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2章 ...
宋鳴珂的心思全盤放在寧王的問題上,驟然被霍睿言一句話岔開,一時間不知該如何作答。
她的确渴望恢複身份,日日穿着精美衣裳,打扮得花枝招展,與心上人賞花品月,可她沒機會。
至少,最近沒機會。
一來宋顯琛回北山休養身體,無人為她作掩護;二來嶺南戰局将展開,試問深知前世可怖戰況的她,如何安心在此時此刻梳妝打扮、與二表哥卿卿我我?
此外,她還在反思一事。
是因近日她對霍睿言從未流露過一絲推拒,導致他認定她半點也不矜持,因而得寸進尺、為所欲為?
往後,他們的關系将要如何發展?
在名份定下之前,該進展到哪個程度?
被濃烈喜悅和甜蜜沖昏頭腦的她,遲遲未考慮過這些細節。
如今,她認為有必要先分個清楚明白。
清了清嗓子,宋鳴珂放脫他的手,垂眸道:“看來……暫且無機會。”
霍睿言好半天才等來她一句婉拒,期待如潮水退卻,留下無盡惶恐。
是他沖動之下提出了過分請求,導致她為難?還是他太迫不及待,以至于把她給吓到了?
積壓數年的期盼,終于有了心意互通的時刻,他隐約覺察出,他的小表妹習慣獨立,無想象中那般依賴他。
興許,他該緩一緩,給她逐漸接受新關系的時間。
霍睿言首次由着她放手,收斂眸底的失落,唇畔揚起理解笑容,和她繼續讨論寧王此次的撫恤計劃,以及兩廣地區即将面臨的境況。
宋鳴珂則提及前世安族所使用的“蠻牌”和“撚槍”,推斷其防護能力和殺傷力,令霍睿言大為震驚。
一下午,他忙于繪制圖紙,尋求破解辦法,直至中午告退,仍規規矩矩地與她維持君臣之禮,竟忍得住沒再抱上一抱。
宋鳴珂微覺狐疑,只當說起正事,他便绮念全消。
一連數日,霍睿言皆在為研制新武器而忙碌,正好宋鳴珂為戰況分神,二人除了公務事,再無別的接觸。
然則大局稍稍穩定,霍睿言卻仍舊保持恭敬有禮的态度,使得宋鳴珂越發疑心,是不是那日的拒絕不合時宜,或有些過分,因此傷了他?
按理說,二表哥不會改變主意,不喜歡她吧?
要不……哄一哄?
…………
自和阿翕重逢,宋顯琛更加肯定一件事——他需要她。
需要她陪伴,需要她安慰,需要她鼓勵……最好,一輩子。
最初中毒時,他不過是個懵懂小少年,終日沉浸在自哀自憐的悲憤中,兩耳不聞窗外事。
随後,他目睹妹妹取代了自己的位置,博得了霍家兩位表兄的支持,不是沒有嫉妒過。
後來,宋鳴珂超出所望,一步步站穩了腳跟,并将趙氏一脈掃落,而他則在元禮的引導下,日漸走出陰霾。
中途有過挫折與絕望,幸好遇上阿翕。
她就如同無可取代的陽光,賦予他生機,給予他勇氣,燃點他的希望。
然而,這份友情随着他年歲漸長,有了更豐厚的質感。
尤其是,太後屢屢對霍家的二表哥催婚,也提出讓宋顯琛以“長公主”的角度從一衆貴女中挑選時,他的心萌發出前所未有的企望。
那一群濃妝淡抹、衣裳華麗的貴女們,加起來也比不上他的阿翕。
他為何不能娶阿翕?
