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3章 ...
武科殿試結束當日黃昏,兵部為彰顯新科武進士的榮耀,特意舉行盛大會武宴。
按照本朝慣例,原是僅有兵部大臣主宴,但今日這一場宴會,到場的不單有攝政的安王與好武的寧王,連皇帝也親自前來,可謂隆重至極。
會武宴設于慶鸾殿,衆臣注目下,皇帝欽賜武狀元盔甲、腰刀等物,賜諸武進士賞銀,再與大夥兒暢飲同歡。
華燈、宴樂、美酒、佳肴,不在話下。
席間,安王離座,大力鼓勵新科武進士們,言辭激昂,振奮人心。以秦澍為首的一衆新晉武臣恭敬應對,談笑間豪情萬丈。
宋鳴珂自始至終保持微笑,與寧王閑談幾句,眸光不時掃向宴上衆人。
恰好秦澍也在悄悄窺視她,或許因私下已熟悉,他的眼神摻雜了些許溫柔與親昵,外加他今夜換了這一身官袍,跟前世記憶逐漸重合,讓她心跳陡然漏了兩拍。
今生重遇半年來,秦澍以率真活潑、愛捉弄人、擅長下廚的形象示人,讓宋鳴珂深覺其陌生了不少。
當年不顧一切阻撓宋顯揚作惡、親自抱着昏迷不醒的她回殿閣、且在院中守候了大半天的殿前司都指揮使秦澍,仿佛在這一瞬間,才真真切切出現在她眼前。
宋鳴珂向他颔首致意,泛紅眼眶中流淌着欣慰、感懷與親切。
重活四年,她鏟除了宋顯揚和趙氏家族的隐患,保住謝霍兩家,與小姐妹舒窈、恩人秦澍相遇,算得上圓滿。
最大遺憾,莫過于兄長宋顯琛依然只能說出簡單字眼,無法流利表達意願,暫不能坐回龍椅。
但他們還有機會。至少,李太醫和元禮仍在不斷努力。
如大方向按照前世軌跡,宋鳴珂預估,接下來還有幾件大事,即将發生。
西南各族被安撫平穩,但嶺南禍亂、北域戰火,卻未能因今生策略改變而壓制。
該來的,總要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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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人重生,不可能扭轉乾坤;但扭轉一部分人的命運,再聚攏大夥兒齊心協力,沒準真能開創她想要的太平盛世。
與文舉殿試後設在園林的瓊林宴那文雅脫俗之氣不同,會武宴氣氛豪邁激揚。
切磋打鬥過一番,武進士們熟絡了許多。胡季春與秦澍同坐,相談甚歡,大有惺惺相惜之意。
宋鳴珂遙觀二人并未因名次定奪一事而存有芥蒂,心頭大石悄然放下。
推杯換盞間,她舉酒對安王淺笑:“四年來,辛苦安王叔了。”
安王正準備舉箸品嘗剛端上食案的一尾酒釀蒸鲥魚,聞言忙放下銀筷,舉盞相應:“陛下言重,此乃臣者本分。你勤政愛民,聰慧仁厚,臣談何‘辛苦’?”
“安王叔這些年大多留在京城,鮮少回濱州。如今朕雖未能獨當一面,但也日漸熟悉政務。目下既無大事,安王叔大可多回去陪伴王妃嬸嬸和既明堂兄。”
她這話說得輕描淡寫,如酒後家常,話中有話,顯而易見。
安王有極短暫的愕然,繼而笑容舒展:“也是!陛下聰敏好學,出乎先帝之料,更令百官刮目。現今朝中諸事遂順,四海升平,托陛下所賜,臣着實可偷懶享享閑福。”
他應對極為順暢,與前世答應宋顯揚時一般。
宋鳴珂禁不住心下疑惑。
近日,她對一貫信賴倚重的叔父暗生疑慮,越發覺得,上一世他邀自己至藩地,是為了讓她避過趙國公事發,好隐瞞實情的嚴重程度。
她知安王與趙國公互生嫌隙,不相往來多年,但若宋顯揚有命,安王興許會遵從。
當下,安王滿口答應她的要求,又提出,可适當留一過渡時期,他每隔兩月回去一趟,京中若有要務,可急召他回京。
安王一如既往的儀容端方嚴正,清音琅琅,态度磊落。
宋鳴珂心下納罕,難道她猜錯了?
