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5章 ...
午後,霍睿言換回私服,借核查案情出城。
完事後,他想趁牡丹游園會未散,趕來确認,赴會的長公主是天家兄妹中的哪一人。
半路上,他後知後覺記起,此為女子聚會!
縱然宋鳴珂提前布防,調來大批禁衛軍,可他貿然前去,只怕落下話柄。
心生退卻之意,躊躇間,他策馬入了途中的桃林,無心欣賞山光林色,徘徊近一炷香時分。
依稀聽聞大隊人馬停在附近,他循聲前往,目睹那熟悉而又陌生的窈窕背影,只覺天上砸下一個巨大的糖團子,綿軟酥甜,簡直不敢相信!
對上她回眸的清淺一笑,他翻身下馬,眼花缭亂,視線、呼吸、心跳皆被她強行攫取。
如沉淪于夢和夢醒的交界處,不知身在何處,忘了今夕何年。
整整三年零七個月!
他整整三年零七個月沒看到她以女裝示人!
哪怕他們常有相伴之日,熟知她的一颦一笑,但眼看她從頭紮總角的可愛小丫頭,蛻變成清麗無匹的及笄少女,他內心的震駭與狂喜相互堆疊,快把他逼瘋了。
以往見過宋顯琛所假扮的“晏晏”,一副秀美溫柔、楚楚動人的模樣,本已教人驚嘆。
如今遇上長公主打扮的宋鳴珂,他方知,十多年歷經過的所有驚喜加起來,亦不及這一刻。
她身量比平時穿龍袍時更顯纖瘦,淡紫輕絲褙子彰顯從未展露的溫婉清雅。
青絲半垂半绾,璀璨首飾不多不少、不偏不倚,華貴中不失精巧和韻味。
仍是他朝思暮想的一張麗容,因沒刻意描繪的濃眉與淡黃粉末,平添勾魂攝魄之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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膚如堆雪,兩頰氤氲起落紅霞,如攜海棠含春的嬌羞之态。
霍睿言喉間似有火苗竄動,暗呼不妙——往後,他要怎樣去維持君臣關系?
雖說,他也沒真想維持君臣關系,一旦發現了她的獨絕之色,辛辛苦苦抑制的狂躁怕要洶湧澎湃,再難遏止。
宋鳴珂傷心彷徨之際,乍然與二表哥巧遇,先是訝異與欣喜,随後被他如有實質的目光盯得羞赧惶然。
過去四年,他們有過無數小小親昵,終究屬于“表兄弟”間的情誼。
細想她重生在霍家壽宴結束之時,此後并未以女子裝束面對二表哥。
想來她和兄長再相似,神态舉止亦大有不同,因而引發了他的震驚?
與他遙相對望,宋鳴珂心中怦然亂跳,為自己的容色、儀表、姿态而忐忑,為如何應對他而局促。
頃刻間,和風停歇,山林寂寂,圍觀者均一言未發,偌大世間存有片晌靜谧,唯剩胸腔內火熱的心,不住狂跳。
“二……表哥。”
宋鳴珂勉強從玄妙氣氛中回神,軟嗓細細喚了一聲。
霍睿言習慣了她往常微帶沙啞的嗓音,瞬即一怔,複而柔聲道:“晏晏。”
說罷,笑着前行,執禮補了句:“見過長公主。”
宋鳴珂嫣然一笑,想問二表哥何以碰巧現身于此,偏生目下的“長公主”不能多言,她遲疑半晌,粉唇微啓:“好巧?”
霍睿言猜出她所念:“今日到城外辦事,恰巧路過。游園會的場地,長公主是否滿意?”
宋鳴珂颔首而笑,眼底的寂寥濃重了幾分。
霍睿言見狀,知她未能達成心願,溫言道:“晏晏,莫着急,你近年少與朝臣千金往來,未必能一下熟絡,假以時日,會好的。”
宋鳴珂眼眶一熱,嘴角擠出無甚歡愉的笑,輕輕應道:“嗯”。
二人傻傻立在原地,相視片刻,各自忸怩。
霍睿言難得遇到恢複女子裝束的她,自是不會放過良機。他環顧四周,薄唇揚起:“長公主車馬勞頓,興許有些氣悶,不如……到林子裏散散步?”
