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章 ...
窗外喧鬧随西風斷斷續續飄入,一一掩蓋車內的心跳聲。
宋鳴珂緊閉雙眼,聽得出,馬車已駛出山林,即将進城。
該以何種方式,不着痕跡地“醒來”?
尋思中,她忽覺一溫熱手掌輕輕托住她的頭頸,悄然将她挪回靠墊。
她隐忍着不睜目,依稀感覺二表哥确認她靠牢後,一下子坐得老遠,如像避嫌似的。
沒想到,他竟然是這樣的二表哥!
他也有隐瞞的時候?是怕她這“表弟”醒後,發覺靠他身上而尴尬?
入城後,宋鳴珂總算在鬧市的吆喝聲中“漸漸蘇醒”。
她一臉茫然地搓揉雙眼,“到啦?二表哥,我餓了!附近有何好吃的?”
霍睿言細看她神态嬌憨,兩頰微紅,心下暗忖——她……應該沒覺察,被抱了一路吧?
他以微笑掩蓋心虛:“在京正店七十二戶,這一帶最豪華的莫過于樊樓、八仙樓、戴樓門,陛下想吃什麽?”
“上次既明堂兄說,八仙樓還是哪兒,有道菜叫黃金雞!每日限量供應,據聞酥香可口,外脆內嫩,我早想嘗一嘗,你帶我去,好不好?”
她大眼睛靈動而轉,期待眸光遮掩她的小小心思——但願他不曾注意,她早已醒了。
霍睿言聽她提及八仙樓,正中下懷,笑道:“正好,那是我堂叔父的店。承蒙陛下厚愛,我馬上命人去準備。”
“保密保密,我可不想鬧得街知巷聞。”
她笑得狡黠,自覺假睡占便宜之事,就此瞞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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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仙樓位于城北,以菜式新穎、價格實惠聞名遐迩。
其時暮色蒼茫,斜陽鋪照在雕梁畫棟之上,更顯樓宇古樸典雅,煙火氣濃。
宋鳴珂剛下馬車,已聞到內裏飄出陣陣香氣。她睡意全無,不自覺吞咽口水,加快腳步入內。
內裏陳設簡介大氣,因慕名前來的人實在太多,上下兩層沒設雅間,是以貴族庶民同在一堂。
掌櫃認得霍睿言,看宋鳴珂儀表不凡,知是貴客,當即引上二樓,騰出靠窗的長桌。
霍睿言忙着張羅時,宋鳴珂大剌剌坐下,窺望周邊食客的菜肴,果真看到有兩桌客人在吃金黃色的炸整雞。
他們直接用手撕下整條雞腿,外層酥脆,雞肉鮮嫩多汁,撕咬時滿足得像品嘗到了人間至上美味。
宋鳴珂自诩宮中禦廚菜式豐富美味,必須以優雅姿态進食,方配得起菜肴的精致。
但見尋常人家狼吞虎咽狀,她心裏隐隐生出向往,更覺腹中饑餓。
環視一周,大多數客人都在開吃,唯有鄰桌三名灰衣大漢像是剛到不久,正嚼着蓮花鴨簽、三珍脍之類的下酒菜,相互對飲。
他們頭戴箬笠,看不清面目;桌上放置行囊,和以布包裹的條狀物,似為刀劍之類,估摸着是趕路的江湖客。
其中一魁梧男子不時轉頭,依稀在望堂中與掌櫃交代諸事的霍睿言釵。
因周遭吵鬧,宋鳴珂見霍睿言素來雲淡風輕的神情越發不滿,遂側耳傾聽他和掌櫃的對話。
“真沒了?”
掌櫃為難道:“二公子!黃金雞每日限量一百只,都是提前一夜宰殺好,清理幹淨後,以秘方腌制十個時辰,客人即點即炸。今兒節慶,人多,剛好提前賣完了!要不……咱們換別的菜?”
“我那位朋友難得出來一趟,”霍睿言不忍逆宋鳴珂之意,“若有別桌未上,你且看能不能協調一下。”
掌櫃無奈,只得拉住店小二問情況,繼而走到宋鳴珂旁邊那一桌,哈腰賠笑。
“幾位爺,實在抱歉!東家小公子和朋友特意為黃金雞而來,碰巧最後一份被你們點了,如果諸位願意讓出來,今日這一頓飯菜酒水免費,明兒你們再來,我讓廚房重新送你們一只,可好?”
為首那人看上去已三十四歲,擺了擺手:“換別的!”