上輩子去東海之濱,只不過為個巧合?安王一家真心讓她早日脫離悲傷?
叔侄二人就目下事務談論一番,而作為頭名的秦澍,時不時轉眼窺望安王案上的那尾魚,引起坐在中間的兵部侍郎注意。
“秦大人,聽說你是江浙人士,想必也愛吃鲥魚。”
“李大人見笑,下官只是見此時并非鲥魚季節,兼之京城離長江路途遙遠……好奇罷了。”
“你有所不知,漁民捕撈肥美鲥魚之後,立即放入潑豬油的冰塊中,快馬加鞭,日夜兼程,限定在三日內直送皇城,因而宮宴上,往往只有位尊者可享用。”李侍郎淡笑解釋道。
誠然,今日筵席,唯獨皇帝、安王與寧王有這道菜。
二人談論鲥魚的嗓音不大,未料安王忽而轉頭,“秦大人常在江南,定不乏江海時鮮。若有興致,不妨嘗一嘗這宮中的鲥魚,對比看,味道、質感、新鮮程度等有何區別?”
說罷,竟下令讓人将整盤魚送至秦澍的食案上。
此舉顯示出安王的平易近人,惹來贊嘆之聲。
秦澍錯愕過後,笑着起身,以剛呈上的白灼河蝦與之交換,“折煞下官了!如若不棄,還請笑納。”
安王親手接過,溫和笑道:“秦大人客氣。”
宋鳴珂看在眼裏,微感怪異,但見宴席上餘人熟絡後,不拘小節,猜想安王想順水推舟,借機拉攏新科武狀元,而秦澍也趁勢攀點交情。
她笑而不語,垂眸飲酒,沒來由覺烈酒入喉,有一股燒灼之感直透五髒六腑。
…………
四月中,天氣不冷不熱,晴絲袅袅萦繞着京西的牡丹園。
五品以上朝臣的千金們受熙明長公主之邀,人人精心打扮,齊聚于園內,品嘗佳肴美味、時興水果,散步談心。
此際為時尚早,幾名年輕女郎見了衣飾端麗的舒窈款步而近,換上笑臉,熱切打着招呼:“呀!窈姐姐!你可算來了!”
舒窈發簪玉釵,略施脂粉,戴上碧玉耳墜子,珍珠璎珞等華麗配飾。
改換平日不常穿的粉绫褙子,內穿銀絲拖裙,愈發襯托她的美麗娴靜,清純矜持。
置身于花團錦簇間,姚黃、魏紫、豆綠、趙粉等玉笑珠香,冠絕群芳,舒窈小心與衆千金閑談,暗自祈求,皇帝大駕光臨。
她兩次邂逅皇帝,早對其英明果敢的決斷、俊美無匹的儀容、溫和真摯的态度、超凡脫俗的點茶技巧而颠倒不已。
一顆芳心牢系,卻一等再等,時隔半年,遲遲未有下文。
時至今日,舒窈獲邀赴會,自是滿心期待,希望皇帝借孿生妹妹舉辦盛會的名義,與她碰個面,說上兩句話,她便心滿意足。
有類似想法的小娘子可不止她一人。
等候長公主駕臨期間,舒窈領了一名丫鬟,漫步花間。
隔住回廊的石亭邊上,幾個娉婷袅娜的女子,正湊在一起聊天,說的恰恰是她心中所念。
“姐妹們,你們猜猜看,聖上會否與長公主同行作伴?”
“長公主以養病為由長居山上,據聞性情大變,此為及笄後首次公開露面,想必聖上愛惜妹妹,定會同來。”
舒窈聞聲停步,心下竊喜。
另一人壞笑插言:“你們盼星星盼月亮,見得龍顏一面又能如何?人家舒家小娘子親口品嘗過聖上所制的茶,也獲禦賜龍團茶,結果不是被抛到九霄雲外……?”
“那是那是!她也怪可憐的,得不到聖上真正首肯,其他豪門勳貴望之卻步,懸在空中,不上不下……”
“她也馬上十六了吧?看她耗得了幾年!”
“說不準,她也跟饒姐姐一樣,屆時随便嫁個親王、郡王,也是件美事!”
