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8章 ...
天色宛若青瓷般溫潤,如絲浮雲流淌于京城南郊的蓮湖上空。
遠觀湖上小木船穿梭于層層疊疊的荷葉間,粉色、白色的藕花亭亭而立,幽風送香,景致宜人。
赴宋鳴珂所說“咱們哥兒倆出去散散心”的邀約,霍睿言一臉生無可戀。
是他聽錯了,或理解錯了?還是宋鳴珂的算術沒學好?
為何“咱們哥兒倆”,除了他們二人,還多了他親哥霍銳承、他的師兄秦澍這兩名侍衛指揮使?
餘桐作為近侍官與她形影不離倒也罷了,可元禮身為禦醫官……幹嘛跟着跑出來?
她一冒充男子的小丫頭,身邊要那麽多男人做什麽?
六人不時變換隊形,緩緩沿蓮湖岸邊散步,因選擇較為偏僻處,游人稀少,放眼望去皆為青山綠樹翠湖,甚是寫意。
宋鳴珂一旦改穿便裝,便超乎異常地興奮,仿佛要将皇帝的身份徹底抛棄。
她沿途叽叽喳喳說個不停,半分君威也不留。
“咱們也去泛舟吧!”她扯了扯霍銳承的袖子,踮着腳四處張望。
霍銳承一直為她遇刺的事傷透了腦筋,委婉否決她的提議:“陛下,這蓮湖花葉層疊,刺客若隐藏于其中,不易發現……咱們別冒這個險。”
宋鳴珂又道:“那……去湖心亭走走。”
“亭上人員繁雜,”霍銳承皺眉,“若陛下執意要去,臣先去清一下場。”
“哎呀!無趣極了!”她抱怨,“這樣出來玩耍,有何意義!”
霍睿言不忍怫她意,笑道:“我先去巡視一番,你們半盞茶時分後再過來,盡可能不惹人注意便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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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鳴珂拉住他:“你病好沒多久,讓大表哥去吧!”
“是!”霍銳承應聲而去,長腿健步如飛。
霍睿言對上宋鳴珂隐含關切的明眸,啼笑皆非:“我真沒那麽嬌弱……”
難道因為霍銳承和秦澍都是武舉出身,便顯得他這文官弱不禁風?
想到柔弱之類的形容,他不由自主悄悄觑向默不作聲的元禮。
元禮換下官服後,只穿了一身水色長衫,五官自帶的陰柔之美越發彰顯。
他步态悠閑,此際雙目眺望遠方,抿着的唇如有笑意。
秦澍随霍睿言的目光掃向元禮,停留須臾,微帶審視。
霍睿言暗覺奇怪,按理說,這兩人在禦前碰面的機會多得是……
秦澍不經意将目光收回,薄唇勾笑:“元醫官今日穿私服,予人一股柔和之感……”
他話說了一半,頓了頓,突然扭頭沖霍睿言一笑,悄聲道:“若是穿上小娘子的衣裳,定能以假亂真。”
此言嗓音不大,但宋鳴珂、元禮和餘桐皆聽得一清二楚。
宋鳴珂與餘桐的第一反應是偷笑,畢竟二人偶爾見元禮冒充女子前去為宋顯琛診治,的确“以假亂真”。
霍睿言和元禮臉上同時變色。
他們絲毫沒忘記,去年七月中旬,元禮趕來報信,提出讓霍睿言派人南下接應趙國公一案的重要證人時,恰恰被剛搬去定遠侯府的秦澍撞了個正着!
當時秦澍僅憑窗上的投影,斷定“丫鬟”趴在霍睿言身上親他,為此嘲笑了許久,直至确認府上不存在一位“成熟妖媚,玲珑浮凸”的丫鬟,這話題才沒再重提。
此事原本早已翻篇,誰料今兒霍睿言與元禮同時出現。
元禮裝扮技巧再純屬,終歸殘留三分影子。
秦澍這句話看似口沒遮攔,擺明已瞧出了端倪。
霍睿言有時候真恨,恨自家師兄武功高強,外加火眼金睛與強大的記憶力。
“師兄,玩笑不能随便亂開!”他極力保持鎮靜,先是睨了秦澍一眼,再轉頭向元禮歉然一笑。
元禮迅速恢複淡淡的神色,“無妨,不止秦大人這般說。”
宋鳴珂原是覺得,此前霍銳承、秦澍二人與元禮起了沖,外加霍睿言素來對元禮态度微妙,難得私下外出游玩,幹脆讓幾名心腹熟悉,以便和解。
但秦澍突如其來冒出一句不合時宜的話,她生怕元禮記起以前的不愉快,又無法呵斥秦澍,只得故作輕松:“元醫官不比習武之人,走得慢了些,你們可別欺負他!”
說罷,她拉了元禮,逐一詢問道旁的花草名稱,給足顏面。
元禮知無不答,維持慣有的恭敬從容,像是沒将方才的玩笑放心上。
霍睿言見宋鳴珂“獨寵”元禮,暗搓搓釀起了陳年老醋。
這四年來,元禮之所以未聽從背後神秘勢力的命令去毒害宋鳴珂,一則他有醫者的操守,二則他心裏裝着這柔韌的小丫頭。
元禮與宋鳴珂處于君臣、兄妹、男女之間一種玄妙難言的關系,時時刻刻維護她,讓霍睿言悲喜交加。
霍睿言從未忘卻,宋鳴珂待元禮推心置腹,而今連秦澍也知道她的真實身份,她竟獨獨将他這二表哥“蒙在鼓裏”。
怄得他要發瘋了。
五人往九曲回橋的方向慢悠悠地走着,橋邊停了幾輛馬車,多為黑楠或香木打造的車身,且有昂貴絲綢所裝裹,一眼知是富貴人家的車駕。
霍睿言暗忖,該不會遇到熟人吧?
