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自由
借了秦家大宅的水洗了一把臉,方随深吸了一口氣,而後快速的驅車回了他和秦臨淵的家。
他将車開得飛快,也不介意闖了幾個紅燈。等他到家的時候,秦臨淵還并沒有回來。管家已經将秦臨淵常穿的淺灰色家居服拿了出來,預示着秦臨淵很快就要到家了。
方随坐在了沙發上——很多個他晚歸的夜,秦臨淵就是坐在這裏等着他回來的。一只雪白的貓不知從哪裏竄了出來,湊到了方随的腿邊親昵的蹭了蹭。
那是方流景留給他的最後的東西了,那只白貓随着方随從自己的小房子到了他和秦臨淵的家。秦爺連方流景都不在意,于是就更加不會為難一只貓。這只白貓在秦家受到了很好的照顧,眼見着比曾經胖了三兩圈。
将腿邊蹭着的貓抱到自己腿上,方随溫柔的為他順着毛,眼中第一次出現了迷茫而非懷念的神色。
被撫摸得舒服了的白貓翻了一個身,卻恰好落在了秦臨淵的緞面家居服上。被小心熨燙平整的家居服上出現了一個柔軟的凹陷,方随皺了皺眉頭,将那只超重了的大白貓抱了起來,然後悉心撫平了衣服上的褶皺。
秦家的管家的面目表情很少,比起秦家老宅的任管家,這個管家更加的冷硬。沒有主人的召喚,他甚至是很少出現的。
但是這一次,他卻快步的走向了方随。
從方随的手中取走剛剛整理好的家居服,他低聲說道:“方少,交給我吧。”
方随愣了愣,眼睛卻一瞬間就紅了——每個人都想要從他身邊奪走秦臨淵,哪怕只是一個管家,都不願意讓他沾染秦臨淵的東西。
這個認知讓他近乎瘋魔了,即使理智裏,他明明知道事情的真相并不是這個樣子的,自己也只是在無理取鬧。可是他只能無理取鬧了,因為他根本就不知道如何去鬧才會讓自己顯得理直氣壯。
——他玩不過秦臨淵,對方算無遺策,走的每一步都會看清後面的若幹步,所以從一開始,秦臨淵設下的這個局就是為了讓他百口莫辯。
擡手攥住了秦臨淵的家居服,方随的話仿佛是帶着哭腔:“我幫他弄,我會整理的。”
大概從來沒有看見過方随這個樣子,管家沉默了一下,卻沒有松開拿着秦臨淵的家居服的手。他戴着純白手套的手一點一點的掰開方随的手指,近乎嘆息的對他說道:“方少,這不是整理的問題。”
看了一眼那只秦爺特意吩咐不必拘着的白貓,管家垂下了眼睛,繼續低聲說道:“秦爺他……對貓毛過敏的。方才您的貓跳到了秦爺的衣服上,所以這套衣服已經不能穿了。在下只是去更換一件。”
對于管家來說,秦臨淵是他的主人,而方随只是借住的時光過久的主人的朋友。親疏有別,他自然是一心向着秦臨淵的。這三年他冷眼的看着,秦臨淵對方随是怎樣的用心,而方随對秦臨淵又是怎樣的敷衍,他都一一看在眼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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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只是一個管家,但是那并不妨礙他不喜歡方随。
管家的話像是無聲的刀刃,輕巧的劃過方随的心,因為太快,所以并沒有感覺多疼痛,但是等他反應過來的時候,他的心已經鮮血淋漓。
輕飄飄的一句話,卻讓方随近乎是窒息的顫栗了起來。
秦臨淵知道他一些的喜好,對他無聲的縱容。
秦臨淵低調而妥帖的将他推上了圈子的頂點,為他想好了之後的每一步。
秦臨淵包容他的任性,包容他的喜怒無常,甚至包容在床事上的刻意粗暴與日常的故作冷漠。
而他呢?可曾為這人做過任何事情?