舒窈咬唇,垂眸掩飾眸底惱意。
她自從與皇帝當衆鬥茶後,謠傳出數個不同版本。
有人說皇帝看上她,不日便要納她入後宮。
又有人說,皇帝不近女色,單純欣賞舒家小娘子的人品才情,有意把她賜婚予給兩位親王或霍家兄弟中的一人。
因皇帝的極力誇贊人所共知,京中貴女當面對她殷勤備至,背地裏偶爾會譏笑她好高骛遠。
舒窈終日留守府中,以刺繡與品茶排解相思,不料出來這一趟,入耳又是刺耳的風言風語。
她從花叢窺望,只見帶頭嘲笑她那人,身穿碧色對襟衫,配一條蜜色繡百鳥宮錦寬襕裙,減削臉蛋,三角眼,眼光潛藏驕矜傲氣,卻是符家千金。
符家曾在去年向舒家表露過提親意向,然則奔龍山行宮出游後,不了了之。
她原與符世子有過一面之緣,原也沒任何想法,再被九五至尊那樣細細呵護過,世間男子大抵再也入不了目。
亭邊四人叽叽喳喳,冷不防一嬌柔女嗓插話:“你們都是年紀輕輕、尚沒出閣的小娘子,背後搬弄是非,竟言之鑿鑿,不害臊?”
舒窈一驚。
她素來性情柔順,從不與人交惡,是誰公然為她鳴而不平?
只聽得那四人讪笑道:“林家妹子!咱們無事閑扯幾句,又做不得真,你且當沒聽說吧!”
舒窈大致猜想,這位林姓千金,為林相孫女,與沈國公家的世子早有婚約。而沈世子乃上一屆武舉榜眼,在朝擔任武職,為不可多得的有為青年。
林家小娘子出身非同一般,又有門當戶對的未來親家,自然有底氣和其他千金叫板。
舒窈細看她衣裳華貴,年紀比自己略小一兩歲,秀麗容色透着純真正直,并無想象中的驕縱,不由得生出親近之心。
林小娘子不置可否,雙方僵持不下,忽聞園外傳來內侍的尖嗓,“長公主駕到——”
一時間,千金們、丫鬟們均從園中各個角落碎步挪向層層疊疊的牡丹花叢。
不多時,數名麗妝宮人簇擁着一明豔少女,分花拂柳,蓮步而來。
步态盈盈,緩急有度,月牙白羅裙上如流雲徜徉,南珠禁步細碎作響。
暖風搖曳櫻花樹上的稀疏淡影,悠然投落在她淡紫輕絲長款褙子上,為她纖柔之姿添了靈動之趣。
她青絲半绾,鎏金紫水晶發簪上,一串玲珑可愛的幾顆镂空寶石雕刻潋滟華彩,随步子微微搖晃。
擡眸間,她眉似春山遠黛,眸含清澄秋水,堪比薔薇醉日,清蓮扶風。
面對數十名驚呆的女眷,她粲然一笑,更是意态似嬌花,雪膚如嫩玉,滿園明麗牡丹、或嬌或媚的女郎,都因其而黯然失色。
舒窈驚覺長公主與皇帝如一個模子印出來的,震驚退卻後,免不了為皇帝未與之同行而深感失落。
待餘人參差不齊行禮,熙明長公主柔柔啓唇,嗓音軟綿清脆:“免禮。”
貴女們好不容易從震駭中回過神,不約而同挪步上前,面帶笑意,圍着長公主,熱情恭維。
“長公主總算來了!”
“長公主這容姿……真叫人嘆為觀止!”
“在長公主的皓月之明下,咱們都成了螢燭之光……“
“這珠子是合浦珠嗎?果然光華流麗,不可多得!”
長公主笑貌清淺,明亮眼眸不經意滑向人堆之外、滿臉落寞的舒窈,目光相接,喜悅之情不言而喻。
舒窈如受慰勉,不自覺朝她輕移了數步,又微露惶恐,怯怯地定住腳步。
和風夾帶花香拂過,本就雍容華貴的牡丹園,因此刻的衣香鬓影、花意深濃而蔓生出一派靡麗之色。
作者有話要說:晏晏:哭唧唧,小姐妹只喜歡女扮男裝的我,怎麽破啊?
二表哥:不哭不哭,我都喜歡,快到我懷裏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