宋鳴珂暗覺好笑,她堂堂天子,跑到鬧市飯肆中與人搶雞吃!若傳出去,估計得把人給笑死!
霍睿言點好酒菜,走回座位,恰好店小二以竹盤端來那香噴噴的黃金雞,又呈上各式蘸醬,後給隔壁桌上了盤蒸肉丸子。
霍睿言過意不去,對鄰桌三位灰衣人拱手道:“謝過三位,這一頓歸兄弟的。”
為首壯年男子還了個禮,默不作聲繼續喝酒。
霍睿言撩袍而坐,以茶水洗淨了雙手後,取了一把小竹刀,細細剔出皮肉,盛在白瓷碗裏,遞給宋鳴珂,笑容溫和:“嘗嘗看好不好吃。”
看他專注把最好的肉留給她,宋鳴珂笑顏舒展:“謝二表哥,我不客氣了。”
霍睿言正欲起筷,忽聽背後一少年喃喃自語:“走了兩千裏路,就為了吃這雞!天子腳下的公子哥兒!仗勢欺人!”
宋鳴珂神色微變,霍睿言朝她略微颔首,自行斟了一杯仙醇酒,手執酒壺,起身轉而對那少年道:“不知這位兄弟遠道而來,小弟在此賠罪。”
邊說邊把佳釀倒入少年的空杯中。
“我懶得用手端杯子,不喝了。”那人帽檐低垂,言語間态度傲慢無禮,似是存心挑事。
霍睿言生在侯府,算得上皇親國戚,又是高中榜眼的京官、皇帝親信,京城上下,誰不給他三分薄面?
被人當衆冷言冷語,他心頭有氣,悶聲道:“那就……請吧!”
話音方落,他看似無意伸出左手,在桌上一拍。
剛斟的那杯酒驀地騰空而起,受他手指輕輕一拂,旋轉着飛向對方面門!
少年冷笑,左手食指與中指輕巧一夾,拈住瓷杯,将酒放回桌上。
注意到二人舉動的食客喝彩連連,只因酒杯從桌上飛起到被放回原位,并未濺落一滴酒。
霍睿言自問習武多年,幾乎未遇年齡相仿的對手,此際見眼前人動作快穩準,未失優雅之氣,不由得暗暗稱奇。
那人在他躊躇未決時,右手拿起木筷子,夾了個香菇肉丸,哼笑道:“賠禮也沒點誠意!算了,爺賞你個丸子!”
他态度嚣張,筷子夾住肉丸,徑直向霍睿言臉上戳去!
霍睿言哂笑,以持杯的右手去擋。
二人一坐一站,一來一往,一推一擋,一攻一守,快如閃電,似從虛無中來,連鬥了十餘招。
明明不亮刀劍,翻飛袍袖卻有疾風湧動,重重萦繞,縱橫閃戮,看得一衆食客眼花缭亂。
宋鳴珂眼看霍睿言從容不迫,應對自如,推搡抵擋間,眉峰如凝聚浪湧千層,暗呼過瘾。
兩名少年均不退不讓,來來回回過了數十招,霍睿言的酒沒灑出半滴,對方的肉丸夾牢不掉,博得此起彼伏的歡呼尖叫。
那灰衣少年笑贊:“有點門道!”
霍睿言越鬥越辨認出,對方內力竟與自己完全一個路子!
心中冒出一詭異念頭,他直視鬥笠下半張臉,皺眉道:“別鬧了!你要吃雞,我明兒給你備十只!”
說罷,左手一探,揭開那笠帽。
此人面如冠玉,眉如墨畫,嘴角自帶輕狂不羁,那雙笑意淺淺的桃花眼,眸中華彩卻無輕浮之色。
俊朗面容乍現,讓宋鳴珂整個人僵住了。
秦澍!?他……跟二表哥打起來了?
宋鳴珂又驚又喜,不知如何開口阻攔二人争鬥。
秦澍被掀開帽子,左手一記虛晃,趁霍睿言張嘴說話,硬生生把筷子上的肉丸子塞進他口中!
霍睿言勃然大怒,吃也不是,吐也不是,憋得滿臉通紅。
秦澍見他劍眉一揚,忙拉住他的右手,嘴唇湊到他手中杯盞,仰首飲盡的仙醇酒,眯眼笑道:“有十只雞?這酒我喝,我喝!”
這一下畫風突變,人人傻眼。
宋鳴珂目瞪口呆,咋回事?
