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章 ...
八仙樓的這頓飯下來,宋鳴珂從身到心,皆獲得了前所未有的滿足。
她出宮一整天,先是與既明堂兄小聚踐行,又和舒窈點茶分茶,再重遇尋而不得的秦澍……
一日網盡上輩子三大恩人,樂得心上、臉上、頭上開滿了花兒。
或許下午回程在馬車內靠着霍睿言小歇了一陣,她困倦大減,興致高昂拉了霍睿言和秦澍同逛夜市。
自去年年底,她下令取消夜禁制度,打破坊、市界限,京師的夜間迎來鼎盛繁榮之局。
夜市之內,各式美食十裏飄香,教人垂涎欲滴;又因中元節将至,市井販賣冥器靴鞋、五彩衣服、金犀假帶、幞頭帽子等;剃剪、賣卦、紙畫、令曲、講史等各類娛樂活動應有盡有;歌舞助興等表演,技藝高超,令人心馳神往。
聽聞秦家兩位叔父要去尋客棧安頓,霍睿言極力勸阻:“秦師兄,你們何不來霍府小住一段時日?”
“這……定遠侯府守衛森嚴,規矩甚多,咱們這些跑江湖的,進進出出不大便利。”
秦澍笑時明眸燦若星輝,整齊牙齒明晃晃的,爽朗之氣不似作僞。
霍睿言料想他們千裏赴京,身有要事,甚至需執行秘密任務,當下不再堅持:“若有差遣,小弟自當盡力。”
“你成天整那麽嚴肅幹嘛呢!”秦澍伸手意欲拍他的肩,大概忽而記起馬上是中元節,拍打人的肩膀會帶來黴運,趕緊收手。
他比霍睿言年長一歲左右,二人并立時,雖不及霍睿言氣派高雅,卻自有一股鮮活明朗。
宋鳴珂偷偷打量秦澍,暗覺他既陌生,又熟悉。
陌生的是,不曉得是否為衣着打扮之故,他與前世的深沉、穩重、寡言少語,有很大差別。
熟悉之處,她反而說不上來,只有一種模模糊糊的錯覺,其精雕細琢的五官與飛揚肆意的氣質,與某個她相熟者,暗有重合之感。
霍睿言意識到她的眼光反反複複落在秦澍身上,胸腔內那顆心跳動的心如被人狠狠擰了一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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晏晏目不轉睛盯着人家,是何意?
事實上,霍睿言對大大咧咧的自家兄長、從五族出逃而來的元醫官、與宋鳴珂心有靈犀的舒家小娘子,均無太多戒備之心,獨獨對她曾沖口而出的“秦澍”耿耿于懷。
秦澍其人,出身于江南望族旁枝,自幼失去父親,因而随母姓,無繼承家業之志,早早拜了仙霞嶺的傅玉時為師,研習武藝。
而傅玉時執掌仙霞嶺,開門授徒,其親弟兼同門師弟傅青時則跟随定遠侯霍浩倡,并收了霍家兄弟為徒。
因而霍睿言與秦澍兒時雖互不相識,實為同門師兄弟。
霍睿言曾在十二歲那年到江南游歷,拜見師伯,與秦澍一見如故,切磋武藝,稱兄道弟。
近年交往談不上密切,但偶有書信往來,師兄弟情份猶在。
秦澍作為師門中最出類拔萃的少年郎,容貌俊美,身手不凡,談吐潇灑,霍睿言對其歷來佩服有加,以之為榜樣,日夜苦練。
可秦澍獲得宋鳴珂高度的關注和重視,本該為師兄高興的心,沒來由沮喪了幾分。
他從未忘記,宋鳴珂四歲時親口說過,“最喜歡二表哥了!晏晏長大一定要嫁給二表哥!”