五人先後踏上白色岩石砌成的橋面,離湖心六角亭尚有七八丈,忽見亭柱間人影晃動,驚呼聲起,竟像是有人在鬥毆!
“怎麽回事?”宋鳴珂步子一凝。
“我去瞅瞅!”
霍睿言朝秦澍使了個眼神,示意他護駕,随即飛身踏上橋欄,足尖輕點,雙臂微展,身姿如青鳥般掠于湖面。
他翩然落入亭中,只見霍銳承被人團團圍住,面無懼色,一手揪住一華服青年怒吼:“道歉!立馬道歉!”
霍睿言大為驚奇。
要知道,霍銳承身為定遠侯府世子,又是禦前侍衛指揮使,雖性子豪邁,私底下偶爾口不擇言,但對外向來穩重老練,何以短時間內與人起沖突?
而被他揪住不放的人,頗有些眼熟。
霍睿言從那張又驚又怒的面容中辨認出,此為寧康侯府的符世子。
寧康侯因病致仕,世子被舉薦入朝為官,挂的是閑職,自是比不過皇親國戚、軍功顯赫、一門雙傑的霍家榮耀。
但霍銳承不可能無緣無故仗勢欺人。
再看圍觀者中,幾名女眷衣飾精致,珠釵翠钿,霍睿言意外發覺了相熟的面孔。
那泫然欲泣的櫻草色褙子的小娘子,正是舒家幺女舒窈。她躲藏在一身着綠色綢緞的麗容女子背後,水眸又驚又怒。
而那綠綢裙小娘子滿臉稚氣,圓睜怒目,瞪視另一位尖削臉蛋、三角眼的碧紗裙女子。
她們見霍睿言淩空躍入,驚詫過後,神色或驚喜,或不安。
“出什麽事了?”霍睿言負手而立,清冽眼光徐緩掃向衆人。
“問他!”霍銳承将符世子往地上一推,符世子立足不穩,差點兒一屁股跌坐在地,幸得親随搶上前攙扶。
三角眼的碧紗裙少女忿忿不平:“你們自恃武功高強、身居高位,欺負我哥,實在過分!”
霍睿言無語了。
他才剛來,只問了一句話,連符世子的衣角也沒碰上,怎就欺負了她哥?
霍銳承盯着符家千金,想說句狠話,終究因對方是女子,只悶哼了一聲。
護住舒窈的那位綠綢裙小娘子秀眉輕揚,語帶不屑:“你怎麽不說你們符家自恃人多勢衆,不光出言污蔑舒家姐姐,還企圖非禮?霍大人看不過眼,出手制止,你們非但不道歉,甚至惡人先告狀?”
她三言兩語,已概括了來龍去脈,霍睿言心下明了。
符家千金尖聲道:“什麽非禮?我哥只不過……只不過想留她問幾句話而已!”
霍銳承忍無可忍:“強行拽住人家小娘子的衣袖、還扯下來一截,這是你們寧康侯府問話的方式?”
“誤會……誤會!”符世子趕緊澄清。
綠綢裙小娘子冷笑道:“誤會什麽呀?京城內誰不知?你早在去年已請媒去了舒府,聽了幾句閑言閑語,就把禮撤回。如今心有不甘?還是覺着有機可乘?”
符世子尚未接話,她又對符家千金淡聲道:“上次,你在長公主的牡丹游園會上,搬弄是非,說舒姐姐壞話……我那時不認識她,懶得跟你計較;可今時不同往日,你羞辱她就等于羞辱我,羞辱我……便等于羞辱林家,符姐姐你可要想清楚。”
霍睿言原先沒猜出此女身份,聽她提及林家,登時了然。
兄弟二人對望一眼,朝這年方十五歲上下的小娘子執禮,笑道:“原來是未來嫂子,失敬失敬。”
林家小娘子霎時間紅了臉:“才……才不是呢!別亂喊。”
“那……下月再改口。”霍睿言微微一笑。
人所共知,林相的孫女和饒相的千金曾是大夥兒認定的皇後人選,然而林家小娘子早被沈國公世子一眼相中,急急上門定了親,日漸淡出衆人的話題。
沈世子曾參與康佑十七年的雪災物質籌集,與霍銳承一同考上武舉,關系算得上密切。終于等到未婚妻及笄,下月成婚,近來他人逢喜事精神爽,沒少在霍家兄弟跟前炫耀,使得哥們對這炫妻狂魔深感無奈。
現今總算得見未來嫂夫人,确如沈世子所言,伶俐通透,嬌美可愛,霍家兄弟各自暗笑,禮貌招呼。
符家兄妹顯然知曉當下形勢不利于己方,但真開口道歉,便相當于坐實“出言污蔑、企圖非禮”的罪名。
符世子巧遇心儀已久的舒窈,聽聞皇帝遲遲未有選秀意向,只想問問自己是否還有機會。
不料妹妹從旁譏諷了幾句,他眼看舒窈要離開,一時情急,失了分寸,正巧被霍銳承逮住,事情越鬧越大。
二人正自躊躇,偷眼望向舒窈,想看她是否要息事寧人,卻見她淚光盈盈的清水眸直直落在亭外,驚中帶喜,喜中含羞。
良久,她朱唇輕啓,低低喚了一句:“陛下……?”
作者有話要說:【後宮版】
秦妃:發現了你倆的奸·情,嘿嘿嘿!
元妃:你咋不上天?
霍皇後:鬧什麽鬧!陛下又見着了那個成天哭唧唧的狐媚子,我們幾個馬上失寵!怒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