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1)
雁歸走後,楚岚一直盯着房門,在等他回來。
他看了片刻,又看了許久……從掌燈等到入夜,再到深夜。他傷得重,精神不濟,實在睜不開眼,便昏昏沉沉地睡了過去。
朦胧間,他看見雁歸坐在床頭,倚着床柱看着自己,就像以前那樣,目不轉睛的。
“雁歸!”楚岚喊出聲來,人也醒了,他猛地睜開眼,伸出去的手卻撈了個空。
房中燭火搖曳,只有他一個人,哪裏有雁歸的影子。
琉璃燈底下,衣角化作的灰還安靜地躺在原處。
雁歸曾說自己是他心裏的念想,那塊扯下來的衣擺,想必是他一直帶在身上的,可這次竟親手将它付之一炬,是不是說明,他在雁歸心中的那個念想也同這塊衣擺一樣化作了飛灰呢……
雁歸還說傷重時心裏面想着他,傷口就沒那麽疼了,可是他現在想着雁歸,心怎麽會這麽疼!
雁歸離開升和錢莊,一路北上,星夜兼程,從濱州出關,直到金州大營才停下,稍作休整。
葉檀為他安置好了住處,見他的樣子,也只是怔愣了片刻,他不便多問,只是心裏有種微妙的說不出來的感覺,隐隐感覺這龍崽子和以前似乎不大一樣了。
雁歸歇了一宿,第二天一早便在自己的大帳中召見淮安王。
葉檀一落座,雁歸就開門見山地問道:“金州與附近府郡今年糧産如何?表舅可知情嗎?”
“今年大景風調雨順,金州下轄之各府郡縣官倉充盈,百姓衣食無憂。”
雁歸點頭:“以朝廷名義向下轄的州府征官糧,讓他們自行留出當地百姓一年的應急口糧,其餘全部上繳,其上繳來的糧食,全都運來金州,着人善加保管,表舅,這件事需要你親自督辦。”
“臣遵旨!”葉檀領旨,但還是不解心中疑惑,“眼下暫無戰事,要繳這麽多糧食做什麽?”
雁歸微微一笑:“先給表舅賣個關子,兩月之內,必有大用。”
葉檀點頭:“好,臣立刻着手去辦!陛下還有什麽吩咐?”
雁歸一笑:“喝茶。”
葉檀瞪着他看了半天,才噗嗤一下笑出聲來,也端起茶盞。
這小子!打小就心眼忒多!想不到才幾年的光景,小妖精就已經變成了老妖精!
“表舅,你怎麽不問我這趟去虞國的事情辦得如何?”
葉檀瞥了他一眼:“想問,但又覺得沒必要,陛下行事向來穩妥,葉航葉玖又十分得力,左右沒有不成事的道理。”
雁歸笑笑:“那表舅就不想知道我為什麽要救他?以及我和他有什麽淵源麽?”
葉檀挑眉:“陛下要救的自然是該救之人,至于淵源麽……如果陛下想讓臣知道自然會說。”
“行了,我這一直表舅長表舅短的,你也別端着了,咱們好好說話不行麽?”
“陛下已經登基有段時日了,與臣私下見面時還不改稱謂,這不合适。”
“這沒什麽不合适的,一朝登基為帝,半生孤家寡人。我還能有私底下自稱‘我’而不是‘朕’的至親之人,難道不是莫大的幸事麽?”雁歸看着他道,“葉大狼、葉二狼,還有他……是雁歸此生至親。”
雁歸的目光,幽深而寧靜,像是一灣深不見底的幽潭。
“你……”葉檀原本被他這番話說得窩心,猛然又聽見“葉大狼”這稱呼,一時間也不知是想哭還是想笑。
那是幼年時他和葉楠太過于調皮搗蛋得來的綽號,別人不敢叫,還是雁歸第一個喊出來的,歷經磨難兜兜轉轉這麽多年,本以為這兩個綽號也早随着幼時的記憶塵封于心底了,想不到他居然還記得。
葉檀低着頭品味良久,才問道:“你說的那個‘他’,是楚岚麽?”