盡管他明白,以帝王之身,他不可能把阿翕這樣毫無背景、來歷不明的孤弱女子納入後宮。
後宮也絕不适合性子單純柔善的她。
可心一旦動了,宋顯琛極少展露的倔強就會攫取他的全部力量,迫使他願望愈發強烈,非要達到目的不可。
目下最大的困境,并非皇族與庶民的隔閡,而是……他一直以“長公主”的身份和阿翕交往。
随着阿翕歸來,放下似乎有過的芥蒂,重新接納他,二人又成了無話不談、舉止親密的“好姐妹”。
宋顯琛時常覺得,自己是個徹頭徹尾的大騙子。
以前是,現在變本加厲,可惜他無能為力。
這一日,秋高氣爽,豔陽高照,秋鳥鳴啾徘徊山林深處。
宋顯琛帶領裁梅、紉竹,備上茶水幹糧、竹筐、鐮刀等工具,在數名侍衛的護送下,離開所居小院落,興致勃勃逼往半山處走去。
過了禁軍所設的關卡,抵至一裏路外的草亭外,亭中纖瘦少女衣衫單薄,膚白如凝脂,正是阿翕。
“又穿得……這麽少!”宋顯琛笑意暗藏責怪,又要除下外衫給她披上。
她笑而謝絕:“殿下,我剛跑着來,一點兒也不冷。”
宋顯琛細看她額角猶有汗珠微光,沒勉強,挽了她的手,相攜離亭。
二人原本趁着天清氣朗,一同相約去尋找草藥,可當宋顯琛見到阿翕,雙目所能看到的只有她,哪裏還顧得上什麽藥材?
宮人侍衛因山路難行、易出意外而緊密相随,宋顯琛頗覺煩膩,只得擇一空曠處,命人四散開,自己與阿翕采摘些尋常的蒲公英和野菊。
二人半蹲半坐在被陽光照射得溫溫的草叢內,周邊成片野花半落,已具秋末初冬之象。
阿翕順手扯一根草根咬着,雙手輕輕在周遭葉片上劃過來劃去,挑選成熟的莖葉,丢入筐中。
她側顏婉約,眉眼姣好,不時向宋顯琛展示:“長公主,咱們一般會挑選高一尺左右、一莖兩花的蒲公英,根大如拳,如人形拱抱狀,洗淨後搗汁酒和,治噎隔頗具神效。”
宋顯琛尤愛聽她解說藥效,記起書上說述,問道:“阿翕,蒲公英與金銀花……同為消癰化瘍之物,二者誰勝?”
“蒲公英只入陽明、太陰二經,相較之下,金銀花則無經不入,功效更大。”
二人圍繞草藥的效力與特性聊了半日,宋顯琛心生一念,忽而問道:“阿翕,你……可有意中人?”
此言來得莫名其妙,阿翕被問得一怔,随即搖頭笑道:“我不認得幾個男子,來京後,相熟的一位朋友已遭遇不測,要不就是……身居高位。當然,遠不如長公主身份尊貴,但絕不是我此類零落弱女能攀附的。”
宋顯琛震驚不已,她身為尼姑庵內靜修的俗家弟子,竟認識為官者?
他好奇追問,阿翕卻只是簡單描述為“機緣巧合下見過的世家公子”。
宋顯琛聽她含糊其辭,連姓甚名誰也不肯透露,醋意頓生。
但此際,他是“長公主”,不好出表現過多的反感。
沉默片晌,他試探地問道:“你……想不想嫁入皇宮?”
阿翕一下子懵住了,好一會兒,面露尴尬笑容:“長公主,如今你也拿我開玩笑了?”
宋顯琛急忙分辯:“不……是、是真心話。我、我哥還沒成親。”
阿翕傻眼,拍打搓揉手上的草汁與泥沙,從袖口翻出一截幹淨的帕子,拭淨雙手後,皓腕高擡,覆在宋顯琛的額上。
被她溫軟的手心輕觸,宋顯琛體內熱流迅速翻湧至眉額。
“殿下發燒了?”阿翕俏臉透着幾分天真的茫然,“該不會是燒糊塗了吧?”
