楚岚!你這通敵叛國的亂臣賊子!你若殺不了景昭,本宮定讓你那些同黨先一步到黃泉路上等你!”
亂軍之中,刀兵交擊之聲不絕于耳,可楚岚依舊聽得悶清,他阖上眼,突然覺得身心俱疲。
罷了……天命如此,既然保不住他們,那便一起上路吧……
“大将軍!”
“陛下!楚将軍……”
而混亂之中,楚岚又依稀聽見一些不尋常的聲音。
是荊華終于要對左琅他們下毒手了嗎?
他強忍疼痛,奮力地扭頭看過去,卻吃了一驚。那城頭上站着的竟然是葉航、葉玖還有拎着銀槍的左琅和他那些親衛……
楚岚心頭一動,眯起眼睛想要看個仔細,自己……這是幻覺了嗎?
然而他還來不及再看一眼,就聽見雁歸咬牙切齒的聲音從自己頭頂傳來:“楚雲舒!你居然還真敢動手砍我!嗯?”他恨得牙根發癢,沒好氣地抓住楚岚的肩膀把他提起來側放在身前,“那就別怪朕不客氣了!朕先收拾了你守着的破爛江山,再收拾你!”
楚岚不吭聲,雁歸卻只覺自己胸前這人身子越來越重,慢慢地滑進自己懷中,待低頭再看時,只見他的臉歪進自己懷裏,嘴唇白得發青,銀面罩下遮着的半張臉也看不出端倪,卻有一股濃烈的血腥味直沖進雁歸的鼻子。
身上有傷?!難怪他會莫名其妙地從馬上摔下來!雁歸心裏一驚,卻忽然聽見皇城上守衛一聲聲高呼。
“恭迎聖駕入主皇城!”
“恭迎聖駕入主皇城……”
……
皇城之外,淮安王已率軍将頑抗之敵盡數殲滅,虞國二皇子舊部也全被捉拿羁押,聽候新帝發落。
大軍整列肅立,乾安帝景昭在淮安王、沈樵及一衆親衛簇擁下,策馬踏上皇城玉帶橋。
如此肅穆莊重的場合,衆目睽睽之下,皇帝陛下端坐馬上,身前還抱着個人,在淮安王看來是十二分的不合适,于是進城之前,他撥馬靠近雁歸,小聲提醒道:“陛下,把人放下吧,讓旁人帶他進去。”
似乎聽見了葉檀的話,楚岚在雁歸懷裏掙了好幾下,卻被陛下一把摁住,惡聲威吓道:“你給我老實點!”然後轉向葉檀,苦笑道,“算了,已經放不下了,就這麽帶着吧。”
一路上,肅立兩側的将士山呼萬歲,聲若驚雷,威震寰宇。
“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
“陛下萬歲萬歲萬萬歲……”
……
自此,九州帝王書在乾安帝手中合二為一,大景一統中原之勢已成!