方随緊攥着的秦臨淵的家居服的手指驟然松了,管家動作麻利的将舊衣服裝在袋子裏丢掉,然後取出了一套洗好的同款新衣放在原位。
管家只是一個管家而已,這樣隐晦的提醒方随多關心一下秦爺已經是極限了,再多事不符合他執事的美學。
秦臨淵把手埋在掌心,即使感覺到了掌心的濡濕,他也并沒有擡頭。
忽然,他像是想起了什麽似的抱住了在他腿上撒歡兒的白貓,三步兩步的跑上了樓,将白貓鎖在二樓的空屋子之中,自己又迅速的換了一身衣服之後,方随才走到了樓下,在他原來坐着的地方繼續等待着秦臨淵。
秦臨淵和舊友難得重聚,自然勾留了許久。方随坐在沙發上等着,他拍了一天的戲,又經歷了一天的情緒跌宕,本來應該是有些累了,可是此刻他卻一點睡意也無?
——他在想着,在那些他晚歸的夜裏,白天同樣和人鈎心鬥角了一天的男人是不是也是這樣,坐在這裏什麽也不做,只是單純的等一個人回來?
那個時候,他又是什麽心情呢?即使是明知秦臨淵是在演戲,可是方随仍然奢望着,是不是有那麽一瞬間,哪怕只有一個瞬間,秦臨淵在等的人是他呢?不是誰的替身,而僅僅就是他?
事到如今,他再這樣的奢望又有什麽用呢?一步錯步步錯,是他先在秦臨淵的身上尋找別人的影子的,所以秦爺怎麽對他他都得受着。
無聲的苦笑,方随在秦家寬大的沙發上蜷縮了起來,像是個受了委屈的孩子。
他一直把這個地方叫成“秦家”,從前是為了提醒自己不要忘形,不要得罪秦爺。後來方流景去了之後,他是為了告誡自己,是這裏踐踏了他的尊嚴,成為他人生之中抹不去的污點。
而如今,他已經不敢稱呼這個地方是“我們家”了,他已經錯過了最自然而然改口的時段,所以就被永遠褫奪了這個資格。
“您回來了。”
随着管家的聲音響起,房子裏的水晶燈被打開,掩蓋了橘黃色的夜燈的光芒。秦臨淵随意的“恩”了一聲,蹬掉了腳上的鞋子。
今夜他被沃森灌了不少酒,可是意識卻十分清醒——在陶君灼面前,他怎麽敢不清醒?
不說多餘的話,不做多餘的事。留一知己在江湖,經年不見卻還能夠轟廬飲酒,共憶少年。
這就是秦臨淵對陶君灼全部的期許了。他是他此生唯一的心動,秦臨淵了解自己,所以他知道這種心動的可貴。他甚至并不願将這種感情宣之于口——和膽怯無關。
對于秦臨淵來說,所有的東西最好的狀态就是“求而不得”。他得到想要得到的東西都十分輕易,因為這種輕易,所以很容易不加珍惜。秦臨淵不知道自己面對愛情是否還是這個樣子,可是顯然,對陶君灼的感情已經珍貴到他不願意用它冒險的地步。
秦臨淵從小就知道自己和別的孩子是不同的。人類作為群居動物,分享幾乎是一種本能。可是對于秦臨淵來說,他的世界并不存在“分享”這種事情。所以的東西對于他來說只分為兩種,一種是他給的,另一種是他不給的。在他的世界裏,根本沒有與人平分的規則。
他甚至連愛情都不願意與別人分享——他的心動是自己一個人的,他的壓抑是自己一個人的,他的放手也是一個人的。從頭到尾,那個人甚至無需知道,因為這一切,本就與旁人無關。
不打擾,這就是秦臨淵愛一個人的方式。
而秦臨淵對自己的情愛之時頑固到什麽程度呢?他在意識到自己愛上陶君灼的那一天帶陶君灼出入了秦家旗下的夜場,然後當着陶君灼的面挑了一個高挑豐滿的女人帶進了房間。
那年他十五歲,陶君灼十六 ,那天晚上,陶君灼開了葷,而秦臨淵讓陶君灼以為自己開了葷。
從那天開始,秦臨淵的床上就沒有斷過人,即使他和那些人什麽都沒有發生。
秦臨淵守護着自己的心意,防備着所有人,不讓任何人知曉,而“所有人”裏甚至包括了陶君灼。他在他面前捏造了一個假象,讓他絕無察覺到他的喜歡的可能。
注定孤獨一生。
這樣扭曲的心理,是要注定孤獨一生的。
然而那又怎樣呢?秦臨淵一路踩着無數人的鮮血和眼淚才走到了這一步,難道他還會怕什麽孤獨麽?