“……沒。”
“平白無故,為何說傻話了?”阿翕眼神潋滟着擔憂,示意他趕緊回去歇息。
宋顯琛本欲和她四處逛逛,耐不住她一催再催,遂吩咐下人将兩筐子未裝滿的草藥先帶走。
和靜翕緩步走在山林間,東拐西繞,眼看翻過前方的小山坡,便可抵達大道,宋顯琛依依不舍,下意識放慢了腳步。
阿翕似是誤以為他身體不适,幹脆伸手挽了他的胳膊,步步謹慎。
宋顯琛只覺心要被甜化了,恨不得這條路能走一輩子。
行至坡頂,恰巧一束陽光穿透枝桠,正正落在二人身上,阿翕轉目,朝他微微一笑,擡手為他的發髻捋下一片落葉。
四目相對,山風仿佛有須臾靜止。
“晏晏……?”
一熟悉無比的聲音自身後傳來,驚得宋顯琛渾身一顫。
阿翕随之回頭,見了數人簇擁一盛裝麗人,似有片刻震悚。
來者不是旁人,正是當今太後謝氏。
宋鳴珂連忙拉着阿翕一同行禮,按捺狂熱心跳,恭敬地道:“見過太後娘娘。”
太後目光淡淡,打量阿翕,眼神如有諷刺,如有了然。
宋鳴珂難堪地開口:“母親,這位是孩兒的……”
太後搶着道:“今兒天氣爽朗,晏晏出來游玩,為何不喊上老身?”
“……孩兒是、是來采藥的,這位阿翕小……”
“采完了嗎?采完便随老身回院落,咱們娘兒倆好好聚聚。”
她一再打斷宋顯琛的介紹,顯然對于阿翕的身份無半分興趣。
阿翕知情識趣地退開,恭送天家“母女”二人坐上停靠在一旁的馬車。
宋顯琛語說還休,雙眼難掩眷戀與歉然。
阿翕自始至終垂首候立在側,并未擡眸對上他的眼神。
馬車起行後,宋顯琛猶自透過簾幕張望,太後冷聲道:“我若不親自巡查,你打算瞞我到什麽時候!”
“母親,那是……采藥遇到的……小娘子,因投緣,才多聊了一陣。”
宋顯琛說話本不夠利索,一緊張,更是磕磕巴巴。
太後精心勾勒過的唇角挑起一抹淡笑:“我前幾日聽着京中傳聞,還只當是笑話!今日親眼目睹,方知空穴來風,未必無因。”
“傳、傳聞?”
“據說,有人瞧見你這位‘長公主’,與身份不明的妙齡女子,在山林野地摟摟抱抱!”太後目露火光,又壓低了嗓門,“我的兒呀!你到底要我操心到什麽時候!姑且不談,她會否為敵對勢力派來接觸你的細作!……退一萬步,她若知道你的秘密,就此宣揚了出去?你要怎麽辦?那時再殺了她,也無濟于事!”
宋顯琛登時周身直冒冷汗。
阿翕豈會是旁人派來的?不可能!
可太後多疑,萬一他不乖乖聽話,是否會給阿翕惹來殺身之禍?
他腦子如塞滿了棉花,一團團堵住他的思緒,逐漸地堵上他的呼吸。
渾渾噩噩下了馬車,渾渾噩噩進入院落,渾渾噩噩聽太後說了半天的話,宋顯琛左耳進右耳出,完全聽不進去。
一顆心不上不下,懸浮于半空,淩亂至極。
待送別太後,宋顯琛茫然回房,轉目見裁梅碎步跟來,他煩躁揮袖,示意讓她退下。
裁梅悄聲道:“殿下,長公主派人給您捎來了密函。”
宋顯琛懷疑宋鳴珂借此詢問“傳聞”,全然不想搭理,但妹妹鮮少以此方式傳遞消息,他最終未拒,取信而觀。
信中僅有寥寥數語——請速歸來,翹首以待。
确為宋鳴珂所書,信箋下方蓋了個奇怪的章子,細辨則是“團貓”。
宋顯琛自是記得,宋鳴珂曾替霍睿言養過兩次貓,還賜名為團子。
好好的,為何急召他回宮?
莫非……出了變故?
作者有話要說:猜猜晏晏要幹嘛?
哥哥:吃醋醋!我的阿翕小姐姐居然有認識世家公子!
二表哥:摸摸頭,別醋別醋,是你的二表哥兼妹夫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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