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入局
第二日清晨,楚岚和左琅早早地在北門送別了岳北川一行人之後,左琅一扭頭,心裏驚呼一聲:好家夥!
楚将軍這兩個大黑眼圈,簡直比昨天還甚!給他安兩只耳朵就能比熊貓更像熊貓!
左琅本打算假模假式地關切幾句,結果一瞄到那張某某欠了他幾百兩似的臭臉就直接放棄了。
這世上,有一種人叫做沒心沒肺,壓根兒就不值得別人關心!
……
而這時的雁歸,已經身在苗寨中了。
他睡了一宿好覺,迷迷糊糊将醒未醒之時,他察覺到有人在他床邊,但并不急着看是誰,而是躺到腦子徹底恢複清醒了才睜眼,反正這個竹樓這張床是他的地盤,能進來這地方的,也就只有那寥寥的幾個熟人而已,熟的不能再熟的那種。
“臭阿雁!你回來怎麽都不告訴我!還是今天早上看到阿姐做飯帶了你的份兒才知道的!”阿洛兩手托着腮,睜着圓溜溜的大眼睛,趴在床邊噘着嘴朝他耳朵吹着氣。
雁歸躺着抻了個懶腰,眯着眼睛道:“你睡得叫都叫不醒,怎麽告訴你?”
“你胡說!你才沒去看我呢!你看你的信蛇還在我……咦?小綠呢?!”
雁歸把胳膊伸到阿洛眼皮底下,翠綠的小蛇纏在雁歸手腕上“咝咝”吐了兩下信子,“這回信了?那下回……我就在你臉上畫胡子吧!”
“壞阿雁!”知道雁歸沒騙自己,阿洛一下子就開心了,眼睛笑得彎彎的。
雁歸坐起來,輕輕彈了一下他的腦殼,也跟着笑:“傻笑什麽?”
“你快點起來!阿姐今早特意做了青葉粑粑!來找你的時候忍不住偷吃了一個,太香了嘿嘿嘿。”阿洛跳起來一把拉住雁歸的手,渾身的銀飾叮叮铛铛響,十六七歲的苗疆少年,赤着腳站在晨光下,一身銀光閃閃爍爍,煞是好看。
雁歸随着他的拉扯下了床:“怎麽一大早就做那些費事的東西?索瑪可真是……”
“因為你回來了呗!”阿洛笑眯眯地盯着雁歸看,潔白的蠱笛在他掌心旋了一圈,手臂上的小白蛇悠悠地吐着黑信子。
阿洛的小蛇,通體潔白如玉,在外人看來很不起眼,卻是信蛇之中萬裏挑一的蛇王,有劇毒。
蠱師手上的信蛇,是聖物,來歷非常神秘,當蠱師修行大成時,才可召喚信蛇傍身,而信蛇是自擇其主,容不得主人挑肥揀瘦,一旦召來,便與蠱師同體同壽,終生只認一主。
阿洛是蠱師,而且是整個苗疆年紀最小的一位。
蠱師在苗疆是極受人尊敬的,修行極其艱難,想要修得大成至少也得二三十歲,年紀更長的也不鮮見,而阿洛,天資聰穎,開蒙極快,十三歲不到就已經可以召喚信蛇,甚至同時召來了兩條,這種奇聞異事,千百年來未曾有人見過,于是,阿洛十三歲那年,就被大長老破格拔擢為親傳弟子。
如果說苗疆的小蠱師阿洛是個傳奇,那另一個傳奇就是雁歸。
當初雁歸不知深淺地闖進苗寨時,還是個不會講話的啞巴孩子。任誰都沒料到的是,這個漢人孩子剛一出現,就直接拐跑了阿洛一對信蛇的其中一條——就是雁歸現在手上通體碧綠的那條。那時候的阿洛可是又驚又氣,可聖物擇主,誰也沒有辦法,只好眼睜睜地看着那個屁大點的漢人孩子挂着那條小綠蛇成天在他面前晃來晃去。
信蛇認了并不是蠱師的人為主,而且還是個漢人娃娃,這件事在八百裏苗寨炸開了鍋,連大長老都說這種奇事的确是千百年來的頭一遭。于是,本來十分抗拒與外族接觸的苗人竟然接受了這個漢人孩子的存在,雁歸待人溫文有禮,漸漸的,苗人不僅把他當成家人,還把他當成受人尊敬的蠱師看待。
雁歸離開颍州之後确有一番際遇,其中包括了在苗疆生活的那段歲月,也正是因為這樣,困境的粗粝與溫情細膩的交織打磨,才造就了這樣的一個雁歸。
而那些賦予溫情的人身上,也都留着雁歸的情,諸如颍州的楚岚、昆侖的兩位師父、羌族頭人一家、苗疆的阿洛、索瑪和大長老,還有在他困厄交加時那些肯施舍他一水一飯的陌生人……
綠孔雀撲棱棱飛落在阿洛家的飯堂頂上,索瑪抓了一把苞谷灑了上去,轉身回來時,就看見雁歸和阿洛面前兩只光溜溜的盤子。
“你們慢點吃,還有很多呢。”她笑着把桌上陶土盆裏剩下的幾個青葉粑粑都裝進了雁歸和阿洛的盤子裏。
索瑪與雁歸同庚,是阿洛的阿姐,也是位懂醫術的苗疆姑娘,雁歸初到苗寨時無處安身,是索瑪伸出援手,讓雁歸住進了自己家,把雁歸和阿洛都當成弟弟一樣悉心照料,而索瑪和阿洛這對年幼失祜的姐弟,也成了雁歸相依為命的家人。
雁歸從自己盤裏拿了兩個放進索瑪的盤子裏:“你忙了一早上也沒怎麽吃東西,下回早飯別做這個,費時費力,你都不知道要早起多久,有什麽飯随便吃點就行了。”
索瑪點頭:“好。”
“阿姐每次都說好,可是每次阿雁回來,還是要做這個。”
索瑪:“就你會說話,那阿雁托你幫他查的事情呢?你告訴他了沒有?”
