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
晨曦微明,青山延綿,碧江橫流。
寬闊官道自繁華京城蜿蜒北延,道上清脆蹄音噠噠響起,踏入日漸闌珊的春光。
遍野桃梨盛開,赤色駿馬一馬當先,四蹄揚起陣陣落花。
其後緊随的是定遠侯府的一小隊府兵,十餘人沖破空氣中彌漫清淡甜香,風旋電掣而過。
霍睿言借口兄長當值夜歸,謝絕相送,一大早趕在城門開啓時,領府中弟兄一路北上。
聽聞昨夜宮宴來了不少宗親與朝臣,他再一次體會到無官無職的尴尬。
宋鳴珂必定生氣了,否則她會像平常那樣,留他作伴,一同赴宴。
只因摸不清具體是何原由,霍睿言忍痛選擇了冷靜處理——不去打擾她。
反正,他跑那一趟,原為道別,只是沒來得及道出心中之詞罷了。
他青衣落落,袍袖迎風拂動,觸碰橫生花枝,帶落殘花如雨般飄揚。
朝陽漫入山林之際,衆人稍作停歇。
回首來時路,霍睿言喉頭艱澀,俊朗臉容上神情變幻不定。
遙遙望去,山下雄偉壯麗的皇宮宛若巨龍盤踞,巍峨殿宇,飛檐陡壁,金芒耀目。
睡在龍床上的她,是否還在夢中?
所夢的又是何人何事?
待他秋日歸來,一切會否物是人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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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他還得一往無前,盡霍家男兒應盡之責。
…………
宮城之內,宋鳴珂的落寞維持了小半日,因饒相入宮而打斷。
君臣讨論設置市易務的細節,此策略的核心為收購滞銷貨物,待短缺時再賣出,以抑物價,調供求,限制奸商壟斷居奇,增加國庫收入。
宋鳴珂只記得,上一世,此法實行後失敗,導致商貿萎縮蕭條,各地出現動蕩不安之局。
可她想破了腦袋,卻記不起緣由,唯有緩幾日再議。
往日,碰到疑難,她大多與霍睿言商量,憑借她驚人的“推測能力”,以及二表哥飽覽群書所獲的典據,基本能将事情理順。
真真可惡!二表哥一走,她便無能為力了?
回到書房,她命人将有關市易相關的書簡、書冊數盡搬至書案周圍,逐一翻閱,查找被她遺忘的可能。
燭火明亮,沉香輕煙袅袅,古籍灰塵氣混合翰墨書香,沖淡了霍睿言不辭而別所帶來的煩擾。
費了兩日,通過大量閱讀和努力回想,宋鳴珂大致記起,前世市易務設立後何以遭挫。
原是平抑物價、抑制大商家重利盤剝的新策略,逐漸演變成朝廷壟斷貨源與價格。
大大小小的生意,全部需經過官員的關,以致于連倡行的饒相也憤惋自陳,感嘆不如初議。
這是一條漫長而曲折的錯誤之路。
宋顯揚已走過,她宋鳴珂絕不可重蹈覆轍。
找到答案後,宋鳴珂心潮翻湧,尋思該如何說服倡導的饒相及附議的朝臣。
畢竟,饒蔓如之事,她已一再回避,不曾透露半點口風。
擺弄案上一枚犀角螭鈕閑章,她随手在朱泥上印了兩下,蓋在白紙上,卻是“毛瓜”二字。
欸?她當時為何讓二表哥給她刻了“毛瓜”?
真是莫名其妙。
他如願離京到外頭行走,飽覽大好河山,一定興致高昂吧?
既是胸懷廣博之人,自不會記她那點睚眦之仇。
來日等他回歸,她再好好褒獎便是。
接下來,她除了要安撫朝臣,還得加倍留心諾瑪族與胡尼族的動向,哪有工夫為雜事傷神?
于是,她命餘桐把一系列讓她睹物思人的閑章仔細收好。
話雖如此,可心藏不起來,與他共同的回憶,也藏不起來。
…………
這一日小朝,饒相當衆重提設置市易務之策,令宋鳴珂頗覺為難。
她固然可一一陳述當中利弊,但如此一來,将大大折損饒相顏面。
最讓宋鳴珂頭疼的是,安王也贊成推行此法,并對人員進行了補充:“陛下,臣建議先于京中設都市易司,各地則設提舉官、監官等,并負責召募鋪戶和牙人,擔當貨物買賣之職。”
作為攝政親王,某種程度上,他的權力等同于君王。
多方壓力下,宋鳴珂顧不得顏面問題,朗聲道:“朕認為,此策極可能造成盡籠諸路雜貨,官中自為兼并,奪商人毫末之利的局面。”
她根據近日所思,分析其中的優劣,得出新法執行後,上下均受其弊的推斷,使得群臣一衆嘩然。
這幫老臣子,道理他們都明白,但各在其位,各謀其政,更是盤算自身與家族利益。
此政策的實施,最終得益者為誰,他們心知肚明,卻未曾想過,宋鳴珂不留情面,撕破了大夥兒努力僞飾的道義。
面對重臣提出的質疑,她臉不紅,心不跳,泰然自若,調理清晰,有理有據,辯得餘人啞口無言。
宋鳴珂作為新君坐上龍椅後的第三個年頭,憑一己之能,站穩腳根,且綻放出少年君主應有的光彩。
朝臣中有心悅誠服者,有表面迎合、內裏腹诽者,有拭目以待者……
她自知無法操控衆人想法,唯一心挽狂瀾、扶大廈,哪怕勢單力薄,也要傾盡全力。
若兄長有朝一日坐上龍椅,二表哥位列朝堂,定會為她驕傲。
退朝後,群臣于低議聲中散班。
宋鳴珂緩步走出大殿,龍袍于風裏翩飛,勾勒出她瘦削的小身板。
放目而望,她沒來由記起,重生後初次站在此地的心情。
旭日光耀下,宮闕樓閣依舊燦若明珠,萬戶之都仍然廣廈林立,青天之下依然山川明秀。
而她亦如當初許願那般,将新生中窺見的一線生機攥牢在手。
“陛下方才,真叫人嘆服!”霍銳承邁步而近,禁不住贊道。
宋鳴珂微微一笑,眸光沉着。
于她而言,這僅僅是個開始。
久立無語,她挪步繞殿一周,滿心苦想的是,先前的措辭是否足夠嚴謹,态度會否傷及君臣之誼。
尤其,她代表的是仁君宋顯琛。
行至西北角,她心念一動,回頭問道,“二表哥離京已有四日了吧?”