上部完
☆、重逢
自從随雁歸踏入皇城那時起,楚岚就體力不支昏睡過去,至于後面發生了什麽事情楚将軍一概不知。
等他再睜開眼時,已入夜了,周圍一片昏暗靜谧,不遠處桌上一盞琉璃燈閃爍着幽靜的華光,借着燈火的光亮,他看見自己睡着的床榻之上雕滿了騰龍卧雲,床帏上垂落的繡幔也是金龍纏繞,黃錦垂縧。
這是皇帝寝宮?楚岚的意識乍然驚醒,整個人差點從床上彈起來,結果稍一用力就抻到了腹側的傷口,疼得他立刻倒了回去,一層冷汗唰地從額頭上浮出來,這一下可讓他徹底清醒了,他聞到自己身上濃重的藥味,同時,也聽見了耳邊另一個人的呼吸聲。
他側過臉去,就見雁歸合衣睡在床外側,眼眶下浮着一圈濃濃的青黑,看上去十分憔悴,連他弄出的聲響都沒能驚醒這個熟睡中的人。
雁歸連外袍都沒換下去,偌大的床榻,他蜷着身子側卧在床沿邊上,随便翻個身都能掉下去,想必是過于困乏才臨時躺下休息的。
他看着雁歸的臉,想叫他起來往床裏挪一挪,免得掉下去,可還不等他有所動作,就跟那人來了個四目相對。
楚岚恍了一下神,張了張嘴,硬是把雁歸兩字咽了回去,他讷讷地開口:“陛下……”
“醒了?喝水嗎?”雁歸的聲音裏透着疲憊,算了,也懶得糾正了,他愛叫什麽叫什麽吧,随他高興。
“不……不用,怎麽敢勞煩陛下。”
雁歸看着他低眉耷眼的模樣,忍不住在心中嘆氣,腹诽道:嘴上說着不敢勞煩,你倒是敢提着刀劈我……
他揉揉太陽穴,坐起來問道:“你肚子上那個傷,怎麽弄的?臨上陣前怎麽還有人給了你一刀?誰幹的?”
楚岚臉色很不好看,皺着眉答道:“魯晟。”
“魯晟……好,我記住他了。”雁歸眯了眯眼,冷笑一聲,“這厮是明知沒有勝算也生怕我放過你啊!這孫子還真是恨你恨到家了!你說……我該送他點什麽大禮才好呢?”
“你……咳!先不說這個,那二皇子呢?陛下打算如何處置?”
“大将軍認為朕該如何處置?”
楚岚怔愣片刻:“不知道。”
“隆裕帝自請出家為僧,常伴古佛青燈,朕準了。但是荊華那一黨,該殺還是該留,若由着朕的性子那必然是一個都不留,魯晟,可能料理的更費事點,只不過,那些為虎作伥的禍害殺便殺了,荊華再混蛋,也畢竟是聖元先祖的後嗣,和朕也算同根一脈,屠戮血親這種事,太髒,朕不屑去做,回頭找個莊子關起來就是,權當多養一條白眼狼了。”雁歸說着,下床從桌上小爐暖着的壺裏倒了一杯溫水端過來,“來,喝水。”
楚岚趕緊用胳膊肘撐着床,慢慢坐起來,接過茶杯:“謝陛下。”
“魯晟那個混蛋,給你放血這一刀可夠狠的,着實傷了元氣,而且葉航跟我講,你在回京之前吐過一次血,還燒得很厲害,我替你看過了,身子虧虛太多,且得好好調養一番,這陣子你哪兒都別去,就住這兒吧,方便我照顧你。”
楚岚心裏一慌,急道:“不!這不合适,留宿陛下寝宮,這不合禮數。”
“做都做了,還有什麽不合禮數?!”雁歸話一出口,就見楚岚的臉騰地一下就紅了,回味了一下方才自己說的話,知道他是誤會了,于是想了想,隐晦地解釋道,“把你弄回來那會兒,卸了盔甲渾身都是血,我還能把你放在哪?門外池塘裏還是門口大樹上?”
一聽這話就知道是自己想多了,楚岚禁不住更尴尬,臊得耳根都紅了,低聲說道:“給陛下添麻煩了。”
“你還知道添麻煩?我得知你被陷害的消息,求表舅千方百計把我弄到這來是為了誰?我一路南下,兩萬大軍三天兩夜奔襲天都又是為了誰?你搏命浴血守着的破爛江山負你!我來替你收拾!楚雲舒!你一口一個陛下是想把我氣死嗎?你的心到底是什麽做的?!”雁歸越說越氣,他有他的不甘,有他的委屈,他也是人!“一腔癡念無可自拔,經年愈久思戀愈深……我管不住自己,是我活該!這顆心裏面裝着的,都是你!如果剜了它就能絕了對你的念想,我早就動手了!”