“嗯。”雁歸則完全不避諱地直言道:“我對他的心思,想必表舅也已經猜到了,不過似乎你并沒覺得我對個男人動情是件不應該的事?”
“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葉檀笑笑,“男風之事自古有之,聖人皆如此,我們又何必糾結該與不該?你啊,別看表舅我還是光棍一條,對那些風月情事還是略有耳聞的,只不過是沒機會親身體會罷了,當然,也是沒人讓我想要去體會。”
葉檀這一番說辭倒是出乎了雁歸的預料,他看着這位小表舅,微微笑了。
“也是,能配得上表舅這般文武雙全,風采絕然的人,世間也确實難找。”這話,雁歸說的自己牙根都酸。
豈料這位淮安王殿下卻十分受用,還順杆就爬:“陛下英明!臣也是這樣想的。”
雁歸硬憋住笑,輕咳一聲掩飾過去:“不過這一回,人我救了,也放下了。”
“放下了?什麽意思?”
“念念不忘,求而不得。”
“什麽?!”一聽這話,葉檀瞬間炸毛,直接一巴掌拍在桌面上,茶盞都跟着彈了起來,茶水濺了一桌子,雁歸趕緊伸手摁住。
放眼整個景國境內,敢在當朝天子面前拍桌子的恐怕就只有淮安王殿下一個。
“我們家雁歸哪裏配不上他?!他……叫楚岚是吧?一個行伍丘八還擺什麽譜?!”葉王爺咆哮出這句話時,顯然忘了自己其實也算是個行伍丘八,王爺殿下怒道,“不問之前種種,就說這一回,你堂堂一國之君,不惜冒着天大的險阻,三天之內幾乎動用了整個葉氏宗族的人力才千辛萬苦的把他從天牢裏撈出來!就這!還打動不了他嗎?還讓你成天為他郁郁寡歡,他的良心呢?!”
這是什麽“自家孩子肯定比別人家的漂亮”論調……雁歸扶額,有點理解為什麽表舅至今還打着光棍的原因了。
“好了好了表舅,來喝口茶消消氣。”雁歸趕緊把茶盞奉上,溫言勸道,“可能……他仍是接受不了被個男人看上這件事吧,再說,我也沒郁郁寡歡哪。人生苦短數十載,求而不得之事何其多,如果每一回都要為之郁郁寡歡,那豈不是辜負了人間風流?”
“嗯!這話說的好!表舅愛聽!”葉檀接了茶,桃花眼一亮,“雁歸啊,上回你和我講‘江湖浪跡,停步是家’,我就琢磨着,什麽時候,我也能親眼去看看。”
雁歸很不屑,心說升和錢莊遍地開花,都是你葉家的産業,你停步是家還是什麽難事麽……
沒留意對面坐着那人此時一臉的腹诽神情,葉王爺兀自言道:“我啊……想去江南,聽說江南山美水美人也美,我定要去看看江湖美景,水鄉美人。”
看他說得慷慨激昂,滿懷憧憬,雁歸端起茶盞,慢條斯理地抿了一口茶:“江南雖美,但好男風者尤甚。以表舅的樣貌……要小心啊。”
……
一個半月以後,虞地江南連日暴雨,江河肆虐,那豐庶的魚米之地立時陷入一片汪洋;然而,禍不單行,江南水患剛起,西北地界又突遭蝗禍,鋪天蓋地的蝗蟲泛濫成災,百姓辛苦耕種一年還尚未收成的莊稼作物頃刻之間盡毀……
一時間,各地官府奏折雪片子一樣飛抵京城,百姓民不聊生,紛紛背井離鄉向北方遷移,由南往北、由西向東的官道之上餓斃之殍無數,随處可見拖家帶口的饑民,一路呼號,情狀凄慘。沿途州府郡縣也都拿不出餘糧救濟災民,只得将百姓們驅往臨州、濱州等幾個較大的州郡。
臨州守将左恕将軍,每日都站在城樓上望着源源不斷湧入城內的災民百姓,急的原本花白的頭發胡子都變成了全白。
“啓禀将軍!這幾日從江南和西北來的流民數量日增,屬下已經按您的吩咐将一部分分流護送到濱州和臨近幾個郡縣去了,您上奏朝廷請糧解救災民的折子還未批複,我們這裏的銀糧也将捉襟見肘了!”
