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隔岸
天色才剛蒙蒙亮時,楚岚就醒了過來,榻上只有他一個人,靠外的位置已經空了,另一邊的被窩也是涼的,只有枕頭上還看得出淺淺壓痕。
睜眼看着落了一半的床幔和房間裏全然陌生的陳設,他一點一點回憶起之前這個房裏發生的事情,想起昨夜他和雁歸做下的荒唐事,楚岚恨不得拿根腰帶勒死自己。
這算什麽?可能連一夜情都算不上,自己明明對雁歸的心思是那麽抗拒,卻偏偏着了他的道兒,就由着他胡作非為,往死裏折騰自己,那小子在自己身上幹的事,讓他連回憶都不敢,所謂春宵一度,不知有多少人心向往之,怎麽輪到他自己,就像被扔進地獄裏摔打過一遍似的……尤其某處那綿延不絕的疼痛,簡直比中箭挨刀還要難捱。
楚岚扶着腰慢慢坐起來,滿心的火不知道該往哪發,一會兒覺得是雁歸故意設的圈套,讓自己不管先邁哪只腳都一樣進坑;一會兒又覺得自己活該,又不是個無力反抗的弱女子,若不願意,就算不能掰斷雁歸的胳膊打斷腿,那直接把他整個人扔出去就是了,何必縱着他為所欲為呢!
歸根到底,還是自己的錯,不能怨別人。
“篤篤篤。”
楚岚正胡思亂想,忽聽房門幾聲輕響,銀莊夥計在門外招呼道:“公子您起了沒有?咱家爺吩咐過了,讓小的這個時辰喚您,小的給您送盥洗之物和早點來了。”
“進來。”
兩個小夥計聞聲推開了房門,一個手上捧着蒸籠點心,另一個端着臉盆手巾,恭恭敬敬地送了進來。
“公子,爺特意交代小的,早早的去咱京城的點心鋪子給您買酥皮點心,小的不知公子口味,就選了幾樣精致的招牌點心,公子您請慢用。”
楚岚瞥了那食盤一眼,問道:“他什麽時候走的?”
“回公子話,昨兒夜裏。”夥計拱手道,“爺說有要事實在不能耽擱,走之前吩咐小的要随時聽候公子差遣。”
楚岚點頭,看着夥計畢恭畢敬地退出房間,掩好房門。
新帝登基,弄了個替身擺在臺面上,自己溜的人影不見,說起來,雁歸也确實該有不能耽擱的要事,這種情況下他如果還能在外面睡得安穩,先不說這人多沒心沒肺,倘若群臣知道此事,恐怕吃了他的心都有,第一個下口的,可能就是那位看上去極不好惹的淮安王。
楚岚下床簡單洗漱一番,也沒什麽胃口,只把粥端起來喝了幾口,桌上那些點心,他動都沒動。
整理妥當,楚岚跟夥計打聽了一下那支商隊所在的方位,就出了銀莊,做自己的事去了。
為了不讓人起疑,楚岚回程也只能跟随隊伍同行,商隊腳程慢,回到濱州已是七日之後。
剛一踏入濱州,他就感覺到在後面綴了一路的尾巴不見了,他知是雁歸派來的暗衛,一路護送到此之後便回去複命了。
想起雁歸,他在心中嘆息一聲:雖說僅有一水之隔,但他們之間,是注定此生不能同路了,多想無益,各自揭過也就罷了,從此路歸路,橋歸橋,想必再見也難。
楚将軍心緒微亂,便不曾留意自打他一進濱州就盯上了他的那雙眼睛,直到他悄悄回到濱州大營,那雙眼睛也悄然隐匿了蹤跡,形如鬼魅。
楚岚人一回濱州大營,江先生頓時放下了懸在嗓子眼的心,整個人似乎一下子又活過來了似的,可見他一路勞頓,風塵仆仆,一副精神不濟的模樣,縱有滿腦子的疑惑,也沒法問東問西,便提筆開了一副提氣安眠的方子,讓人煎了給楚将軍服下休息。
至于雁歸的事情,楚岚也沒有多言,只說他大難不死,登基繼位,其他也沒什麽好講了,看他的樣子,江先生隐約覺得哪裏不對,但終究還是沒問出口。
楚将軍回營之後,照舊處理軍務,日常練兵,倒也看不出什麽地方有問題,直到一個多月之後,楚岚才和江先生提起雁歸和登基大典上有人企圖行刺的事情。
江先生笑着搖頭:“連登基大典都能讓替身代勞,這個淮安王還真是什麽都敢做。”
楚岚微微一愣:“怎麽?你和他很熟?”
“沒見過面,只是聽說而已,在下一介布衣,豈敢與王侯之家有舊?”
楚岚沒接茬,端着茶盞,瞥了他一眼,連嘲諷都懶得開口了。
“對了,雲舒,那你見着雁歸之後就這麽回來了?他……就沒說什麽?”
楚岚神情恹恹地:“還能說什麽?路歸路,橋歸橋呗。”
“他和你這麽說的?!”
