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章節
一兩個瘋子。這可是手握權勢的一群人在發瘋。
我聽着有人敲了敲門進來,是打掃衛生的人。
梅府的下人,知府家的下人,路上的行人,賣湯面的老板娘,這些人知道他們的命正被這群瘋子攥在手裏嗎?
我看着木懷哲,瞪着他,聽着樸實的掃地聲,他的樣子簡直就是地府裏的閻王。
他起身拿了我的披風,走過來牽起我的手。
“我們出去走走。”
語氣裏盡是往日一樣的稀松平常。
我懂他,他怕我在下人面前亂說話。
我站了起來,他替我系好披風,又牽起我的手。
“走吧。”
誰能看出來我們剛剛談論了什麽驚天動地毀盡三觀的事情。誰不羨慕這個體貼溫柔的男人。這個人真會演戲啊,私宅的箱子,荊州的面紗,信上的念初,身上的箭傷,他有沒有說過一句真話?
他不願将婚姻用作算計?他一生只愛一個女人?他當然說話好聽了,他可是騙子啊。他有熱切的目光?是啊,看着天下都被他玩弄在手中,他當然興奮了。
他的這雙手,掌心的繭子,虎口的繭子,這是得殺了多少人啊。
他身上的檀香,那可是慈悲的佛家的安心靜神的香啊,長出了這份香的那棵樹得是吸了多少人的血當作養料啊。
怎麽會是同一個男人呢,每天早上出門都會輕輕關上門。
怎麽會是同一個男人呢,蹲在花盆旁利落地給花翻新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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怎麽會是同一個男人呢,永遠在馬車裏準備着好吃的點心。
怎麽會是同一個男人呢,指着馬車外的夕陽問你漂不漂亮。
怎麽會是同一個男人呢,總是彎下腰給你整理亂掉的裙擺。
怎麽會是同一個男人呢,拿着線軸擡頭看着高高飛起的風筝。
同樣的路,同樣的地方,同樣的兩個人,只是知道了一點彼此不一樣的過往,一切就都不一樣了。風從溫熱變得涼了,草從猖狂變得黃了,曾經讓人感到安心的手掌,如今嫌棄地想要撇清關系。
我們倆站在十一月份冷清荒蕪的草地上,就像站在自己此刻冷清的心上。
他開口,他覺得他在示圖安慰我,可是說出的話讓人難受。
“你一時難以接受。我也是沒有辦法。”
為什麽他從始至終都不覺得他做了一件錯事,他不理解為什麽我會生氣,那份不理解就像一道透明的牆,提醒着我面前的這個男人雖然站在你面前,可是我們之間隔閡着近乎永遠的時空。
“你怎麽沒有辦法,誰逼得你非要打仗。你要争皇位,在朝堂上還不夠嗎?害得顧聞暄蹲了三個月的牢獄還不夠嗎?”
我為什麽要提起顧聞暄,我們都默認了他的事不能提的,這下好了,又把妒忌引到怒氣裏,還怎麽有機會好好講道理。
“你到底在氣什麽,氣我害了顧聞暄?”
我怎麽氣他害了顧聞暄?顧聞暄他是我害死的,是我一箭穿了他的心。我為他喊冤都像是貓哭耗子假慈悲。
“不行嗎?他到死都還想着木氏朝廷。”
我應該分一點思考給我的口直心快的,不然就不必看他話裏眼裏盡是譏諷了。
“他想着的是顧家,他想着的是顧家的尊貴,要不然他會替太子背黑鍋,那不是忠心,是為了讓太子記得他的功勞。”
顧聞暄會覺得木懷哲做得對嗎,我不知道了,他只是站在了太子的一方,倘若他站的是二皇子這一方,說不定此刻就是一個替他出謀劃策計算着糧草和兵力的石磊。
“至少他不會害得那麽多人家破人亡。”
我應該分一點思考給我的口直心快的,不然就不必看他也升起怒氣了。
“那是他目光短淺,他至高只想做個好臣子,他愚忠!他要是也想當皇帝,自然也會想辦法開始打仗。”
木懷哲他說,當皇帝就要去打仗。當皇帝,怎麽就要去打仗?你們去争,你們去搶,你們分析聲東擊西圍魏救趙,就沒人看得見新生的嬰兒臉上的灰。你們不在乎稻田被燒了,你們不在乎房子破了,你們不在乎誰家兒子死了,因為你們住在高樓大房裏,因為你們挑起了戰争但是離戰争遠遠的,聞不到死人的氣味有大把的時間調試房裏的熏香。幾個人想要争天下,就害得天下的人無家可回,男人書寫的淨是這樣的歷史,引以為榮。
“當皇帝。”就是這三個字,竟然害了那麽多人,“你想要天下就先讓天下生靈塗炭,你當真下賤啊。”
人一旦生氣,一定要離自己在乎的人遠遠的,不然口不擇言起來,不知道哪個詞就成了點燃彼此怒氣的引線,
“你去愛別人就不下賤。”
讓他也點燃了口不擇言。
“什麽?……你說什麽?”