“派去戶部打聽消息的人回來了沒有?”
“将軍,人回來了,說戶部不見聖旨不敢撥放錢糧。”
“那濱州呢?他們就沒人上報朝廷請赈災糧嗎?”
“回将軍,濱州統帥楚将軍已經調任京城數月了,濱州大營現在只有幾位副将撐門面,濱州太守也上過一次折子,也同樣沒有批複……将軍,聽從京裏回來的人講,楚将軍進京之後根本沒接管衛戍營,而是……而是……”
“而是什麽?”
“聽說楚将軍剛進京就被關押大理寺天牢了。”
“什麽?!”左恕咆哮一聲,氣得胡子都在抖,“罪名呢?”
“勾結苗疆叛黨,私通敵國,意圖謀反。”
“放屁!這他娘的不是胡說八道嗎!楚雲舒那是在我眼皮子底下長大的!他謀反?!這他娘的不就是栽贓陷害嗎!”
“将軍息怒,楚将軍的事畢竟尚未坐實,還有回旋餘地,可咱們眼下這糧……”
“罷了罷了!朝廷不撥糧食我們也不能眼看着百姓們活活餓死!你多派些人手,帶着老夫的名帖到各郡州縣看看能不能再征一些來,看看我這張老臉還能換幾石糧食。”
“是!将軍!”
“報——!”一名傳令官飛奔進大帳,氣喘籲籲道,“啓禀将軍!景國大軍兵臨城下!領軍的是靖國公沈玠,指名要見将軍您!”
“什麽?”左恕喘了口大氣,這時候景國來犯?這不是要他的老命嘛!“走!去會會他!”
左老将軍披挂齊整,登上城樓,俯瞰城下黑壓壓的車馬,打頭的玄字大旗上,周正端方的“沈”字格外紮眼,這個沈玠,別人不熟悉,他可太熟了!他左恕戎馬三十餘載,和這個沈玠就對峙了三十年,互揪頭發扇耳光,大大小小的仗沒少打,始終旗鼓相當,平分秋色,誰也撈不着誰的便宜,直到那老東西調回京城,對面江州換上了年輕主帥,據說娘的還是那老家夥親兒子!
沈玠這個時候來,怕是來者不善哪!
靖國公一見左恕,在馬背上一抱拳,笑道:“一別經年!左老将軍別來無恙啊!”
左恕也還了個禮:“沈将軍也久違了!不知此番前來有何指教啊?”
沈玠哈哈一笑:“左将軍戎馬半生,戰功卓著,我等只能望其項背!今次老夫是奉旨前來,只因我們聖上聽聞江南、西北遭水患蝗災之擾,聖上體恤百姓之苦,特地從境內各州府縣調配了些糧食,以期能為受饑百姓哺一粥一飯,聊表寸心!”
聽聞沈玠的來意,左恕吃了一驚,此番卻是出乎他的意料了。
他打了半輩子仗,從未聽聞有人送糧為敵國赈災這種事,他雖與沈玠各為其主,互別苗頭,但以他多年的了解,沈玠此人絕對稱得上是光明磊落的正人君子,有沈玠親自出馬,此事的真實與否左恕就已經信了一半。
左恕正沉吟間,就見沈玠喚了一聲旁邊的年輕将軍,沖左恕道:“左老将軍!這是犬子沈樵,字元長,現任江州軍統帥,過來樵兒,拜見左伯父!”
只見那年輕将軍在馬上抱拳一揖,朗聲道:“晚輩沈樵,拜見左伯父!”