“唔……嗨呀!你看我都昏頭了!阿雁,這我得從頭給你講……”
聽着阿洛一邊吃一邊絮絮叨叨口齒不清地講了一溜夠,雁歸倒是也能從中捋出一些頭緒來。
《馭屍術》被盜?“印甲堂”?還有蠱師禁地?
“阿洛,這些事你是怎麽知道的?是大長老和你講的嗎?”
“是的啊,你的小綠帶着信回來之後,我剛好在師父那裏,師父只對我說了這些,但是又不肯細講,說一定要你回來親自去見他。”
“好。”
令雁歸想不到的是,他在大長老那裏不僅得到了屍人的消息,同時也得到了另一個讓雁歸再也坐不住的消息,他從椅子上彈起來,臉上也變了顏色。
“大長老是說,屍人大軍又一次圍攻颍州了?”
“是的,漢人軍隊已經被圍困了兩日,這一次怕是不好收場了。”大長老眉頭緊鎖,“《馭屍術》這樣的禁術本來就不該存在,想不到竟然還被那些歹人拿去作惡,真是萬物生靈之不幸啊。”
雁歸沒說話,畢竟這些事情涉及到苗疆人族內之事,他一個外人實在不應置喙,權且不論著書之人和盜書之人孰對孰錯,他現在最擔心的是颍州城的安危,還有……楚岚的安危!
“大将軍!左将軍命我務必求見大将軍!”
模模糊糊地聽見大帳外面一陣大呼小叫,楚岚好不容易才睜開眼睛。
“将軍,您,您醒了啊?”老軍醫放下手上的銀針,趕緊過來扶他。
楚岚眯了眯眼,看見帳篷裏昏暗的燈光:“外面吵什麽?”
“回将軍,是飛騎營的傳信官,左将軍派來的。”
“讓他進來。”楚岚強打精神道。
三天前,他莫名其妙地發起了高燒,巡營時差點從馬上栽下來,被親衛背回大帳之後,始終高熱不退,整個人都燒糊塗了,渾身燙得像根剛從火堆裏扒拉出來的燒火棍。
誰知禍不單行,他這邊剛病倒,第二天,屍人大軍便打上門來,他自己站都站不穩了,實在沒辦法親臨城上,只得靠聽戰報指揮各營調兵遣将,他命令軍醫,當戰報來時他如果陷入昏迷,那就一針把他給紮醒,總之絕不準延誤傳遞軍情。
三天裏,也不知挨了多少針,楚将軍的兩只手腕子上都被針紮青了。
“飛騎營都尉許昱拜見大将軍!”
“什麽事?城上現在什麽情況?”
“啓禀将軍,城外來了援軍!屍人攻勢見弱!”
“哪兒來的援軍?”
“回将軍,是苗疆人,大概數百人,裏面有兩位苗疆蠱師,以笛音暫亂屍人行止,左将軍認出了帶苗疆人前來救援的晏公子,下令開門迎晏公子和苗疆人進城,可是陳将軍拒不肯放苗疆人入城,和左将軍在城上吵起來了,左将軍派屬下來請将軍令!”
雁歸?!
“真是胡鬧!扶我起來!”
剛剛還昏睡不醒的人此時也不知哪裏來的力氣,顫巍巍地下床披甲,拄着烏金長刀,在親衛和傳信官的攙扶護送下,直接縱馬登上城牆。
“将軍?!”
“大将軍您……”
城下,堆積着不計其數的屍首殘骸,百裏狼藉。
一隊苗疆人打扮的武士圍護着中間一黑一白兩匹駿馬,黑馬上端坐一位須發全白的苗疆老者,另一匹白馬上的正是雁歸,一位苗疆少年手持白笛子,坐在雁歸身前,被他護在懷中。
他們旁邊,是不計其數的屍人,沒有了之前瘋狂狠厲的勁頭,倒像是被迷了心智一樣漫無目的的在他們周圍游蕩。
楚岚喝道:“傳我将令!開城門!迎苗疆軍入城!”
“是!”
大将軍一聲令下,陳申再不敢吭聲,只得心不甘情不願地聽着腳下城門洞裏“嘎啦啦啦”一陣鐵齒輪聲響過後,緊閉的大門轟然打開。
楚岚緊盯着城下那些活人,見那位苗疆老者只是微微擡眼瞥了他一眼,轉頭對苗疆少年和雁歸說了幾句話,就帶着一半苗疆武士離開了。
雁歸的目光,隔空與楚岚撞在了一處,卻立刻轉開視線,低頭看了一眼懷裏的苗疆少年,略微遲疑片刻,還是帶着留下來的苗疆武士開進了颍州城。
☆、離亂(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