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一往而深
碧水江天,夏蟲不論白天黑夜總愛彰顯着自己的存在感,蕭辭幾人伴着夏日的曲調一路北上。樸素的馬車行駛在官道上,車輪在泥路上碾出一道長長的印記。
越往北走連周遭的樹木的冠葉也要小上許多,蕭辭因着炎熱掀開了車簾子,他看着不遠處與段羽并肩而行的霸占了廖安白馬匹的雲奕晗不禁搖頭,心中感嘆着兒大不中留。
好在北岑與牡州相距不遠,幾人半途歇息了一次後轉走商道不過月餘便到了。
北岑雖說是個州但實際上只有一座城池,此外周遭還有些小村落,它位于山間的低地上,四周被連着的四座高山圍繞,這在北地是極少見的。
蕭辭一行人立在南部山半山腰的小道上,将整個北岑盡收眼底。
廖安白從馬匹上跳下地,惬意的伸着懶腰道:“懷遠啊,你家在哪呢?快指給我看看。”
段羽懶得理他,全當耳邊風。實則從進入北岑開始段羽就一直心不在焉的,盡管表面上極力僞裝,也同平時一樣打趣鬥嘴但對于一直朝夕相處的雲奕晗來說只需要一眼便能看透。他站在段羽的右後側,有些擔憂的看着段羽的側臉。
一旁的廖安白看着兩人暗裏的互動,眉頭微挑眼裏全是玩味。他只看了一眼便移開了視線,轉而看着立在北部主峰——獨寒鋒,整個山體如被一劍刮下,前邊是一整塊光潔高達千餘丈的斷崖,赤紅色的劍閣主殿便傲立在頂端與雲端相接。
東西兩側還有兩座側峰,分別是長老、核心弟子居住的靜心峰以及外門弟子們居住的苦行峰。
比之于主峰這兩座側峰要矮上許多,從此也可看出劍閣的權利差異,廖安白看着莊嚴冷冽的劍閣很是心動。
宋謹修見時辰差不多了,詢問過蕭辭後開口道:“我們早些去尋個落腳地吧。”
下山的路不好走,宋謹修擔心馬車打滑将蕭辭拉到自己的懷裏,兩人同騎一匹馬下山。他們走在中間,前方是一片林子。
突然前面開路的鋒刃停了下來,宋謹修抱着蕭辭神色戒備問道:“何事?”
鋒一從前邊策馬而來道:“有路障,需繞道。”
廖安白繞道前邊看過後也跟着補充道:“是劍閣立的路障,周邊設劍閣的劍陣。”顯然徐懷寒這是先禮後兵,就算他們想硬闖也不行。廖安白眉頭微皺,徐懷寒可不是做無用功之人,這林子裏必定有些東西。
宋謹修全身肌肉仍舊緊繃着,蕭辭知曉是自己這幾次接連受傷吓到他了。他輕拍着宋謹修環在他要見的手,安撫着說:“無事,按着路标繼續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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待一行人抵達山腳時,才發現他們饒過了一整個樹林。這下不只是廖安白,其餘人也開始好奇這林子到底有什麽,需要劍閣做到如此地步。蕭辭面上不顯,實則已經在心中盤算如何在劍閣的地盤上套話。
眼看着要到城門口了,段羽突然說:“陛下……”段羽止住話頭,想起蕭辭的吩咐快速改口:“公子,不如今日先暫且住在旅店,寒舍簡陋懷遠先回去收拾打理一番,明日還望各位能賞個臉來家中坐坐。”
雲奕晗有擔憂的看着段羽,想要開口拒絕,但被段羽的眼神制止,只好将提到嘴邊的話又硬生生咽下。
蕭辭之前提到此事不過是想瞧瞧段羽的态度,免得雲奕晗日後被欺負。現下看來段羽不似逃避,蕭辭也樂得多給他一些安排準備的時間,反正逃得了和尚逃不了廟。因而蕭辭并未多說,與宋謹修對視一眼後點頭應下。
財大氣粗的宋将軍手一揮便包下了整個獨立的小院,想小孩一樣尋求誇獎似的看向蕭辭。成功博得美人一笑後,宋謹修心滿意足的拉着蕭辭挑房間。
待他們收拾好後,就見雲奕晗一人雙手捧着臉坐在窗邊走神,不用想也知曉是為何,宋謹修不輕不重咳嗽一聲成功喚回雲奕晗的思緒。
雲奕晗見是兩人,重重嘆出一口氣假裝抱怨道:“怎麽?想起我了?”
蕭辭自然推門走進雲奕晗的房間找個位置坐好,聽雲奕晗此話淡淡接道:“到底是誰忘了誰?”
雲奕晗沒想到來怼自己的竟是阿辭,一時間未反應過來,啞口無言站在原地。一手捂着心腔,一手有些顫抖的指着端坐在桌旁喝茶的兩人,口中重複着“你們”,片刻後自暴自棄的一同入座。
蕭辭兩人本就是過來人,也理解雲奕晗此時的心情。宋謹修出聲寬慰道:“指不定他只是先回去通個氣,莫急。”蕭辭也在一旁附和着點頭。
蕭辭看着眉頭緊皺的雲奕晗問道:“他可曾與你提過家裏人?”