宋鳴珂已非當年歡蹦亂跳的稚齡公主,既是待嫁之齡,原本不該與他孤男寡女共處。
但她平日常以皇帝身份跟霍睿言接觸慣了,又正需排解苦悶,未作猶豫,欣然點頭。
當下,領了裁梅與紉竹兩名宮人,她随霍睿言緩步走向綠肥紅瘦的花林。
這一帶景致尋常,幸而花木香氣滲人心脾。
觸目所及,恬靜怡人,提醒她,曾有過與他漫步林間的時刻——永熙元年春,二表哥本要北行,被她在樹林中的一番話,硬生生留在身邊三年有餘。
前世,霍家父子同心,力挽狂瀾;今生,霍家兄弟常駐京城,霍浩倡少了左膀右臂,或多或少會對邊關的局勢産生影響吧?
這問題早在前兩年已根植于她心底,眼前似曾相識的場景勾出隐憂後,思慮越發深沉。
霍睿言與她并行,無從辨別她眉梢的憂色與眸光的凝重,究竟源自千金們的小聚會,或另有煩難之事。
她又成了晏晏,是個容顏絕色的小丫頭,而且是他極少碰面的小表妹。
該說哪個話題,才能緩解此刻的沉默?
漸行漸遠,綿長緘默中,他摸出懷中的一長約四寸的小木盒。
“……?”宋鳴珂垂目觑向他寬大掌心托住的木盒,雲朵标記的極為眼熟,“這……給我?”
他耳根泛紅,笑容霎時間變得腼腆。
若宋鳴珂沒記錯,這是他頭一回親自送東西給“晏晏”。
從小到大,他們兄弟每次請宋顯琛轉交,而宋顯琛受二人所托,未曾詳述來由。
近年,霍睿言私下做的小閑章、小雕刻、小玩物……乃至從千裏之外趕回時搜集的各地土壤,贈予對象,是她的兄長宋顯琛。
即便她已下定決心據為己有。
此時此刻,二表哥緣何主動拿出小禮物?真的是……碰巧路過?怎麽感覺是有備而來?
接過盒子,抽開木蓋,如她所料,內裏整齊排列着各色花形酥心糖,顆顆精致,看着已教人心甜。
她玉指纖纖,拈起一塊粉色的,放入口中,酥松口感,令她心情大大好轉。
“給。”她停下腳步,将盒子遞向二表哥,示意他同吃。
霍睿言随之駐足,被她清亮水眸一掃,差點沒忍住手拿上一顆。
悄然把手回收,他莞爾笑道:“二表哥是大人了,不吃糖,你留着慢慢吃。”
宋鳴珂明眸急急瞪了他一眼,小嘴撅起,腮幫子微鼓。
當她小孩子?她早就長大了!算上前世活着的年月,比他還年長呢!
霍睿言捕獲了她的忿忿不平,清俊容顏笑意泛濫,眼神溫柔得如摻了蜜,沉嗓似濃酒甘醇,如清茶幽冽。
“晏晏,不論你年歲再長,依然是我心目中的小公主。”
——自始至終都是。
宋鳴珂深覺自己的心便如嘴裏那顆糖,酥甜溫熱,快要化為一灘蜜漿。
唉……沒想到,二表哥竟有說甜言蜜語之時。
他深邃眼眸中的怯赧之情,并不比她少。
大抵覺得此言稍稍超出表兄妹該有的熟悉程度,他清了清嗓子,改口問:“好吃嗎?”
“嗯。”
就是……太甜了。
“以後,我托人多給你捎。”霍睿言禁不住笑意舒展。
宋鳴珂連忙搖頭。
他托付之人,九成是假冒皇帝的她。她斷然不可能把糖交給北山上的“長公主”。
霍睿言狐疑:“為何不?”
“胖。”她言簡意赅。
“傻丫頭,你太瘦,不怕的。”
他俊朗笑貌似暖陽含月華,使得覆蓋山川草木的瑰麗金芒都淡去華彩。
眼光相接的剎那,他清朗長眸中隐然有火焰灼燒。
她心如鹿撞,暗自磨牙。
這二表哥!長了一張招蜂引蝶的臉,幹嘛……笑得這般甜膩?