後來,她曾注視他的眼睛,柔聲細語,“目下最需要你的人,是我。”
再後來,她賜予他一身官袍,與他并立,笑看桃梅綻放、仙鶴翩飛,語氣篤定地告訴他,“在我心裏,你是無可取代的頭名。”
字字句句,甜了他無數時日。
直到這一刻,他堅定無比的信心,隐隐有了動搖。
他深知宋鳴珂不喜他過分謹慎、諸多禮節,不時怨怼他規矩多、不好玩。
可他身為霍家二公子,只得低調處事,穩打穩紮,不比兄長疏狂直率。
而秦澍,武功高強,相貌出衆,家世良好,走南闖北,見多識廣,具有俠義心腸,恰恰有霍銳承的爽直,又不至于口沒遮攔。
說白了,是讨人喜歡的小夥子。
最關鍵是,宋鳴珂聽說過他,如有“久仰大名”之意。
久違的忐忑侵占了霍睿言的心思,他腳下漫無目的随人流往前走,回過神時,三人及仆侍已繞過皇宮,抵達橋南最大的夜市。
街上燈燭熒煌,如數條琉璃巨龍騰飛,又似天女織就的錦緞,鋪展相照。
閑逛的男男女女花紅柳綠,挑選各類果品、糕餅、肉食、羹湯,讨價還價,歡聲笑語不斷。
宋鳴珂沒走幾步,已被琳琅滿目的爊肉、幹脯、鳝魚包子、腰腎、雞碎晃花了眼。
“每份不過十五文!”她狂拽霍睿言的袖子,“我要我要!二表哥快掏錢!”
霍睿言笑得無奈且寵溺:“不是剛吃飽嗎?你咋那麽能吃,還不長肉?”
他邊按她挑的付了錢,邊檢驗有否異常,還嘗了幾口,才放心讓她開吃。
宋鳴珂剛買完肉串和烤雞肝,轉而又對梅子姜、辣莴苣來了興致,邁腿就跑。
霍睿言唯恐她橫沖直撞走散,急忙小心翼翼護在她身側。
再後來,她被花燈勾住了視線,如好奇小貓亂蹦,霍睿言不得不牽牢她的手,免得她被人群擠走。
大手牽小手,十指相扣,他唇角挑起一絲微不可察的笑意。
她眼裏盡是她所掌控的花花世界、盛世繁榮,他滿眼只有她雀躍的笑臉。
她是這天底下最璀璨的光芒,別的不重要。
人潮紛亂,秋霜降臨,有一瞬間,他恍然忘記了身後的秦澍,忘記了身處何方,仿佛天地間僅剩下她和他,并肩同行,逆流而上。
一如最初作伴時無話不談,相互扶持。
倘若可以,他真心願意,就此與她走到天荒地老。
直至他的手臂陡然被人拽住不放,耳邊傳來秦澍惡作劇似的笑聲:“等等我啊!你不怕把師兄弄丢了?”
霍睿言咬牙切齒走在二人中間,頓時覺得……這畫面一點也不美好。
三人逛到亥時,收獲甚豐,秦澍嘻嘻哈哈與表兄妹作別,自行返回客棧。
霍睿言暗松一口氣,領宋鳴珂出了長街,坐上馬車,親送她回宮。
“二表哥,讓你師兄為國效力吧!我正缺人呢!”
車輪滾滾駛向皇宮,道旁燈火在她嬌憨的臉上滑過流光,她卻正色莊容,無半點玩笑意味。
“秦師兄他……身在江湖,酷愛自由,只怕未必樂意……”霍睿言遲疑作答。
宋鳴珂悶哼一聲,表示不信。
她可沒忘記,前世的秦澍,年方二十一,即擔任殿前司都指揮使,史無前例官至從二品,成為人人欽羨的得力幹将,怎能說他不樂意?
但她不能牽扯上一世的細節,唯有勸哄道:“二表哥,沖着你的面子,他會的!”
邊說邊伸出小手,搭上他的手腕,來回搖晃。
霍睿言火熱的肌膚被她柔軟的涼意輕觸,心登時軟了。
郎心如鐵,最怕這招,簡直無抵抗餘力。
他苦笑道:“我、我盡力吧!”
“天下間,沒有二表哥辦不到的事。”
她笑容無比甜膩,軟嗓不知為何變得輕柔,誇得他幾欲登仙。
偏生這番話的目的,是讓他去留下另一個男人,教他恨。
恨得牙癢癢的!
…………
抵達宮門,霍睿言下了馬車,恭送宋鳴珂入內,待大隊護衛前來接應,方騎馬折返回定遠侯府。
府上仆役忙于籌備河燈紙錠,霍銳承則坐在廳中交代府上要務,聞聲而出,笑道:“總算舍得回來了?”
“哥,适才遇到秦澍師兄,他和叔父入京辦事。”霍睿言率先告知此事。
霍銳承先驚後喜,繼而皺起濃眉:“你咋不把他帶回家?咱們仨好好聚一聚!”