千裏來回,也不曉得,他會否遇到不平順之事。
少了霍睿言,就如心頭缺了一角,任何歡愉與喜慶都會悄悄漏掉。
霍銳承從她眸底的關切讀懂了言下之意,咧嘴笑道:“陛下放心,他閑時四下走動,會照顧自己的。”
“他走後,定遠侯府可曾有異狀?”
“沒什麽,倒是他上回撿的那只貓,一天到晚滿府亂竄,到處尋他,煩不勝煩。”
霍銳承豪邁奔放,不拘小節,對貓貓狗狗不敢興趣,談論此事時,無奈搖頭。
宋鳴珂活了兩世,對小動物一向憐愛。
上輩子寂寞時養過幾只貓,陪伴她數載的也是一只三花貓;今生忙得暈頭轉向,竟連根貓毛也沒摸着。
記起當時霍睿言被貓纏上時,她讓他先收了,離京後轉給“晏晏”,遂淡然一笑。
“貓看似驕傲,實則有心思細膩之時,三色|貓的性情更是難以琢磨。改日送宮裏,我替他養一段時日。”
“這……”
霍銳承傻眼——當今天子,竟無聊到關照臣子家中的貓?
宋鳴珂未多作解釋,繼續前行,踱步回禦書房。
霍銳承只得尾随在後,補了句:“遵命。”
…………
次日清晨,曉來雨過,白玉鋪造的地面殘留一灘未清除的積水,倒影着宮殿上檀木飛檐。
少年君主儀表非凡,容顏如玉,立于廊前,對着水漬發呆,會陷入深思,蹙眉、哀嘆、淺笑兼有。
宮人們狐惑不安,不知該清理那灘水,還是留着供其觀賞。
陡然間,遠處貓叫聲打破這微妙的靜谧。
宋鳴珂頓時精神一振,笑而出迎。
“陛下!”霍銳承邊走邊抱怨,“您這說風就是雨,可沒把我愁死!”
分明春夏之交,他快步奔來,額角密密細汗閃着光芒。
宋鳴珂見狀樂呵呵:“你堂堂一禦前衛官,連只貓也搞不定?”
“姑且不談這家夥刁鑽古怪、東竄西跳,我能将它毫發無傷拿下要費多大勁兒!單說這帶貓進宮之事,便得受重重檢查、多方刁難。”
“是我之過,忘了給你一道手谕。”宋鳴珂扭頭去看貓。
這三花貓體圓臉圓,眼睛也圓,三色的毛分布甚是均勻。
因額頭布了黃色與黑花紋,眼睛以下又雪白雪白的,生得霸氣之餘又十分可愛。
它憤怒瞪視宋鳴珂,發出“嗚嗚”聲,全身毛炸起,更像一個圓球。
宋鳴珂被它逗樂了,示意讓霍銳承把籠子擱在石桌上。
她彎下腰,将視線降至和貓同一線,并對它不停眯眼睛。
“陛下這是何意?”霍銳承摸不着頭腦。
餘桐等人也悄然圍攏,被宋鳴珂揮手制止,“噓……”
過了一陣,貓有平複跡象,反過來對宋鳴珂眨眼睛。
一人一貓眉目傳情了一盞茶時分,宋鳴珂緩緩伸手,打開竹籠,由着貓自由活動。
讓大夥兒震驚的是,貓小心躍出籠子,謹慎向宋鳴珂走去,并以腦袋蹭了蹭她的龍袍。
宋鳴珂蹲下,嘗試撫摸它的背,又撓了撓它的下巴,以極快速度獲取了它咕嚕咕嚕的信任之聲,并吩咐宮人準備貓食。
霍銳承目瞪口呆:“……陛下馭貓有術啊!”
宋鳴珂成功拐走了霍睿言的貓,擁入懷中,感嘆:“這毛團子!屬豬麽?真沉!”
感受到久違的溫軟,她尋獲一份久違的安定,臉上展露出久違的笑容。
蹂|躏那團綿軟,有一霸道念頭自她心底冒出——二表哥若不早點回來,貓就歸她了!屆時不管他怎麽哄怎麽求,她都不會還回去!
作者有話要說:二表哥:歸你歸你,我心是你的,人是你的,貓自然也是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