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章 ...
河上清風混了微微濕氣,搖撼着半青秋木的紅橙黃葉,恰如四周人潮湧動。
舒窈雙膝跪地,眼中徜徉着感激與驚慌的淚意。
宋鳴珂頗覺為難,若她是長公主,自會親手相扶;作為皇帝……當上千人之面去扶一待字閨中的小娘子,紛亂謠言更難平定。
“素缃,快把你家主子扶起來。”
宋鳴珂一時情急,順口喊了舒窈貼身丫鬟的名字,忘了她作為皇帝,不該知道這些。
素缃呆滞片晌,急忙入亭,還沒來得及攙扶,身後人群中忽然擠出數人,男女皆有,個個面帶惶恐。
其中那名慈和文秀的道袍男子,正是舒窈的父親、當朝工部左侍郎舒之瑜。
“陛下!”
舒之瑜看小女兒跪倒禦前,淚水欲落未落,只道她得罪了小皇帝,大驚之下,趔趔趄趄搶上前,噗通而跪,顫聲道:“陛下!小女不懂事……”
宋鳴珂第一反應是——她很像暴君?
“舒卿家,朕以茶會友,賜了幾團禦茶給令媛,無須過分緊張,”她哭笑不得,連連擺手,“起來起來!都起來!”
“以茶會友……?
怎麽剛好“會”了他女兒?
舒之瑜遲疑片刻,見小皇帝不似開玩笑,眼神示意女兒同起,又與霍家兄弟、宋既明相互打招呼。
宋鳴珂笑道:“良辰、美景;賞心、樂事;賢主、嘉賓……茶可教人坦蕩從容。朕能從令媛的茶品出她的心性,無世俗虛僞,唯淡泊真情。”
舒之瑜勉強緩了口氣,笑意漸現:“謝陛下贊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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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舒小娘子許了人家沒?”宋鳴珂微笑。
舒之瑜一愣,轉目望向臉色緋紅欲滴的女兒。
在場的熱議聲已按捺不住,如浪潮翻湧,大夥兒均面露詭異笑容。
“回陛下,小女尚未婚配。”舒之瑜半憂半喜,謹慎答話。
宋鳴珂笑靥如花:“舒卿家,令媛品貌俱佳,你得為她挑個好夫婿。來日定親,記得先讓朕過過目!”
舒之瑜父女二人懵了。
此話何意?小皇帝到底看沒看上?
評價如此高,又大加恩賞,最後來了句,定親要他過目?
霍銳承與宋既明狐疑互望,深覺小皇帝這舉動來得奇特。
霍睿言雖不明其意,但猜出,宋鳴珂應是在機緣巧合下聽說過舒窈之名,對她有好感,遂打破僵局:“陛下出來大半日,想必困乏了,若已盡興,不如先回城?”
宋鳴珂昨夜只睡了不到兩個時辰,即便喝茶提神,也有些倦意來襲。
“好!舒卿家,舒小娘子,咱們就此別過!”她向舒窈一笑,安撫道,“或許過些時日,長公主會籌備與朝臣千金的小聚會,屆時小娘子定要到場啊!”
舒窈盈盈一福,清秀絕俗的臉龐溢出感恩與惆悵:“謝陛下盛情。”
宋鳴珂自以為替舒窈解了圍,賜了禦茶哄她,又撇清緋聞,安心離亭。
剛走出兩步,回眸見父女二人皆柔弱,她心念一動,轉頭對霍睿言道:“秋禊人多,魚龍混雜,二表哥替我送送舒家父女。”
霍睿言雲裏霧裏,薄唇微張,啞口未應。
霍銳承見狀偷笑,輕聲道:“陛下,弟弟一向害羞,您別為難他。”
“那你去。”
宋鳴珂說完,睨了霍睿言一眼,啐道:“老大不小了,還害羞!”
“……”
霍睿言暗自叫屈,他什麽也沒說啊!
…………
當下,衆人分頭回城。
霍銳承帶了幾名禁衛,騎馬護送舒家父女;宋既明則領安王府的下人繞道而行。
霍睿言鑽入馬車,原是準備坐回宋鳴珂左下首,不料被她一把拉住。
“過來,我要審你。”她笑時賊兮兮的。
霍睿言依言與她并坐,忽覺車內悶熱了許多。
事實上,他心中同樣有無數疑問。
緣何宋鳴珂待舒家小娘子熱情至斯?她們二人點茶技巧如出一轍,已達心有靈犀之境,根本不像僅見過一兩回的陌生“男女”。
更重要的是,宋鳴珂望向舒窈時,難掩興奮喜悅,令他心生恐懼。
她該不會是……有磨鏡之癖吧?萬一她不喜男子,他豈不要完?
于是,搶在宋鳴珂“審”他之前,霍睿言小心翼翼詢問:“陛下對舒家小娘子如此器重,是要納入後宮嗎?”
宋鳴珂笑而不語,半晌後,突然靠向他,好奇間夾帶淡淡幽怨:“二表哥,你心上人到底是誰啊?趁沒人,趕快如實招來,不得欺君!”
她突如其來貼近,驚得霍睿言心跳驟停,全然失去思考能力,壓根兒忘記自己曾極力否認過有心上人一事。
他白淨臉皮紅雲起落,嗫嗫嚅嚅:”不……不能說!”
“有方才那舒小娘子好看嗎?”
宋鳴珂俏麗小臉浮現期待的淺笑,明亮杏眸眨了眨,閃爍目光使人怦然。
霍睿言離她不足一尺,受她清甜氣息所困,脫口而出:“在我心裏,無人能及。”
“哼。”
宋鳴珂柳眉輕蹙,大為不悅——哥哥裝成我也很好看!二表哥果然重色輕妹!
