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2章 ...
四月八日,碧空如洗,巍峨殿宇西側,校場內外聚集了數千人,當中包括負責铨選武臣的兵部三班院和審官西院、武臣散官、禁軍侍衛,以及圍觀的閑散宗親勳貴。
因北域諾瑪族與胡尼族來往愈發密切,停戰多年的各族大有燃點烽火之勢,舉國上下均盼着一振雄風。
比起三年前國喪期間的那一屆,今年的武舉獲得了更多關注。
校場內靜立着五十名青壯年考生,他們身着統一青色武服,腰間懸挂标有姓名的木牌。
場外放置大量箭靶、武器,四周設有簡潔大氣的高臺,旗幟迎風飄揚,動靜相映。
剛滿十五歲的小皇帝具服前來,身後跟随二人,皆身穿紫袍親王服,分別為豐神俊朗的攝政王安王,與小皇帝同父異母的弟弟寧王。
受衆人朝拜後,三人肅容落座。
場內氣氛嚴肅中透着鬥志昂揚之氣,兵部侍郎出列,朗聲宣布規則。
一聲令下,武進士分作兩批,展開馬射和步射考試。
馬射比試兩回,每人六矢,中三為合格;步射則九矢中五為合。經過解試、省試選拔到禦前的進士,均箭無虛發。
秦澍以十八歲的雄姿高坐馬背,狹長桃花眸不起波瀾,挽弓如月,箭箭正中紅心,博得歡呼聲連綿不絕。
日光悠悠漫過他淺銅色的面龐,如鍍了凜然的華彩,高華氣度中不失少年意氣。
宋鳴珂享用茶點,與安王、寧王偶有交談點評。
寧王興致勃勃指向秦澍,悄聲道:“陛下,那位……是霍家哥哥的好友?”
“噓……此事,你我知道便可。”
“儀表非凡,武藝高強,不亞于霍大哥哥!”寧王由衷贊嘆,清亮眼眸滿載向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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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鳴珂環視周遭,心生快慰,眼光不自覺落在那熟悉且出衆的英武身影上。
秦澍或許不如霍銳承高大健碩,也不如霍睿言俊美絕倫,卻天生恣意灑脫。
他拉硬弓、舞刀等樣樣出色,進入進士之間的單打獨鬥,更是憑借勤練多年的精湛武藝一一打敗對手。
動作幹淨利落,眉宇間謹慎與傲氣并存……于宋鳴珂而言,這才是上世所知的秦澍。
喝彩聲中,另一人同樣表現耀眼。
那人膚色黝黑,眉似卧蟬,眼如銅鈴,虬髯朱唇,一登場連敗三人,引起不少争論。
“餘桐,”宋鳴珂扭頭低問,“那剛剛獲勝的……是何人?”
“回陛下,是平陽舉薦的胡季春,也是難得一見的文武雙全之人。”
“平陽的?”宋鳴珂唇畔揚起一抹了然的淡笑,“有好戲看了。”
本朝近百年來,三十多位武狀元中,出自平陽縣的竟多達八位!
只因當地文武并重,具有濃厚的尚武之風,亦非常重視學術與修養,學風鼎盛,兼之當地人世代被灌輸的理念極為高遠,自身抱負往往與家國命脈緊密相連。
不少出自平陽的武進士,在武舉考試中一展身手,獨領風騷;被委以重任後,喋血疆場,以身殉國。
因而,每一屆由兵部舉辦的武舉考試中,朝野內外都對平陽考生寄予厚望。
果不其然,數輪兩兩對決後,最終勝利的幾名武進士中,秦澍與胡季春位列其中。
正所謂“文無第一,武無第二”,武場之上,總得分高下。
臨近午時,或坐或站了一上午的觀者被一系列驚心動魄的激戰牢牢吸附了視線,幾乎無人流露困頓之色。
宋鳴珂緊盯場上兩道身影攻守相錯,以木柄長刀劇烈碰撞,招式層層疊疊,縱橫閃戮,令人心馳神往。
胡季春身壯力健,刀鋒舞得暴卷急兜,揮振奔掠間,堪比電閃雷鳴迅猛淩厲。
而秦澍身法靈巧矯健,刀法如行雲流水,刺、劈、撩、挂、點……從容不迫,應對自如。
二人眸光深邃,逐寸轉冽,刀刃各自迅疾翻轉,一猛烈,一迅捷,教人大開眼界。
雙方堪堪打成平手,胡季春濃眉一挑,側身急轉數圈,以手中長刀抵地,借力退避的瞬間,回身揮舞劈砍。
秦澍好勝心切,借助其削砍威勢,毫不手軟,直逼而上,兩刃蠻力相抵,恍似急流嘎然而止。
宋鳴珂雖不懂武功,但也瞧得出,二人不相伯仲,秦澍勝在年輕銳氣,而胡季春偏重于穩打穩紮。
耗時越長,對秦澍反倒不利。
她趁秦澍銳不可當地将胡季春逼退了一步,陡然高呼一聲:“好!罷手吧!”
