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夢回前塵
西嶺的商鋪們皆沿街巷而設,與居民區融為一體。鋒五一路上朝城北走去,首飾鋪子的張老先生近來無事,特別喜歡約着鄰裏一同在後院下棋。
鋒五到的正是時候,張老先生才剛剛送走其他鋪子的同行,鋪子裏的學童認得鋒五,打過招呼後道:“掌櫃的在後院呢。”
鋒五一一點頭致謝,穿過鋪子來到後面的住宅區,就見張老先生坐在屬下獨酌。
兩人寒暄片刻後,張老先生看着畢竟比鋒五多活幾十年,一眼便瞧出鋒五有事要問。于是乎眯着眼睛開口:“小五此次又是為何而來?”
鋒五略微思索片刻,選擇了一個較為恰當的理由道:“張老先生每月可都要上繳兩份維護費?”
鋒五一臉正派頂着張老先生打量的目光,就在鋒五以為張老先生要糊弄過去時,張老先生卻先一步開口:“一份給官府,一份給江湖門派斷水崖,小五可是對斷水崖感興趣?”
鋒五點頭為張老先生滿上一杯酒,帶着晚輩姿态道:“有勞先生。”
老者結果鋒五遞來的酒杯,不禁嘆氣:“少年人吶,這斷水崖在西嶺北部呢。多久來的老朽有些記不清了,大抵是十餘年前吧。”
“當時洛水宗滅門,西邊的羅逑國屢屢有入侵之心。西嶺離京千萬裏,官家派來的救兵始終未至,西嶺一片混亂,斷水崖便是這是出現在大家面前的。”張老先生細細回想,思緒越飄越遠。
十餘年前,西嶺知州府。
知州府的大堂中央站着兩名青年人,主位上坐着一位身着緋色官服的中年人。
“大人!城內的米糧價以上漲兩成,他地更甚,如若再多封幾日城官府糧庫的存糧也撐不下去了!”主管米糧的圓臉通判拿着記錄的賬本着急道。
西嶺是位頗有手段的老臣,當初是他主動請任西嶺知州一職,如今洛水鎮他沒護住,羅逑屢屢來犯逼得他們只能封城。他皺着眉頭,顯然心中也不好過,他看向另一名男子:“官家派人送來的救濟糧還未到嗎?”
另一名稍高一些的尖臉通判答道:“漠北戰急,應是先去支援漠北了。”
老知州起身背着手,三人對視片刻,不約而同的嘆氣。
就在這時外邊傳來喧鬧聲,老知州快步朝外走去,就見手下當差的急急忙忙跑來,上氣不接下氣喊着:“大人!有一群人在城門外自稱是北邊的斷水崖之人,前來送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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圓臉通判現下已被米糧逼瘋了,聽到有人來送糧立馬高興道:“快,讓他們進來!”
卻被老知州厲聲打斷:“不可!本官從未聽說過甚斷水崖,他們可自證身份?”
老知州想着,現下正是防禦時期,若是羅逑國派來的奸細怎辦?自己已經丢了洛水鎮,可不能在失一座西嶺城,實乃是愧對天子,日後歸西也無臉再見列祖列宗。
前來報信的衙役答不上來,老知州大手一揮:“帶路。”
衙役應了一聲再次朝來時的路跑去,老知州帶着倆個副手一路疾走,可算是在最短時間趕到了城門。
老知州登上城樓,看着城外幾十人穿着統一青色宗袍的隊伍以及他們身後十幾車的米糧,朗聲道:“多謝各位英雄肯出手相助,老夫向來不喜兜圈子,現下是時局特殊,冒昧問一句各位可有甚身份證明?”
斷水崖為首的魁梧大漢聽後并沒有生氣,而是将扯過馬脖子上挂着的包袱,朝着老知州大喊:“皆在此還請大人過目。”
老知州看向尖臉通判:“文山你去看看,小心些。”
被喚做文山的尖臉男子點頭應下,快步下樓打開城門接過魁梧大漢手中的包袱,拿回城內仔細翻閱,随後朝一直看着自己的老知州颔首示意。
老知州回首看了看守在街道兩側鋪子裏,一張張帶着期待的臉沉默了片刻,嘴角低聲吩咐圓臉的副手:“去将城內的召集護衛,待會我帶人去知州府,你們先暗中疏散城中的婦幼。”
圓臉副手還想說些什麽,卻被老知州打斷:“開城門,各位英雄請進。”
卻沒想到斷水崖為首的魁梧漢子拒絕了:“多謝大人好意,兄弟們也只是領命前來送糧,這城門兄弟們便不進了,還勞煩大人安排些人手出城來打點。崖主還讓小的帶句話,說是羅逑國一事斷水崖會處理好,百姓們盡管安心。”
魁梧大漢停頓片刻,确定話都帶到後,朝老知州一抱拳道:“沒甚說的了,告辭。”言罷将裝有米糧的牛車留下,魁梧漢子帶着一群人又匆匆離去。
圓臉副手丈二和尚摸不着頭腦,小心翼翼瞅着老知州的臉色:“大人,這可如何是好?”
老知州看着一行人遠去的背影,感受着身後百姓們投來的殷切目光,心一橫咬牙道:“搬糧!”