所以秦臨淵放陶君灼走。他一路目送他天南地北的奔波,兩個人甚至很少聯絡,雖然是一同長大,有的時候卻顯得還沒有新交的朋友熱絡。
而今天,故人重回的寂然長夜,陶君灼已經完成了秦臨淵對他所有的期許了。
秦臨淵已經很久沒有喝過這樣酣暢的酒,也沒有再度過這樣觥籌交錯的夜。這一夜,他們說很多年少的舊事,唱很多舊年的歌。無關風月,卻也只關風月。
足夠了。
喝幹了最後一杯酒,秦臨淵隔着滿桌的杯盤狼藉,深深的看了一眼陶君灼不似少年時的臉。
積壓在心頭多年的心事和那年晦澀的心情被一一放下。秦臨淵一個人擅自開始,也一個人任性終結。
那場心情對于他來說就像是少年的時候為自己準備好的禮物,時隔數年,拆開的時候帶給他的欣悅已經抵過了這些年暗戀的無疾而終。按照自己一開始寫下的劇本,秦臨淵盡職盡着的給這場無人知曉的風月劃上了句號。
可是,真的無人知曉麽?
接到方随的電話的那一刻,秦臨淵輕笑着揉了揉自己的太陽穴。
他差點就将家裏那個聰明的孩子忘了,他跟在他身邊三年,進入了他的書房又見到了陶君灼,恐怕已經能夠猜到端倪了吧?
不過已經無所謂了,他知道的事情對于秦臨淵來說,除了用來印證自己的年少輕狂,已經沒有了任何意義。
帶着始終如一的溫柔表情,秦臨淵摸了摸蜷縮在沙發上的方随的頭發。
方随擡起了頭,在見到秦臨淵的那一刻,他剛要張嘴說話,可是卻被人出其不意的按住了嘴唇。
有些冰涼的手指帶着些許酒氣,按在他的嘴唇上,阻擋了方随全部要說的話。
秦臨淵的臉帶着溫柔,可是在方随的角度,那溫柔之中卻帶着一些秦臨淵一貫的殘忍——和之前的每一次縱容他的時候的眼底無情一樣的殘忍。
“乖孩子。”
方随的預感得到了印證,男人忽然撕破臉上的溫柔,露出了臉上的戲谑和惡質的繼續說道:“喜歡這裏麽?”
方随呆了一下,不太理解這沒頭沒腦的話。
“那這裏送給你了。”
沒有過多的解釋,秦臨淵站直了身體對一旁的管家說道:“收拾我的東西,除了我的煙,屋子裏的東西不要動,我的衣服和私人物品處理掉,給你十五分鐘,之後跟我回老宅。”
接着,秦臨淵徑直走到了書房之中,不多時候,他已經拿了一份文件和一張支票。
将改成了方随名字的房産證和一張即使是成為了影帝的方随,仍然覺得很巨額的支票放在他面前,秦臨淵的語氣并不是商量:“五年的交易要提前結束了,恭喜你自由了。”
方随望着那張三年前就辦好了的房産證,忽然就說不出話來。
到了這一步,他還有什麽想不明白的呢?至始至終,秦臨淵就一直在準備着今天,從他進入這間房子的那一天起,這一天就已經是注定的了,只是時間早晚的問題罷了。
喉嚨被堵住,方随只覺得秦臨淵口中的“自由”根本就是諷刺。當他想要自由的時候,男人用約定束縛着他,可是當秦臨淵真的把自由還給他的時候,這份自由已經變成了粉飾了。
他被抛棄了。
他曾經将秦臨淵當成替身,卻不知道,在秦臨淵心裏,他才是真正的替身。而最可悲的是,對方郎心似鐵,而他卻……入戲已深。
作者有話要說: 非常肥厚的一章。
距離結局還有……最多兩章。這次割肉喂自己感覺好愛,覺得開啓了自己寫病嬌的能力(ω<*?)
☆、經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