兵部侍郎見小皇帝發令,連忙停止這場劇鬥。
如此一來,乍眼望去,似乎是秦澍占據上風。
胡季春縱有不甘,也不能違逆聖意,只得躬身退開,與秦澍相互客套一番。
二人退至場外,拭汗更衣。
一時間,衆議紛纭。
兩人文試成績均位列二三名,若按照去年文舉殿試的情況,在霍睿言明顯優勝的情況下,卻遭皇帝以資歷尚淺,壓為第二名,那麽秦澍極有可能面臨相同境況。
宋鳴珂靜觀比試,對應弓刀石馬步箭及對戰的實力,并細閱頭幾名的文章,心中已有定奪,仍假惺惺征詢安王的意思。
安王翻來覆去地看了卷子,眉目間欣然,嘴上的回答則模棱兩可。
“恭喜陛下!幾位才俊各有千秋,皆可重用。至于定奪排名此等令人頭疼之事,請恕臣難為陛下分憂。”
“安王叔獨具慧眼,向來決斷英明,如今日這般推搪,實在令朕費解。罷了罷了!朕不為難你了!”
宋鳴珂笑而提筆,以朱批圈上名次。
待兵部尚書及下屬統計完排名,五十名考生列隊回到校場中央,儀表莊肅,高聲起誓,将以熱血捍衛國土、守護江山、為君盡忠。
他們嗓音洪亮,态度堅定,聞者臉上全是鄭重的敬意。
主考官逐一宣讀名次,從二十名到五十名皆進入武學進行深造。
前二十名,則即刻授予官職。
當主考官宣布,胡季春第二名,秦澍第一名時,歡呼聲與議論聲同時如潮湧起。
平心而論,此二人不論誰當頭名,都算得上實至名歸。
但宋鳴珂認為,關鍵時刻予秦澍鼓勵,既可還上輩子的人情,也給他一嶄新機會。
無論他背後有何方勢力撐腰,前世宋顯揚能給的,她也能。
這份知遇之恩,她相信他感受得到。
當下,她任命秦澍為侍衛親軍步軍副都指揮使,又授胡季春校尉之職,在品級上基本持平,只不過一在禦前,一人從軍。
秦澍聽封時,手裏捏了把汗,因尊卑有別,未敢正視皇帝。
他出自江南商賈世家,自幼習武,進可秉持信念,求得功名;退可行走江湖,快意恩仇。
冥冥之中,有人為他選了這一條路。
他聽令上前謝恩,擡頭時,眼光偷偷觑向座上三人。
左側那位目露驚嘆的俊秀小少年,便是霍銳承常提及的、生性好武且聰明伶俐的寧王宋顯維。
右側的安王面容長眉鳳眸,氣宇軒昂,面露贊許笑意。
秦澍心頭一熱,再對上高座上那張俊美如天工雕琢的容顏,頓時瞠目。
至尊之位上,端坐者為霍家的小表弟!
那個貓不離手、好吃又沒食量、愛在夜市中東奔西跑的孩子?
簡直無法相信!
眼看“阿琛小表弟”一改平時的活潑,眸光肅然,秦澍心中怦跳,瞬即紅了眼眶。
“秦卿家好身手!朕對你很是期待。”
宋鳴珂朝他淡淡一笑,卻為他眼底的激動、忍耐、悲傷與興奮而惶惑不解。
她故意隐藏身份,為的就是在他最榮耀之時,給他一個驚喜。
然而,他驚喜之餘,為何呈現出剎那的神傷?