顧聞暄的事情隔在我們兩個人之間,平日裏我們只顧得你侬我侬,話裏還對彼此盡是寬容的美德,一旦吵架了就成了無底的黑洞。
這事我責怪他:“你讓我嫁給別人做細作,我得心心念着你,為你守身如玉?我得整日郁郁寡歡,成日盼着你?你是當真自私啊。”
人非聖賢,誰都能逮着誰的錯,他也能責怪我:“你去了顧家,看到太子一派的勢力,又對我的能力不自信,所以你立刻就決定倒戈,你就不自私。”
平日裏明明誰都跟柔軟的兔子一樣喜歡示弱以求樂趣橫生,吵架了就只剩了理直氣壯的無理取鬧。“我自私便不能要求你不自私嗎?!”話裏盡是扭曲的理,“我為什麽要閑得沒事去愛一個不如我好的人,有那個功夫我為什麽不去愛自己?”有時候不惜胡言亂語,“對啊,我壓根就不愛你。我生什麽氣?”
我們太過了解彼此,知道彼此在乎什麽,于是吵架的時候就成了自己最好的武器,正因為知己知彼,所以遍體鱗傷。
“你再說一遍。”
“我不愛你,我不過是看着你對我好可憐你。”
“你把話收回去。”
“我憑什麽去愛你,顧聞暄那麽好,顧家的人那麽好,我念着他不就得了,我憑什麽要去愛一個騙子。”
“我讓你把話收回去。”
“木二皇子為什麽二十好幾了也不娶個女眷,那還不是因為雍州的人都知道你就是個無情的瘋子騙子。活該沒人給你過生日,我就該做面片湯咒你短命,免得你贻害萬年,活該你母親一生就送過你一個木兔子玩具……”
“你!”
反應過來以後,才知道自己揮刀亂砍說了什麽胡話。我怎麽能提他母親的事去氣他,氣得他揮起了手。
我懂他,明知道他在克制怒氣了,明知道他會把手收回去,卻還是逞強話裏不肯饒人。
“你打啊,這才是你,你裝好人怎麽久也該累了。”
他生氣地收回了手,轉身背對着我。
“你現在沒有理智,我不跟你吵。”
我懂他,我知道他話裏有多少忍讓,明知道我也該閉上嘴,卻要走到他面前繼續引起争端。
“我沒有理智,我再沒有理智也不會幹挑起戰争這樣的事。”
“那是因為你是個女人。”
他又轉過了身,我又走到他面前。
“女人怎麽了,女人目光短淺?女人胸無大志?你們男人就好了,好得跟強盜一樣,燒殺搶掠無惡不作。”
他不說話。
沒有道理,明明他閉着嘴我覺得我輸了。明明起初錯的人是他,為什麽我成了無理取鬧被寬容的人。沒有道理,明明什麽事情都還沒有講清楚,憑什麽他不想吵了我就得跟他一起沉默,站在荒涼的草地上眼看着日落。
眼看着日落,他試探着握住了我的手。
“做什麽?”
“你知道回去的路怎麽走嗎?”
我自然不知道,通向家門口的路我指望着他,通向我們愛的路我指望着他。兩人中我是那個被動的人,唯一主動的假象不過憑靠着他對我多出的一點忍讓。倘若這點忍讓都沒有了,日後可還有路走。
27
我什麽道理都知道,我知道我現在的處境,我知道我知曉了他的秘密卻跟他争吵會面臨什麽,我不跟他一條戰線不就是在自找苦頭逼着他殺了我。
我也知道他還不想殺我,正因為他還不想殺我所以在回家的路上他跟我分析利弊勸導我:
“你要想一想,如今你生氣這件事是在逼我做什麽。”
我一下子就想通了,我得接受這件事,我得裝作沒有這件事。可是我呢,偏偏因為那個人是他,我不知怎麽就是不願意妥協,我就是不願意接受這一切。我就是對他有奇怪的期望,除了我的衣食性命,我就是希望我倚靠的是個更完美的人,一個更完美的人救世間于苦難的英雄,一個更完美的人哪怕他這句話換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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