這一着左老将軍可始料未及,他來不及多想,趕緊客套:“沈小将軍不必多禮,少将軍青年才俊,當真是虎父無犬子啊!”寒暄的說辭從善如流,但左老将軍的內心還是糾結不已,沈玠這個老東西,又送糧又介紹兒子,這是唱的哪一出啊?!
沈玠笑道:“左老将軍過謙了,聽聞您膝下雖只有一女,卻是位一等一的巾帼英雄,照樣光宗耀祖,光耀門楣啊!”
“哪裏哪裏!沈将軍謬贊!”
沈玠拱手笑道:“左将軍,咱們閑話少敘,糧食送達,老夫也要回京複命去啦!日後若有機會,一定掃席烹酒,請老将軍豪飲三百杯!來,糧車物資留在原地,我們回去!老夫告辭了!”
左恕無語地抱拳回禮,眼看着景國官軍一齊轉身,迅速離去,留下了幾十輛大車,滿載米面糧食停在原地。
左恕只好派人将幾十車糧食搬回臨安城中,看着饑民碗中添滿了飯食,老将軍一顆心卻忒不是滋味,自己的朝廷棄百姓于不顧,敵國君主卻将天下百姓當成子民看待,這讓他們這些父母官員情何以堪!
“啓禀将軍!西南驿所傳來急報!”
聽見西南傳來的消息,左恕禁不住心頭一緊:“講!”
“皇上下旨命左琅将軍興兵剿滅苗疆叛黨,左琅将軍抗旨不尊,正在被押解回京的路上!”
“你說什麽?!”老将軍眼前一花,氣急攻心,往前一步差點一個趔趄摔倒,幸虧親衛眼疾手快扶住。
“琅兒可有信來?”
“回将軍,左琅将軍一路都是秘密押送,由大理寺的人監管,旁人一概不準接近,這個消息,還是您的學生偷偷傳出來的。”
“回營!我要寫奏折!上奏朝廷!”
☆、濱州
楚岚身上的傷勢一日強似一日。
葉家不吝錢財,給楚将軍吃的用的全是最上乘的藥材和藥方,使得他身上那些傷處不僅愈合頗快,且幾乎不留疤痕,一段時日過去,身體雖已無大礙,但楚岚還仍舊留在升和錢莊,不是他不想走,而是他這個朝廷欽犯根本無處可去。
雁歸離開時,将葉航和葉玖留在了楚岚身邊貼身照料,一來能保護楚将軍安全,二來還能陪他聊天解悶。
這兩位都是虞境之內的天都葉氏子弟,不僅武功一等一的好,還很開朗健談,他們知道楚岚在南疆的功績,便對這位大英雄甚是崇拜。楚岚不能出門,他們便經常将外面的消息帶回去講給他聽。
景國國君派靖國公沈玠給臨州災民送糧的事情,楚岚就是從葉玖口中聽說的。
他難以置信地望着葉玖:“這是真的?”
葉玖點着頭道:“是啊!千真萬确!可惜濱州就不一樣了。”
“濱州怎麽了?”
“金州的葉檀王爺親自送糧食到濱州,但是濱州守将拒開城門,說……寧可百姓餓死也不受敵國糧米……”
“簡直荒唐!若百姓都是他們的父母親人,他們還會說這種混賬話嗎?!”楚岚聽得氣不打一處來,穩了穩心神,又問,“那濱州流民可有傷亡?”
葉玖點頭。
楚岚沉默良久,想到自己眼下自身難保的處境,忍不住悲嘆,卻也無計可施。
他從記事起就被他爹拎着棍棒皮鞭教導守國愛民,可天災一至,國君朝廷竟然作壁上觀,裝聾作啞,棄百姓不顧,倘若沒了百姓,那他們這些守在邊關打仗的又是為了誰?他們守的是誰的國,保的又是誰的安定?!