“他……似乎不大樂意。”
霍睿言細想對方抵京後,沒在第一時間聯系他們兄弟,想必另有去處和安排。
即使在八仙樓鄰桌用膳,秦澍以笠帽遮蓋容貌,最初未急着與他厮見,等到他落座後才出言相激。
因此,霍睿言沒執意相邀,而是選擇請他們得空到府上一聚。
兄弟二人就今日拔禊讨論了一陣,從宋既明送小皇帝的奇怪玩具,到舒家小娘子精湛的茶技,再到八仙樓中霍睿言與秦澍的一番争鬥,待見時候不早,各自回院落歇息。
夜月如霜皎潔,穿庭院疏枝縫隙而過,落了一地的斑駁流彩。
被宋鳴珂賜名為“團子”的三花貓擠開房門,扭着屁股,悠哉悠哉走到霍睿言腿邊,鉚足了勁,一躍而起,蹦上了他的大腿。
霍睿言擱下筆,搓揉它的背,笑道:“你在宮中,可有這般粘着她?”
貓“喵嗚”一聲回應,卷得緊緊的,生怕從他腿上滑落。
“聽說諾瑪族蠢蠢欲動,如我再次離京北上,估計沒這麽快回,你替我在宮裏陪她,好不?”
貓又嬌嬌應聲。
霍睿言從胸前翻出一個羊脂玉環,把玩片刻。
此物為宋鳴珂小時候所戴的手镯,細薄輕窄,常讓他回想起她兒時的天真爛漫。
這丫頭長大了,即便上朝時一本正經處理國家大事,私底下照樣沒心沒肺拉他亂逛。
如若幼時喜愛她撒嬌撒癡的小小驕縱,此時,他真正所愛的是她眼中果敢通透的明淨,偶爾還摻雜着僅對他流露的依戀缱绻。
這些,會随秦澍的出現而改變嗎?
霍睿言突然心生悔意。
後悔那日撒謊說,自己對“晏晏”無窺觊之心;後悔今晚應承她,留秦澍在她身側輔佐。
他低嘆着收好小玉镯,把貓捧至外間,以軟墊圍好,順手以掌風熄了燭火,回卧房解衣就寝。
閉上雙目,他似看到千裏之外金戈鐵馬、鐵血沙場,耳邊為馬蹄聲、吶喊聲、鼓聲、兵刃交錯聲,憤慨激昂,令他熱血沸騰。
又見宮牆禁苑內,秦澍一身铠甲,與霍銳承一左一右,代替他守護宋鳴珂。二人威風凜凜,姿态昂藏,他遠遠眺望,不知是喜是悲。
恍惚間,他夢回馬車內,與宋鳴珂相對而坐。
那小丫頭笑嘻嘻地勸他,盡快迎娶舒家小娘子,還一再拍胸口保證,其容貌、品性、喜好皆與他十分般配,要他好好珍惜。
霍睿言終于按捺不住,脫口道:“我從小到大,唯心儀你一人。你說過要嫁給我,君無戲言!你就只能嫁我!不許再胡亂作媒!不許再盯着別的男子!”
不曾展露的霸氣震懾住了她,她盈盈笑貌凝滞,取而代之的是驚訝和喜悅。
“你為何從來不肯承認?”
她垂眸抱怨,長睫于眸下投落暧昧的薄影,嘟起的小嘴一如既往地誘人。
霍睿言直視她明淨若溪的眼眸,一字一頓:“我這人,一貫不愛說,只付諸行動。”
說罷,以食指輕輕挑起她的下颌。
她惶恐之下,身子往後縮,後背正正抵在馬車車壁上。
他薄唇微帶一點挑釁的笑,寸寸靠向她那兩瓣惱人的粉唇,不輕不重地,壓了下去。
唇舌交纏,交換彼此氣息,分辨不清唇齒間的顫抖磕碰,是源自于馬車颠簸,還是雙方的不熟撚。
前路茫茫,萬籁俱寂。
偌大世上唯剩他粗沉的喘息,與她柔綿的輕籲,纏綿悱恻。
他忘情扯開她腰間玉帶,如施了法術,使雙方袍服件件褪落。
她通體如玉琢,散發瑩潤光澤;滿頭青絲散開,墨發如雲,将二人魅惑纏繞。
她懶懶合上嬌媚雙眼,展臂緊擁他的肩背,溫軟柔順,召喚他心中躲藏已久的猛獸。
狂奔馬車因二人的交疊而增加了晃動的幅度,以無盡春光蕩碎天地間的連綿秋色。
然而,縱然長夜漫漫,夢境終有盡時。
作者有話要說:晏晏:二表哥是我的貴人,替我找到了秦澍!
二表哥:好想打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