不許再笑!萬一哪天,她忍不住……把他當成糖給吃掉……
她被自己無端冒出奇思異想驚到,頓時緋臉欲燃,匆匆把裝糖的木盒往他手裏一塞,提裙轉身便跑。
霍睿言半點摸不着頭腦,搞不清是“傻丫頭”還是“太瘦”把她給惹惱了,急忙追上。
宋鳴珂見他追來,往日假裝男子時的疏朗豪爽如雲散消散,羞怯之下,腳步倉促且淩亂。
“晏晏……小心!”霍睿言本可施展輕功将她攔下,卻怕真惹惱了她,只得緊随在後。
落後在半丈外的裁梅與紉竹,被他們表兄妹的追逐搞糊塗了。
她們素知長公主代兄繼位後,與霍睿言交情極好。方才無語言沖突,突如其來跑開,是為甩開下人?
二人互望一眼,提步欲追,又心照地放慢速度。
宋鳴珂自知平白無故亂跑有失體統,可對于外界而言,她本該是個沒心沒肺的小丫頭。
奔出十餘丈,她驟然回望,見二表哥亦步亦趨追來,一臉惶恐焦灼,似是怕得罪了她似的,就算禦前也不至于如此謹慎。
她微感慌亂,糟糕!
該不會給他留下“刁鑽任性、目中無人”的不良印象吧?
霍睿言瞧出她有停頓意向,悄聲問:“我說錯話,惹你生氣了?”
宋鳴珂強作鎮定,緩下步伐,糾結如何回答,小手不經意擰着褙子上的銀絲系帶。
他小心翼翼步近,唇畔噙笑:“你上回……可不這樣。”
宋鳴珂勉力回想,總算記起,去年夏天在奔龍山行宮中,她曾讓二表哥送太後和“長公主”回殿閣。
完了!她只道兄長無法言語,壓根兒沒去核實過“長公主”和二表哥說過什麽。
眼下胡猜也沒用,唯有裝傻充愣,“我、我……不記得了。”
霍睿言當然知曉內情——宋顯琛絕不會把惡作劇告知妹妹。
他原想逗逗她,卻怕她誤會自己輕薄,遂溫聲道:“無妨,我記得。”
宋鳴珂好奇,又不便追問,只好嘟了嘟嘴,百無聊賴踢着腳邊的碎石。
霍睿言猜想她沒動怒,逐漸放下心頭大石。
慢悠悠走了一段路,漫無目的,暗湧流動間,他們驚覺裁梅與紉竹沒了蹤影,只剩下彼此二人,登時臉紅心跳。
畢竟,往昔同處,她是“表弟”,而非表妹。
宋鳴珂不介意與他多逗留一陣,但作為鮮少與二表哥相處的長公主,不該過分放縱。
“回去了。”她邊小聲說了一句,邊自顧轉身往回走。
“好。”霍睿言努力掩飾失望,默默跟随。
冷不防她走得急,一腳踩在卵石上,身子不由自主向後倒,正正落入他堅實的懷中。
她驚慌失措,正要站直,無奈情急之下腿腳發軟,竟扭到了。
“嘶……”
霍睿言顧不上所謂的“男女大防”,趕緊伸手托住她,連聲問:“傷到了?沒事吧?疼不疼?”
“沒……”宋鳴珂只輕崴了一下,自覺不嚴重。
借他之力重新站起,她試着邁步,頓覺腳踝處蔓生痛感。
霍睿言素來觀察入微,即刻捕捉到她眉心的輕微一擰,關切地道:“別逞強!先緩一緩。”
宋鳴珂心中的着急有如烈馬奔騰。
不能耽擱太久,宮裏還有“龍體欠安”的兄長等着她回去頂替。
她咬緊牙關,一瘸一拐,硬撐着走了兩步,遭霍睿言展臂阻撓。
只聽得他低沉醇嗓如沾了露水的花瓣,帶着濡濕與溫熱,悄悄落向她耳畔,燙紅了她的耳尖,如柔指撩撥起緊繃的心弦。
良久,她于辨認出,他半含勸慰、半含誘哄的一句話是——
“我抱你。”
作者有話要說:二表哥:晏晏,我很甜,快吃掉我吧!要不,反過來也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