楚岚:“……”
雁歸的半張臉都掩在燈影裏,沉默許久,才又開口:“楚将軍不必擔心朕會如何,勉強別人又有什麽意思,并且,朕也沒有那麽多閑工夫,言盡于此,往後也不再提了!”
“雁歸。”楚岚低下頭,喚道。
雁歸面無表情,冷聲問道:“怎麽?不叫陛下了?”
“你為我做的事情,我都記在心裏,你的心思……我懂!我……”我也的确動搖過,也想不顧一切任性一次,可今時畢竟不同于往日了,你一統中原,貴為九五之尊,我怎麽能讓你因為和一個男人糾纏不清而遭世人恥笑?!
雁歸:“你什麽?”
“不,沒什麽。”楚岚搖頭,臨時生硬地岔開話題,“自古以來,舉兵不可無名,你發兵南下,若無正義之名,将來要如何服衆呢?”
“大将軍還真是憂國憂民啊,和我同床共枕,還不忘在床上商讨國事。” 雁歸忍不住嘲諷一句,轉眼看他臉紅尴尬,又于心不忍,便從懷裏拿出那兩個裝着墨玉的錦袋放在他手邊的錦緞被面上。
“這是?”
“帝王書,你應該聽說過。”
“是九州帝王書嗎?”楚岚一驚,小心翼翼地從錦袋裏拿出那兩塊墨玉,拼合在一起,震驚地擡頭看他:“這個……聽說已經失傳百年了,怎麽會在你這裏?”
“還記得我和你提過的十五師父麽?”
“記得!你說過,在你傷重時渡真元替你續命的師父!”
雁歸撇嘴一笑:“你不肯應我,和我相關的事情卻是記得清楚。”
楚岚:“……”
“當初離開你在西南的将軍府之後,我先是在苗寨住過一段日子,然後遇見了我的兩位師尊,初一大師和十五道長。”雁歸望着楚岚掌心裏的墨玉,目光逐漸柔軟,“沒有人會相信,我這兩位恩師就是當初将中原一分為二,分國而治的開元和聖元兩位先祖皇帝。”
“你是說,這兩位先祖皇帝尚在人間?!”楚岚不淡定了,吃驚地看着雁歸。
“沒錯,他們明明修行至聖已經不必再理會凡塵俗事了,可惜隆裕帝晚年之後虞國作死作得厲害,到了荊華這兒更是一發不可收拾,這些年,荊華的所作所為開聖二位先祖都看在眼裏,所以,他們便打算将中原合一而治,他們一直在等一個人來做這件事,而這個人選,恰好就是我。”
楚岚:“……”
早在雁歸幼年時,他便看得出這孩子不是池中之物,卻沒曾想自己還是眼拙了。
“開聖先祖既然将江山交到我手中,我便是窮盡一生也絕不負恩師重托,不負蒼天百姓,還天下黎民蒼生一個清平盛世。”雁歸的聲音很平靜,看着楚岚的目光中卻波雲翻湧。
倘若能将自己的心思全都消磨在江山社稷中,是不是就不會那麽想你了?
而楚岚卻難得地察覺到了那一瞬間雁歸眼中的落寞。
可如今的雁歸已經非同于往日了,心思的表露也不過就在瞬息之間,下一刻,他便迅速收拾了心緒,把楚岚遞過來的錦袋收進懷裏,瞥了一眼外面的天色,站起身道:“時候不早了,我去書房,就不陪你了。”
“雁歸!等一下!”
雁歸果然停步,卻沒轉身,堪堪側過半張臉來:“怎麽?楚将軍還有事?”
楚岚猶豫片刻,道:“我那時候……你怎麽不問我,那時候為什麽對你動手?”這件事,壓着他的心,就算雁歸不問,他自己也絕不能就此揭過不提!