他禁不住悲憤交加,胸中一腔怒火無處宣洩。
這時葉航從外面進來,一臉凝重,進門先同楚岚打了個招呼:“楚将軍。”
葉玖眨眨眼:“你怎麽了?臉色這麽難看。”
“剛聽濱州那邊傳信帶回來的消息,說濱州流民□□,和官軍打起來了,流民都是手無寸鐵的百姓,□□的人全都被殺了。”
楚岚一驚:“怎麽會這樣?是不是有奸細混在其中,慫恿流民□□的?”
葉航搖頭:“這些天流往濱州的災民之中已經餓死了好多人,濱州守将不但拒收景國糧米,還下令驅逐城內災民,幾十大車的糧食就在城外擺着,城內還每天都有人餓死,官府不給百姓活路,就有膽子大的年輕人與官府理論,道理講不通便以武力逼迫守将開城門,結果雙方就動起手來了。”
楚岚:“難道是濱州守軍認為淮安王是以送糧為餌,趁開城門之機犯境嗎?”
“檀王爺命人将那幾十輛糧車放在城外,便離開了,絕不可能是餌。”
楚岚沉默了,這是所有他能替朝廷想到的所有理由了……言盡于此,他終于不得不相信,一直以來,自己守的這個國不過是荊氏自家的天下,保的也只是京裏那些屍位素餐的官員的安定!
胸腔裏止不住一陣翻騰,楚岚擡手捂住胸口急喘數聲,一口血就噴了出來。
“楚将軍!”
……
這日,景國每月一次的大朝會議事完畢。
內侍宣道:“傳皇上口谕,淮安王葉檀、靖國公沈玠到禦書房見駕,文武官員退朝!”
百官山呼萬歲,恭送皇帝下朝。
禦書房內,雁歸換下了朝服,只着一身便裝,與淮安王、靖國公二人見禮落座。
“這些日子,朕有件事一直想與二位商議,但是王爺久不在京城,也就暫時擱置了,正好趁本月大朝會王爺回京,沈老也抽的開身,才召二位過來說說這件事。”
“陛下請講。”
雁歸思慮片刻,道:“雖然我們同虞國名義上停戰多年,但邊境始終事端不絕,戰事不斷。我們雙方兵力實力相較究竟如何?二位心中可有數麽?”
沈玠快人快語,直接問道:“陛下的意思是?”
“若此時征伐虞國,先取濱州,勝算如何?”
葉檀道:“這次臣奉旨前往濱州送糧,發現濱州雖城防守衛一切如常,但自從楚岚調回京城之後,只有幾名參将勉強支撐門面,可謂是外強中幹。而且臣得到可靠消息,虞國二皇子荊華才剛冊立為太子,就指使黨羽先拿武将開刀排除異己,裁撤了幾員手握重兵的武将,以為把軍權抓到自己手裏大虞江山就穩了,這無異于自廢爪牙,如果現在出兵,濱州唾手可得,取濱州後一路南下,想必也不會遭到太大阻力。”
雁歸點頭,看向沈玠:“沈老怎麽看?”
“陛下若要伐虞,必先取濱州與臨州,臨州左恕為人剛直,與我實力相當,若強取臨州,這老家夥恐怕難鬥一些。不過如今災民湧入臨州,想必他已是焦頭爛額,若此時攻打,臨州可得!”
雁歸言道:“朕之所以這個時候請二位商議,是因為朕也得到了一個消息,雖然頗為出乎意料,但看荊華的行事方法,倒也不算意外,虞國太子這回是真把自己的一對爪牙廢了個徹底,也算是幫了我們一個大忙。”
沈玠:“哦?什麽消息?”
“駐守颍州的左琅将軍因為抗旨,正在被羁押回京城的路上。”
“左琅?”沈玠驚道:“那不是左恕的閨女嗎?!”
雁歸:“正是。”
“聽說那丫頭的性子跟她爹如同一個模子刻出來的,如果是因為抗旨,那恐怕是荊華那小子用了什麽手段,讓左小将軍非抗旨不可,再借口捉拿吧?!”