微妙的傷痛稍縱即逝,但……确實存在過。
“臣叩謝陛下隆恩。”
秦澍深深吸氣,笑容如陽光絢爛,話音中的顫抖難以抑制。
朗若孤星的眼眸氤氲着柔光,如有感恩,如有埋怨,如有無奈,如有慶幸。
…………
霍睿言下值前,已聽聞秦澍奪魁的消息,料想殿試結束後将舉行宴會,而他作為刑部七品官員,本無資格參與,遂更換私服,騎馬出城。
行至山林環繞的白牆院落,他勒馬下地,踏上紋理古樸石階,敲開朱色木門。
“二公子,您來了?”管事見是他,笑臉相迎,從側門牽馬入後院。
繞過青磚雕影壁,霍睿言徑直步往二門。
剛過了青石拱橋,迎面快步流星奔出一人,竹青色袍子,端正方臉,正是孫一平。
孫一平年近三十,身在江湖,四年前被仇家追殺,途徑京郊,得霍睿言出手相幫。
此後,他常駐京城,居于霍睿言的私宅,不時替這位侯門公子辦點事,算是報答對方的救命之恩與收容之德。
而霍睿言閑來無事與之對練,因其在扳倒趙國公、尋回元禮之妹兩件事上起了至關重要的作用,更視他為肝膽相照的哥們。
“霍兄,今兒不是武舉殿試嗎?你怎麽有空跑城郊了?”孫一平爽朗而笑。
“孫兄,有事想請你幫個忙。”
“盡管吩咐。”
“朋友間,豈能用‘吩咐’二字?”霍睿言在他臂上拍了兩下,示意入內詳述。
穿過繁花半落的庭院,二人步入偏廳。
談起曲家大娘的去向,霍睿言明說,已另外進行安置,以免趙國公的人懷恨在心,尋她麻煩。
落座後,品上仆役端來的茶湯,霍睿言屏退閑雜人等,單刀直入地說明來意。
“我是趁着全城為武舉盛事雀躍之際,特意來請你幫忙,辦一件隐秘之事。”
孫一平從他凝重的神色判斷出隐藏在後的意味,笑道:“看來,這活兒棘手?說吧,讓我北上還是南下?”
“無需北上,也無需南下,就在京城西郊。”
霍睿言頓了頓,補充道:“我相熟而又身負武功者,寥寥無幾,相處多年、知根知底的,大概只有你了。”
“一下将我捧得如此之高?怕我不幹?啧啧……趕緊說!要我上刀山?下油鍋?依咱倆的交情,有何開不了口?”孫一平輕松一笑。
霍睿言躊躇許久,沉聲道:“說實在的,這事極可能犯大不敬之罪。我若命手底下的人去辦,于情于理都不合适。孫兄是江湖人……”
“霍二公子啊!跟你說話,能把人給急死!”孫一平直性子,“往後你夫人,得有十二萬分的耐心,才能受得了你!”
霍睿言臉上一紅,不由自主想起宋鳴珂。
她曾在半醉時揚言,說秦澍很快也是她的人。如今,她終于把秦澍收入囊中,留為己用。
而他曾做過的夢,夢中秦澍一身铠甲,與霍銳承一左一右,代替他守護宋鳴珂,他卻只能遠遠眺望……
恍惚間,他總覺得,夢境即将轉為現實。
孫一平見他忽然陷入沉默,溫聲問道:“怎麽?我不慎戳中你的心事?”
霍睿言收斂心神,将近幾日盤算好的計劃,小聲告知孫一平。
孫一平先是濃眉輕蹙,随即尴尬而笑:“你确定……讓我跑這一趟?”
“我已無旁的選擇。”
“那倒是,住你府上的新任武狀元,定已擔任官職……不得不避嫌。”
“不僅如此。”霍睿言欲說還休。
正因事關趙氏家族和一股未知勢力,他不敢驚動秦澍。
哪怕他細心觀察數月,未曾發覺秦澍與任何朝臣來往。
“這本身并非難事,只是……場地怪別扭的,”孫一平笑得直哆嗦,“我去!”
“別掉以輕心,務必謹慎,切勿冒進,小心為上。”霍睿言反複叮囑。
孫一平哈哈大笑:“成了成了!我若被人逮住,絕不把你供出來!”
這句不吉利的玩笑話,無端令霍睿言眸色一沉。
轉目望向門外,斜陽金光洋洋灑灑,籠罩花木扶疏的宅院。
分明是暖陽融融,卻予人日暮西山的蒼茫之感,使得他本就忐忑不安的心,蒙上了一層淡淡的寂寥。
作者有話要說:二表哥:今天沒見晏晏,不開心!
晏晏:今天收獲一枚帥哥,開心!
二表哥:QAQ回家掐死秦澍!
秦澍:哥是武狀元,你掐得過嗎?
二表哥又在“磨刀霍霍向豬羊”了。
【這個武舉考試是各朝亂炖加作者瞎掰的,大家不要較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