打到一半,互相喂對方吃的喝的?
這麽的……恩愛?
霍睿言餘怒未消,終歸将肉丸咀嚼吞咽。
秦澍站直,展臂搭在他肩上:“哥跟你開玩笑啦!誰讓你進來半天不搭理人!”
霍睿言尚未回話,秦澍又介紹道:“這兩位是我秦家的叔父,随我入京處理事務;此為定遠侯府的二公子。”
霍睿言與兩名壯年男子客套幾句,秦澍則轉眼端量宋鳴珂:“與你同來的漂亮小朋友是誰?該不會是……你心儀的小娘子喬裝的吧?”
一語中的。
霍睿言耳根發熱,急忙撒手搖頭:“少胡說八道!是我……表弟。”
宋鳴珂正為重遇秦澍而驚喜交集,待發覺他與二表哥居然認識,更是喜上加喜。
她笑眯眯站起來,裝出一副江湖口吻,抱拳道:“小弟阿琛,敢問這位少俠高姓大名?”
“在下秦澍,”秦澍直言不諱,又以手肘撞了撞霍睿言,“你這表弟真俊!我喜歡!”
“……”
霍睿言細辨宋鳴珂眉宇間的喜意,不由自主回憶三年前,他于雪中街頭出手相救,她當時張口直呼的,正正是秦澍之名。
眼下看來,即便他們彼此不認識,但宋鳴珂早已聽聞秦澍的名聲。
宋鳴珂淺淺一笑:“既是熟人,不妨坐下一塊用膳。”
招手命人把兩張桌子合并,秦澍大模大樣招呼自家叔父落座,又問:“阿承呢?”
“辦事。”霍睿言被莫名其妙的“玩笑”逼着當衆與他掐了一架,覺着臉面丢盡了,心底不悅,回答簡略。
秦澍斜睨他:“半天了,你連句正式的稱呼也沒?也不問問我為何來京城?”
霍睿言氣鼓鼓地道:“秦師兄,您不遠千裏入京,所為何事?”
“想你,和你哥了呗!”秦澍笑得燦爛,豐采絲毫未因簡樸衣着而失色。
宋鳴珂明眸亮起一絲詫異,這兩人,是師兄弟?
上一世,她認識秦澍,是在十六歲那年。
那時,他已擔任宋顯揚的侍衛副統領,氣宇軒昂,不茍言笑。
而大表哥和二表哥早早離開京城,遠赴北境,無诏不得歸。
大概秦澍因他們一家犯了重罪,不敢對任何人提及曾有的淵源吧?
今生相遇早了兩年,她萬沒料到,秦澍私下如此愛玩鬧。
她與此人原本沒多少交流,真正對他充滿感激,是源于那次他挺身而出,義正嚴辭,敢于以下犯上,斥責宋顯揚行為不端、心術不正。
據說,她昏迷過後,秦澍親自抱她回殿閣,且放不下心,一直堅守在院落,直到夜間聽聞她醒後無恙,才默然離開。
事後,宋顯揚動了雷霆之怒,手執鞭子,當衆鞭笞抽打秦澍出惡氣,但仍保留原有的官職與俸祿。
幸好秦澍體魄強壯,只有皮外傷,并無大礙。
宋鳴珂完全沉浸在舒窈香消玉殒的悲怆中,哪裏有閑心報答秦澍的恩德?
他們後來見過一兩次,甚至沒再交談,只因不願回顧那日的慘痛經歷。
重活一世,她一腳将宋顯揚這塊礙眼的臭石頭踹到了北海,把柔順可人的舒窈捧在手心呵護,自然要對救過命的秦澍多加提拔。
霍睿言邊與秦澍閑聊,邊為宋鳴珂布菜,冷不防她挨近,小聲詢問:“你倆很熟啊?”
“也不是,他這人,自來熟,”霍睿言解釋道,“五年前,我曾去在江南呆了一段時日。他是我師伯的關門弟子,算是我和我哥的師兄,打鬧玩耍過大半個月。”
“讓他來考武舉,”宋鳴珂揚眉,語氣不容抗拒,“此人,我要定了。”
“啪”一聲,霍睿言半字未吐,手上那雙木筷子,被他陡然捏斷,無辜地折為四截。
作者有話要說:二表哥:作者你确定這是男二?咋感覺他是來撩我的?有完沒完?
作者:畫風的确有點……詭異,改日我讓他去撩晏晏?
二表哥:不不不!當我沒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