“沈老猜的沒錯,虞國朝廷下旨命左琅将軍剿滅西南苗寨,所以左琅将軍是非抗旨不可。”雁歸的目光漸漸放遠,“當初朕只身流落颍州,因緣際會與左琅将軍有過幾面之緣,一代巾帼英雄,着實令人欽佩,她被押解回京問罪,想必左恕将軍也已經得到消息。臨州……朕親自前往,元長随行,朕要不費一兵一卒之力拿下臨州!”
“皇上!您要禦駕親征?皇上三思啊!”聞言,沈玠驚得從椅子上站了起來。
“陛下,這件事确實該思慮再三。”葉檀也很吃驚。
“沈老請坐。”雁歸微微一笑,寬慰道,“二位放心,如果動武,朕必然不會拖将軍們的後腿,一點自保之力,朕還是有的。”
“皇上……”
內侍突然進門,截斷沈玠的話茬。
“啓禀陛下,京城升和總號掌櫃求見,正在禦書房門外候着。”
手掌葉氏族系最大信息網的人竟這麽急着來見駕,想必定然事出有因。
雁歸微微一怔,轉過視線與葉檀對望一眼,才對內侍吩咐道:“讓他進來。”
“遵旨。”
少時,一位儒生打扮的中年男子邁步進門,躬身參拜:“草民叩見皇上。”
“葉掌櫃平身,這麽急着進宮有什麽事?”
葉掌櫃起身,從懷中摸出一封信來交與內侍:“葉航少爺給陛下的急信,今早剛到莊裏,草民不敢耽擱,就立刻進宮求見皇上了。”
雁歸蹙眉:“呈上來!”
內侍恭恭敬敬地将信奉上,雁歸抽出信紙迅速掃完一遍之後,臉色突變。
葉檀急忙問:“陛下,出什麽事了?”
雁歸收起捏皺了的信紙,從牙縫裏擠出兩個字:“沒事!”然後對內侍和葉掌櫃道,“你們先下去吧。”
随後,雁歸轉向沈玠:“沈老,去往臨州的事宜,還煩勞您與元長商議,一定要盡快,一切就緒之後我們立刻動身!”
“臣遵旨!”沈玠趕緊起身領旨,然後飛快地瞄了一眼葉檀。
葉檀會意,開口勸道:“陛下,自古以來,征伐不可舉無名之師,雖說伐虞已成定數,可我們總該有個理由,否則将來史冊上的那筆恐怕不太好看。”
“理由?”雁歸伸手從懷裏拿出兩個巴掌大的錦袋,放在葉檀面前。
葉檀先是一愣,目光在雁歸和錦袋之間打了個轉,伸手拿出錦袋裏的東西。
“這是……”淮安王與靖國公同時睜大了眼,盯着那兩塊同一質料、烏綠溫潤的墨玉,臉上慢慢變了顏色。
雁歸伸手将兩塊玉佩拼在一起,玉佩的接口處,嚴絲合縫,不差分毫,兩塊合二為一的墨玉,俨然就是整個中原大地的形狀。
“九州帝王書!”葉檀和沈玠幾乎異口同聲地驚呼。
“不錯。”雁歸點頭,神情淡然。
葉檀:“帝王書不是已經失傳上百年了嗎?怎麽會……”
沈玠:“我曾聽聞景虞二國同有開國祖訓:得帝王書者得天下,想不到竟然……竟然一直藏在陛下身上?”
雁歸幽幽道:“因緣際會,天命所歸。”然後轉眸望向葉檀,“王爺可還記得朕的兩位恩師?”
“記得!初一大師和十五道長?”
“朕的這二位師尊便是百餘年前将中原一分為二,分國而治的開元和聖元二位先祖皇帝。”
雁歸此時語氣無比平淡,在場二位的下巴卻差點砸腳面子上。
沈玠:“陛下!您、您是說兩位先祖皇帝還健在?!”