雲奕晗心不在焉的說:“提過的,少時失怙其後兄長也沒了,家中僅有一位有眼疾的老母,也無其他的親戚外族。”
……
青牆黑瓦,北岑早晨才下過一場小雨,滞留在房檐上的水滴一滴滴的砸在地上,發出清脆的“滴答”聲。
“啪”的一聲,小巷子裏的水潭被人一腳踏過泛起陣陣漣漪,水面映出一雙純白色的靴子。片刻後靴子的主人走遠,小水潭也漸漸恢複如初。
段羽走在安靜的小巷裏,看着四周陌生的場景最終在一扇有些破舊的漆紅色木門前停下。段羽站在原地片刻後确認似的擡手拉着門上的鐵環,“叩叩”們木放出低沉的聲音。
門內傳來有些許虛弱的婦人聲音:“誰啊?稍等片刻。”段羽站在門外沒有吱聲。
沒過多久門內傳來木棍敲打地面的“噠噠”聲,由遠及近漸漸增大,木栓被人取了下來,木門被人拉開。
一個長相清秀的婦人站在門內,她的秀發被規規矩矩纏在後腦勺上,只是兩鬓間多出許多白發,雙目無神看着前方,眼角有着幾絲皺紋。
左鄰右舍都叫她婉姨,年輕時是個遠近聞名的美人,只可惜丈夫和大兒都去得早,好在小兒倒是出息中了狀元。
婉姨站在門口側首沒聽見有人聲,握緊了手中的木拐杖遲疑道:“有人嗎?”
段羽像是才回過神似的,趕忙上前扶住婦人,嘴張了數次最後有些沙啞的喊到:“娘親。”
婉姨愣了片刻,右手的木拐杖被主人扔在地上,她極快的拉過段羽,帶着哭腔:“二郎?你這孩子真的是回來了怎不跟娘親提前說一聲?之前不是說官家留你不回來嗎?可是犯了錯?”
一連串問題,問得段羽不知從何下手,無奈嘆氣耐心解釋着。
婉姨聽後立馬就驚了,重逢的喜悅也消退了一大半:“這怎麽行!咱們家裏這般簡陋,委屈了官家可怎辦?連累了你可如何是好?”她拉着段羽的手:“快,去讓你梅姨找些工匠來補補,這可怎麽行……”
“無事,陛下向來親和,定不會在意此事。孩兒今日來就是先跟您招呼下,免得明日您被吓着。”段羽打斷婦人的話,扶着她朝屋內走去。一邊道:“剩下的事孩兒自會安排好,您坐着就好無需擔憂。”
婉姨這才安心些許,兩人這才能好好坐下來拉家常。婉姨坐下也不願放開段羽的手,心酸的說着:“我們二郎吃苦了,都怪娘沒本事。”
段羽自小便被送去他地求學,只有臘月時節才能歸家。後來段羽去了更高一級的學堂要好幾年才能見一面,她都快不認得自家二郎的聲音了。
段羽又是一陣寬慰,嘴上哄人的好話一套一套的,可算是把人逗笑了。突然婉姨神神秘秘的壓低聲音問:“二郎可有看上的人家?”
段羽深吸一口氣,回握着婦人的手看着她不再明亮有神的雙眸,認真道:“是有一人,自是無雙。”
婉姨高興的問:“那好呀,哪家的孩子?彩禮娘都存好了!”随後又覺自己太過失禮,捂着嘴悄悄追問:“脾性怎樣?年歲幾何?”
段羽想起雲奕晗不自覺染上笑意,同婉姨一一細說,婉姨聽得很是滿意。還沒等她開口,段羽的下一句話便讓她笑不出來了,就聽段羽說:“他叫雲奕晗,是名男子。”
茶盞的碎裂聲從屋內響起,沒過一會兒,高大的少年郎推門而出,筆直的朝祠堂走去眸中含着不忍卻又釋懷的複雜情緒,屋內傳來一陣低泣。
遠在旅店的雲奕晗因着段羽一夜未歸,昨夜在床上輾轉反側。今日早晨起來用膳時,眼角的青黑着實把蕭辭等人吓了一大跳。
廖安白誇張道:“奕晗兄莫緊張,醜媳婦總得見公婆的,一回生二回熟嘛!”轉了一圈沒見着段羽,故意調侃:“怎不見懷遠,莫不是畏罪潛逃了吧?”
話音剛落就聽外面響起段羽的聲音:“需要畏罪潛逃的難道不是廖門主?”
雲奕晗吊了一整晚的心這下可算是落地了,重重舒出一口氣,看着跟廖安白鬥話的段羽,也彎了眼角。
段羽再次在于廖安白的互怼中獲勝,帶着好看的笑砍口:“今日不如去懷遠家吃早飯?家母今日一大早便起來準備了。”話是朝大家說的,但段羽的眼神卻在雲奕晗的身上。
衆人看破不說破,廖安白帶頭起哄要立刻就去。走了兩步後,廖安白看着段羽的背影疑惑道:“懷遠啊,你腿怎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