像是重回十餘年前,張老先生的眼角帶笑,仿佛當日發放的救命糧就在眼前一樣,接着道:“當時我在鋪子裏,有些事情也是聽老夥計們擺談的,想來應是差不了多少。不過這斷水崖的崖主着實神秘,至今我們也未見過,即便是當年洛水宗的許宗主我們也是見過幾面的。”
鋒五在一旁安靜聽着,分析着張老先生話中隐含的線索。
突然就聽本在歇氣的張老先生略帶滄桑道:“小五可需要看護店鋪的門童?”
鋒五釋懷一笑:“大抵需月餘,有勞先生。”
鋒五快馬加鞭一路北上抵達斷水崖所在的左木縣,這裏離蕭辭當初所在的涼城不遠,鋒五卻從未聽說過甚斷水崖。
一面由着城門口的馬童引着自己往裏走,一邊搭話道:“在下素來聽聞斷水崖威名在世,此次前來也是想投靠斷水崖,不知前輩可否為小弟指條明路?”
馬童好笑道:“公子客氣,這聲前輩咱可擔不起。斷水崖在左木城設有藥堂,公子可以去看看。”
鋒五客客氣氣謝過馬童,又給了不少小費,按着馬童所說的路來到藥堂。跨進門就見穿着青色衣袍的藥童關切問道:“公子可要抓藥?”
鋒五看着青袍上繡着的暗紋,越發熟悉。突然腦袋靈光一現:是當初毒箭上刻的暗紋!
……
蕭辭親自看着陸迎南帶着任大哥的屍骨啓程,數百艘水船挂着大遼的軍旗浩蕩蕩順水南下,遮天蔽日。
阿羅帶着任大哥收養的其他孩子站在不遠處,抱着任大哥從不離身的長劍,他本想留住任大哥的屍身,但天家下令豈敢不從?再者,想來任大哥也是願意的。因而,即便是心中不甘,也只得眼睜睜看着任大哥走遠。
蕭辭帶着衆人往回走時與阿羅擦肩而過,阿羅倔強的擡着頭瞪着他。觸及阿羅眼底的悲痛,蕭辭沉默了片刻,走出些許距離後吩咐鋒一道:“給他們尋個歸處。”
些許是許久未遇着與那個男人有關的人、事、物,蕭辭着夜又夢見了那個男人。
他的意識還在,還知道自己在夢裏,只是無法掙脫夢境的影響。那時他與母妃還未被打入冷宮,那個男人抱着他在禦花園裏散步,蕭辭跟在他們後面走着。
蕭辭看見小時的自拉着男人的手,撒嬌般道:“爹爹,今天怎麽沒見着鋒一叔叔。”
高大的男人疼惜的摸了摸還不及他腰高的稚童,含着笑意說:“鋒一叔叔有重要的事出京了,阿辭知道牡州在哪嗎?”
小蕭辭絞盡腦汁也未想出這個熟悉的地名在哪,兩條秀氣的眉毛緊皺。男人見後哈哈大笑兩聲,突地将小蕭辭抱起,用手指點了點蕭辭的小腦袋:“聽聞牡州風景極好,阿辭日後定要替爹爹去看看。”
突然一陣地動山搖,蕭辭被震得左搖右晃,擡頭時就見走在前方的男人少時的自己正在看着他。男人眼裏滿是柔光,口中說着:“江陽、牡州、涼城……阿辭要當心……”
周遭的地面開始塌陷,地表之下是無盡的火海,蕭辭感受着周圍灼人的熱浪一時間聽不清真切。
男人所在的地面突的裂開,眼看着就要墜落,此刻所有的恨意冷漠與僞裝的堅強全數瓦解,蕭辭奮力撲過去試圖拉住男人,絕望的喊道:“爹爹!”
終究還是晚了,蕭辭眼看着男人被火海吞噬,無力的趴在塌陷地邊緣垂着手,熱淚從眼角滑落。
此時,宋謹修焦急的呼喚聲從天邊傳來,片刻後蕭辭穿着粗氣驚坐而起,他發現自己滿身是汗。
而床的外側宋謹修見自己醒來,一臉焦急的詢問自己,但他一句也聽不清,全身思緒還被留在夢中。
片刻後蕭辭握住宋謹修的手,待呼吸平穩後:“無礙,只是做夢了。”另一只手解開衣襟,将護身符拿出。
宋謹修不明所以看着蕭辭的動作,蕭辭解開平安符的系口湊近一看,只見平安符內的天機圖碎片表面上布滿了金色絲線,隐隐發光,而一旁的舍利子正散發出灼人的熱度。
宋謹修心有餘悸的不斷地輕拍蕭辭的後背,他一點也不關心天機圖怎麽樣,他現下只想抱緊懷中人。
方才蕭辭緊皺眉頭絕望又無助的喊着先皇的模樣刺痛着宋謹修的心,如果可以他希望蕭辭餘生都能在自己懷裏安睡無憂。
蕭辭仔細回想着夢中的情景道:“我們去北岑後,轉道去涼城,涼城有問題。”
蕭辭将夢裏發生的事一一同宋謹修細說,同時蕭辭心中也有疑慮:涼城是他當初的出閣在外的封地,雖說只在涼城呆了六年,但有何事是他不知的?且夢中的情景到底是他親身經歷過的,還是虛構的?
現下蕭辭腦袋一片混亂,即便知道這是夢境,但眼睜睜看着那個男人被大火吞噬,從未有過的情緒來得太強烈,蕭辭無力招架。
他難得放縱自己的一回,拉過滿臉認真朝宋謹修道:“皇後,該就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