雁歸點頭:“不錯,二位先祖已修行至聖,卻仍舊心憂天下。如今生民百姓倒懸,生靈陷于水火,朕也是時候踐行先祖恩師之托了!”
“淮安王葉檀、靖國公沈玠聽旨:兩日後興兵伐虞,由濱、臨二州入關,一路南下直抵虞京天都城!”
“臣領旨!”
沈玠領旨後便急火火地告退了。
葉檀也準備即刻動身回金州部署,走之前他忍不住問道:“雁歸,葉航在信上說了什麽事?”
這不問還好,一問雁歸便心頭火又起,氣不打一處來:“楚岚不知從哪得到了左琅被羁押回京的消息,認為曾經的舊部是遭自己牽連,不顧葉航二人阻攔,跑回京城送死去了!”
“啊?”葉檀吃了一驚,瞪着雁歸,“那你……對他,不是已經放下了麽?”
雁歸嘆氣:“放下,不表示我能眼睜睜看着他送命。好了,不多說了,表舅一路小心,我們虞國京城會面!”
“好!”
☆、對陣
自那天悲憤交加吐血之後,楚岚的身體就仿佛被掏空了似的,所有的新傷舊疴一股腦地找了上來,左肋下的陳疾也複發了,半邊身子疼得動不了,還連着發了三四天高燒,整個人都快燒傻了,一得知左琅被押回京城的消息,也顧不得退熱,騎了葉航的馬就一路趕回京城。
他體力不支,兩眼發花看不清楚東西,也正因為這樣,才耽誤了他的行程,原本兩日左右的路程他直到第三日過午才望見了京城官驿的輪廓。
一到驿館,他便得知了在自己逃出天牢之後,魯晟下令将他帶進京來的二十幾名親衛盡數捉回大理寺羁押的消息,氣得楚将軍差一點又吐血,險些從馬背上翻下來。
“楚将軍,現在城裏到處都是捉拿您的畫像!您可千萬不能進京啊!”老驿官一見楚岚,連忙拽住馬缰,把他拉進了驿館院中,“這一陣子京城防衛嚴密,連咱們驿館每日都要搜查兩回,我們都知道您是遭了那些狗官陷害才落到這個田地!楚将軍!趁衛戍營的人沒來,您快點走吧!留得青山在不愁沒柴燒,您……哎喲您當心!”
楚岚翻身下馬,兩腳卻像踩了棉花似的,一個趔趄差點跌倒,幸虧老驿官手快把他扶住,他衣衫單薄,熱症未褪,身上熱得像個火爐。
“哎呀楚将軍!您怎麽燒成這樣!真是造孽啊!”
“老人家的好意,楚某心領了。”楚岚扶着馬鞍站穩,“只是同袍都因受我牽連身陷囹圄,我豈能在外茍且?這次回來,我就沒打算活着離開,豁上我這條命,就算保不了他們,我們也能在黃泉路上做個伴兒……”
“楚将軍!您……那……武安公他老人家呢?若他出面……”
楚岚搖搖頭:“梧州那邊一直有戎虜虎視眈眈,朝廷還能多留他一陣子,別說他保不了別人,日後能不能保住他自己都難說,我也只能看眼前了,以後的事也沒什麽可憂心的。”說着話,他輕輕拍了拍馬脖子,叮囑道,“老人家,我此去就不再回來了,這是好友的馬,認主,暫且寄養在您這兒吧,兩日之內如果沒人來尋,就放它自己回去即可……楚某就此別過,告辭!”
“楚将軍……”
老驿官喊了一聲,楚岚卻沒再回頭,挺直脊梁,一路朝京城而去。
楚岚因傷病交加拖慢了腳程,而且他也并不知道,就在他踏入京城大門的同時,淮安王葉檀率領的金州大軍已經一舉攻破了濱州城。景國境內,另一支大軍也揮師南下,抵達了臨州城外,大軍陣前那一身赤金戰甲背負鎏金雙刀的領軍之将,正是大景國乾安皇帝本人。
臨州老将左恕,披挂齊整立于城樓之上,手握銀槍威風依舊。
“我大虞與貴國邊疆雖不甚安寧,卻從未互犯疆土,不知景帝陛下何故突然如此大動兵戈,犯我國境?”