雁歸的表情浮在一片琉璃華光中,看不真切,再開口時,平淡得讓人聽不出他的心緒:“能讓你對我動手的理由,肯定是讓你拒絕不了的事,不說了,你睡吧。”
說罷,他便掩門離開了。
楚岚卻再無法成眠,木呆呆地望着琉璃燈光出神。
……
楚岚在宮中休養數日後,還是禀明陛下,回到了位于京城的、自己許多年都不曾回過的将軍府,也是他出生的地方,他在這兒長到了五歲,然後被父親帶到了颍州,開始了他的人形沙包生涯。
在宮裏那些日子,他只有第一晚睡在龍床上,之後的那些天,他自作主張搬到寝宮後面的暖閣裏面去住了。新政伊始,乾安帝陛下政務繁忙,因此,他也再沒和雁歸見上面,連準備離宮這事還是差內侍去代為禀明聖上,得了允準之後,陛下派了一輛馬車,将他送回府去。
楚岚在府門前下了車,一進門卻被眼前的一幕驚呆了。
☆、京城
位于京城天都的楚府,其實上下也就只剩下武安公和楚岚父子二人了,而且一個在南、一個在北,常年駐守邊疆,府中已多年無人打理。楚岚以為這些年過去,府裏就算不是蓑草叢生也應該是人跡罕至的,哪怕說是荒涼若枯冢也應該不算太過分。
可誰知……
吳伯和幾位正忙裏忙外的仆役一見着楚岚回來,都激動地迎了上來,吳伯喜道:“哎喲!少将軍回來啦!嗨呀幾個月不見您怎麽瘦了這麽多?聽說您受了傷,怎麽樣了?現在可好些了?”
耳中聽着吳伯一句句關切地唠叨,楚岚一時間竟沒反應過來,擡頭看了看大門上的匾額,又看了看吳伯和面前這一張張熟悉的面孔,表情仍是如在雲裏霧裏,他怔了半晌,才問道:“吳伯?你們怎麽到京城來了?”
“是皇上派人傳口谕要我們回京來的!說府裏啊沒人照看,您回來也沒個人照顧,就讓我們搬回來啦!我們昨兒個才剛到,沒想到您今兒就回來,皇上還真是神機妙算哪!”
“哦,是、是嗎……”楚岚心裏一亂,沒留意嘴上也結巴了。
雁歸……他那麽忙,竟然還能分神替他打點這些瑣事,他可真是……
吳伯一拍腦門兒,自責道:“哎喲你看我這……一見着您就忘了正事兒了!您身上還有傷呢,快別站着說話,您的房間都打掃好了,趕快回去歇歇!”
楚岚點點頭,在一衆家人的簇擁下進了楚府大門。
……
以往是忙得沒時間歇,時至今日,楚将軍才深切體會到,當一個人真的沒事可做,整天吃了睡睡了吃的時候,是真能閑得長草的。
以前難得休沐一天,心裏不是記挂着軍營裏的事情,就是得時刻小心提防那些背後捅刀子的小人會不會哪天抓住他什麽小辮子參上一本。
現在好了,頂頭上司換成了雁歸,這就表示他不但可以堂而皇之的游手好閑,而且更沒人敢跑去雁歸面前參他的本,就算參了也未必有用。這讓他有了一種提前退休,解甲歸田的感覺。
可事實上,習慣了操心的人他是根本閑不下來的,即便不用再操心那些雞零狗碎,楚将軍心裏也還是添了另一個牽挂。
那就是雁歸。
合一而治……這四個字誰都會讀,可是這麽大的兩國疆土合二為一,想要治理起來哪會像一句話那麽簡單,江南水患未除、西北邊境還滋擾不斷,眼瞅着就到秋天,剛受了蝗災的百姓今年還顆粒無收……朝堂之上,新官舊吏的拔擢任免,多方勢力的交融混雜,明裏暗裏的牽扯對立,這些,想想都讓人頭大,旁人都可以避重就輕,唯獨雁歸不能,事無巨細,哪一樁都和他有關。
真是太不容易了……
而且,他們兩人之間這種藕斷絲連,糾纏不清的感情,往後又該怎麽辦呢……
楚岚斜倚在窗邊的軟榻上,望着窗外發呆,手裏的書已經半天沒有翻動一下了。
“久違了雲舒兄!在下來得唐突,沒有打擾兄臺賞花吧?”