“沒有,是我說的。”
“你啊!”江先生白了他一眼,搖着頭道,“我說呢……雁歸自小仁義敦厚,比你這種白眼狼可強多了,而且他小時候對你可真上心哪!他要是個姑娘,你說什麽都應該娶回家當媳婦兒!嘶——你打我幹嘛?還瞪我?我哪句說的不對?!”
“罵誰白眼狼呢!給你臉了?!”楚岚把捏在手裏打人剩下的花生米丢回盤子裏。
“我就是替你們惋惜,那孩子那麽在乎你,為了幫你,在南疆還差點丢了性命……雲舒,這話可能也只有我敢提了,他對你的在意,可強過你家裏任何一個人,可惜啊!你們倆之間偏偏卻隔着個楚河漢界,造化弄人啊……”
“該做的不該做的都做了!還有什麽可惋惜的!”被江越人叭叭的說得心煩,楚岚想也沒想,話就脫口而出,想收回來卻是已經來不及了。
“做……咳……做什麽不該做的了?!”江先生被茶嗆了一下,連咳嗽都顧不上了,擡眼瞪着楚岚。
楚岚自知失言,幹脆不吭聲,不回答。
“我說,你和雁歸……你們倆……咳咳……不會是我想的那樣吧?”
楚岚沉默了半天,才嘆口氣,算是默認。
江先生瞪了他半天:“想不到……那小子還真的對你動了那個心思……可是你呢?就你們兩個現在這個情況,還……還……啧!總之就算他不在乎,你不應該考慮不到以後的事吧?你這樣……”
“他為了守我一諾,連命都丢了一回,既然他想……我還能怎麽辦?”楚岚扶額。
“他想也不行啊!這種事,你難道就不問問自己心裏是怎麽想的嗎?”
楚岚心裏煩,便幹脆低眉耷眼不吭聲。
江先生盯着他看了半天:“那你是什麽意思?荒唐事幹過一次就算?還是就這麽不明不白的拖着?難道說,你是答應了他什麽?”
江越人不愧是祖傳老中醫,就會專門往人痛處紮,而且是一針見血。
這也的确是楚岚心中的症結所在,他揉了揉太陽穴:“不知道。”
“還不知道你就……雲舒,我該說你點什麽好啊?!”
“我是真的不知道該把他擺在心裏的什麽位置才對,如果可以選,我寧可拿他當我的親人,我呢……至于別的,我沒想過……哎……我真是個混賬!”這些話在他心裏翻騰了不知道多久,可是連他自己都想不明白的事情,還能跟誰說得清呢!
難得見楚岚這樣茫然無措,江先生竟突然有點同情他:“我猜那小子肯定是軟磨硬泡的求你了對不對?你不用回答,我的猜測肯定沒錯!然後你自己心裏還糊裏糊塗的,既不情願,但又架不住他央求,那小子就趁機對你下手了。”他端起茶盞,瞄了一眼楚岚此時的表情,知道自己猜對了十分,“不過看樣子,你這種憨貨丘八,是指定占不着那小子的便宜了。”
楚岚:“……”
“行了雲舒。”江先生伸手在楚岚肩上拍了拍,“那小子……雖然欠揍,但對你的心應該不假,你也犯不着為以後那些沒發生的事情折騰自己。這一遭你跑到對面逛了一圈,全須全尾的回來就算撿了條命,也算不上吃虧,上天已經待你很不薄了,以後的事,聽天命吧。”
“不聽天命行嗎……”楚岚自嘲地苦笑,然後從袖甲裏抽出一封信遞給他:“看看這個,看完燒了。”
“這是……左琅寫的?”江先生接過去,抽出裏面的信紙,抖開,先看了一眼落款,紙上的字不怎麽好看,也只是寥寥數言,江先生皺起眉頭,看過之後便把信紙連帶信封一并卷起來湊到燭火跟前點了,扭頭看着楚岚,問道,“左将軍說魯太守調往京城任大理寺卿?什麽意思?”
“二皇子剛冊封為太子不到兩個月,就把自己的心腹調到大理寺任要職,接下來要做什麽……江先生神機妙算,不如猜猜?”
江先生低頭思索片刻,再擡頭時,臉上陡然變了顏色。
楚岚苦笑:“歷代上位之人排除異己通常都會先拿武将開刀,我只是沒想到第一個就是我。”
“什麽意思?”
“今早聖旨剛到,調我回京擔任衛戍營統帥,這難說是皇上的意思還是二皇子的意思,不過我有一種不太好的感覺,可能這次回京,我恐怕就沒那麽容易出來了。”楚岚語氣十分平靜,說的好像不是自己的事情一樣,“越人,我明早回京,你趁我還沒離開濱州時先行一步,你肯定有自己的去處,這我不擔心,但是千萬別去京城,切記!”
“雲舒,你……”
“風雨欲來,避無可避,但我絕不能讓身邊的人因我而受牽連。越人,大局未定之前,你千萬不要去京城,也不要和我聯系,無論聽見什麽消息,絕對不要做任何事情!聽清楚了嗎?”楚岚緩了緩,看着江先生,“希望是我想多了,但你一定要記住我的話。”
……
當晚,江先生果然依言離開了濱州大營,去向未知。
而楚岚,在隔日清晨,點齊了親衛人馬南下回京。
☆、越界(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