霍睿言意思到自己說錯話,“陛下……我……”
“切!我不信!舒家小娘子最好看了!”宋鳴珂如被冒犯,厚顏無恥地補了句,“和晏晏一樣好看!”
霍睿言拗不過她,唯有順她之意:“嗯,陛下說的,都對。”
他唇邊微帶點暗笑,如有嘆息,如有戲谑。
“言不由衷!”她以手肘撞向他小腹,幽然道:“你又不說是誰!人家沒搭理你吧?要不考慮考慮舒小娘子?”
霍睿言一怔,心底埋怨之情頓生,沒好氣地問:“陛下自己不考慮?”
“那個……後宮複雜得很!我雖欣賞她,但不想委屈她!”
這倒是宋鳴珂的真心話。
仔細考量過,她認為,與舒窈不應成為姑嫂。
舒窈若嫁給宋顯琛,一來需等上好些年,二來需與無數翹首以待的女子争寵。她柔弱的性子,不适合爾虞我詐的後宮生活。
正因愛惜她,才不願讓她受委屈。
見霍睿言滿臉憤懑,宋鳴珂哄道:“定遠侯府不錯!瞧你爹、我表姨父,多專情!連個侍妾也無!所謂虎父無犬子嘛!”
“……‘虎父無犬子’,還能這麽用?”霍睿言啼笑皆非。
“你這個榜眼!少跟我咬文嚼字!就那意思!”
她鼓起腮幫子,瓜子臉瞬間圓成球,讓他生出戳兩下的沖動。
聽她唠唠叨叨說着關于舒窈的好處,如容貌娟秀、品性純良、擅女紅、精茶道等等……霍睿言驚覺她對此人簡直到了了如指掌的程度,不由得恐慌。
她真的……要給他做媒?因而多方打聽,掌握得透徹明白?
宋鳴珂自顧說了一陣,見二表哥半點興致也無,丢下一句:“不是要逼你做決定,我……我就找個人傾訴一下。”
霍睿言無可奈何看她扭頭靠向車壁、閉目而歇,內心深處如百貓亂竄。
這丫頭!幾個意思!
在他跟前,狂誇另一女子的諸多優點,還口口聲聲要撮合,擺明只當他是表哥?
霍睿言被怄得不輕,竟忘卻自己也曾信誓旦旦撒了個彌天大謊——對晏晏絕無半分觊觎之心。
他一旦想到心心念念的小丫頭試圖要把他塞給別人,冤屈、不平、氣惱混合成一團火,燒得他腦仁疼。
霍睿言氣悶,挽起馬車窗紗往外看,因有禁衛開路,馬車于官道上暢行無阻,但燦爛秋光卻入不了目。
看了不到半盞茶時分,他陡然感受肩頭一沉,待弄清狀況後,整個人僵住了。
那撓心的小貓,睡着了!還砸落他身上!
原先堆積的懊惱,于軀體相貼頃刻間,化為雲煙,消散無形。
他呼吸停滞,費了好大工夫,才能在不驚擾她的情況下,重新端正坐姿。
宋鳴珂懶懶靠在他肩頭,閉目沉睡。
他所在的角度,只窺見她長睫毛似兩排濃密小刷子,在臉上投落淺淡暗影,秀鼻挺立可愛,粉唇微嘟。
他終于确認一事。
她那兩瓣唇,潤澤,柔美,宛如世上最美而又最毒的丹果,時刻勾引他品嘗的欲念。
即使明知不可為,也甘願豁出性命。
當他三魂七魄全飛,逐寸靠近,意欲低頭一啄,她卻于睡夢中嘟囔道:“誰?誰最好看?”
——你。
他唇角情不自禁缱绻出笑意,心下默念道——你,最好看,從來都是。
恰逢車輪一颠,他急忙一手圈住她,防止她滾落。
手臂一旦繞向她的纖腰,便如被粘住似的,再也收不回來。
他由她依偎在肩,渾身滾燙,如置身于沸水之鼎,疑心能把她熱醒。
極力忍耐低頭看她的欲望,他生怕再受蠱惑,鬧得一發不可收拾。
目不斜視,死死盯住馬車一角,因此他絲毫未留心,臂彎內的小小貓咪,已然睜開雙眼。
…………
宋鳴珂于夢中一颠簸,猝然驚醒。
猛地發現,自己不知何時依傍着二表哥,且腰上多了一寬大的手,她那小心髒時而飛天,時而遁地,跳得無比激烈。
欸……他這是護着她吧?居然,一直沒撒手?
久違的、熟悉的溫暖,教她心生不舍。
身在廟堂最高處,她看似堅韌倔強,背地裏偶有想借個肩膀依靠的脆弱時刻。
最能令她信賴的和倚重的,莫過于他。
她決定繼續裝睡,被他多摟一會兒,為求多一點的安穩與欣慰。
反正,他說過,待她如親妹子……親哥給妹妹靠一下,沒什麽大不了吧?
悄悄閉眼,她努力抿嘴,才不至于露出與他神似的傻笑。
疾馳的馬車內,他拼命擺出坐懷不亂的姿态,她竭力裝作睡得昏沉,狂跳不息的心蔓生出蜜味。
隐約期盼,時光漫長一點,路途遙遠一點,無妨。
涼秋至,寒冬近,他們從短暫相依中尋獲一絲融融的暖春意,或許,能抵受住即将來臨的風霜雨雪。
作者有話要說:【秦哥哥明天上線哈!】
二表哥:!!!不能讓我多甜幾天嗎?怒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