雁歸在馬上,對老将軍拱手一禮:“朕早年流落南疆之時,曾得楚岚将軍庇護,與令嫒左琅将軍也有幾面之緣,舊友之父也就是朕的長輩,今日,朕與老将軍之間不談國事無論朝廷。楚岚将軍忠心為國,卻遭奸佞陷害關押大理寺中受盡折辱,左琅将軍又被羅織罪名押解京城,其中緣由,相信無需朕多言,老将軍自然清楚!這回虞境之內災民背井離鄉,一路餓殍,朝廷不僅棄百姓于不顧,老将軍為國為民卻慘遭掣肘,這些事情,歷歷在目,晚輩自認無堯舜之德,也無能效仿先賢,此番于公便為拯百姓于水火,于私只為救昔日舊友出囹圄!朕萬般不願與長輩刀兵相見,還望老将軍成全!”
左恕撐着槍站在城樓上,望着兵臨城下的大軍,一時間左右為難沒了主意。
景國國君纡尊降貴好言相勸,無論于公于私,他都該開城放行,可身為戍邊守将,又豈能不戰而降引後世罵名!
左恕正思忖間,就見沈樵驅馬上前施禮:“元長拜見左伯父。”見老将軍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樣,沈樵徑自說道,“元長幼年時,便常聽家父誇贊左伯父為人剛正,憂國愛民,雖與家父各為其主,對壘經年,家父卻始終對左伯父為人贊嘆有加。濱州守将誅殺流民之事,想必伯父早有耳聞。今次,陛下禦駕親征,舉正義之師南下,左伯父即便不為私情,也該體恤陛下視天下百姓為子民的拳拳之心,為受難百姓謀一條生路,也為遭難蒙冤的同袍謀一條生路!”
左恕:“……”
“将軍,朝廷昏庸,視我們同袍與百姓如草芥,我們願随将軍一同,為民謀生路。”左恕身邊的參将道。
既然有人敢開口,其他人也一并附和起來,左恕攥緊了手中銀槍:“老夫身為一方守将,食君之祿擔君之憂,即便如今朝堂昏聩不明,可我左家滿門忠烈,只有戰死的将軍,沒有降敵的懦夫!老夫若不戰而降,豈不是愧對左家列祖列宗!”
衆參将:“……”
沈樵也沒了章程,撥馬回轉雁歸身邊:“陛下,這……”
“老将軍可認得此物嗎?”雁歸手中,不知何時多了兩塊墨玉,一左一右,雙手将之舉到自己胸前。
“這是……”左恕睜大眼睛仔細辨認了一番,卻并未瞧出任何端倪。
雁歸兩手微動,在左恕等衆人聚焦的目光中,将兩塊墨玉合成了一個完完整整的中原版圖。
“這!景帝陛下手中的難道是九州帝王書?!”左恕驚道。
雁歸:“不錯,老将軍博才!”
“難不成祖訓上說的都是真的?”
“得帝王書者得天下,朕當年雪峰一諾,便誓要完成開元和聖元二位先祖帝所托之事,朕要以此生再将景虞二國合一而治,從此讓百姓不受離亂之苦,讓天下蒼生重享盛世清平!朕此次南下乃是天命所歸,老将軍怎麽說?”
左恕思慮片刻,終于開口:“倘若景帝陛下真能秉持諾言,拯生民于水火,視天下百姓為子民,那老夫願一人背負降将罵名!”
雁歸朗聲道:“朕願受老将軍督驗!”
“傳我将令!開城門!放行!”
左恕一聲令下,臨州城門轟然洞開!
雁歸一騎當先,第一個開進臨州城,碩大的金标景字旗追随在他身後,獵獵翻舞。
左恕帶領一衆将士從城樓上下來,見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