一道熟悉的聲音突兀地響起,楚岚一驚回神,就見江先生施施然地走入了視線。
楚岚驚喜道:“越人?!你也回京了?你怎麽知道我回府了?”
“還問怎麽知道?現今還有誰不知道您楚大将軍的威名啊!您可是名人哪!”江先生巴結得一臉揶揄,十分欠揍。
但名人本人卻仍舊一頭霧水:“我怎麽就名人了?你說清楚點!”
江先生徑自從窗外繞進了房裏,先給自己斟了杯茶,在桌邊坐下。
“楚大将軍率領幾千禁衛刀劈天子的事!簡直太勇了!而且堂堂的九五之尊非但沒怪罪,還在衆目睽睽之下,堂而皇之地把你抱進宮療傷!楚大将軍!您現在的面子可是忒大了!”
楚岚一時語塞,臉上紅一陣白一陣,頭一回不知該說什麽回怼這個混球兒一頓。
之前他還滿心以為只要盡量不再招惹雁歸,不能讓他因自己而遭世人恥笑,卻沒曾想他們的事卻早已經成了別人的笑柄了!這往後可怎麽辦?
不行!絕不能再這麽放任下去了,否則,雁歸還如何服衆,将來又怎樣在朝堂上立足?
“現在天底下怕是沒有誰不想拍楚将軍您的馬屁了,江某人近水樓臺,就當仁不讓了,往後還請雲舒兄多多照應!”
聞言,雲舒兄臉都黑了,咬牙切齒地盯着他:“江越人,少說一句你能死嗎?”
江先生:“雲舒兄息怒。”
“我息你姥姥!”楚将軍咬着牙忍住自己想一巴掌拍死這個人的沖動。
江先生卻端着茶杯送上門來,在他身邊坐下,習慣性地抓起楚岚的手腕,給他搭了搭脈。
楚将軍心裏煩着,一縮手,把自己的腕子拽了回來。
江先生挑眉:“幹嘛?你不是受傷了麽?諱疾忌醫啊?”
“你一張嘴就給我氣個半死!再多說一個字都能直接把我說死,還用得着醫麽?”
“行了雲舒,不逗你了,你們倆的事本來就沒幾個人知道,知情人不可能跑出去宣揚,不知情的又有哪個敢問?更別提說三道四了。不過,現在一堆人等着拍你馬屁的事兒倒是真的。”
楚岚皺眉:“不行,這京城我是待不下去了,這幾天我就上朝,自請去邊關!”
“別別別!”江先生急忙擺手,“雲舒,這事兒你可別這麽急着決定!”
“怎麽了?!”楚岚被他方才說的心頭火起,沒好氣地反問道。
江先生正色道:“我先問你,這回你從宮裏回府來,是你自己決定的還是皇上決定的?”
“啊?”楚岚被他問得有點懵,随口答道,“是我自己要回來的,怎麽了?”
“那皇上呢?就沒說什麽?”
楚岚想起自己在宮裏養傷那些天,根本連見着雁歸的機會都沒有,于是搖頭:“沒有,他派了車馬送我回來的……不是,你問這些,和我要去邊關有什麽關系?”
江先生眯着眼睛道:“今天我來的時候,聽吳伯說是皇上傳口谕讓他們回京城來照顧你的。”
“是,吳伯是這麽和我說的。”
“現在新政伊始,一面整理朝堂舊部,一面還得操心着治理江南水患的事,在這麽紛亂繁雜的節骨眼上還能分出心思顧及着你,雲舒,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