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秦臨淵走的幹脆利落,方随也一如他預想之中的聰明——讓秦臨淵滿意的聰明。方随收下了秦臨淵給予他的一切,然後一言不發的送他出門。
秦臨淵最滿意方随的地方就是知進退,識大體。他們相處的三年之中,方随并不是那種對他百依百順的性子,但是卻一次都沒有踩到他的底線。這種對方寸的拿捏實屬難得,所以秦臨淵至始至終對方随的感官都很好。
甚至有的時候秦臨淵會去假設,若是方随是個女子,他應當是不吝于将他娶回家的。
可惜并沒有這種如果,所以秦臨淵只能略帶些遺憾的笑笑,而後踏出了這所他住了三年的房子。
他消瘦的身影切開了夜色,成為那一夜映在方随眼眶之中的最後華光。而後光明戛然而止,随着秦臨淵坐上一輛低調的黑色私家車,仲夏之夜之中的最後光輝寸寸收斂,方随徹底的堕入了黑暗之中。
偌大的房子裏只有管家收拾東西的聲音,他動作小心的将秦臨淵用了多年的旱煙收到盒子裏,而後又将秦臨淵的私人物品有條不紊的打包。
和方随配套的的牙杯毛巾,和方随一同選的骨瓷餐具。秦臨淵經常用來喝茶的哥窯茶具,秦臨淵喝了一半的酒。秦臨淵柔軟寬大的家居服,秦臨淵做工精良的唐裝。零零總總,點點滴滴的都被管家一一收拾妥當。
管家将這些東西分門別類的裝入了袋子裏,然後又将這些袋子一一扔到秦家門口的垃圾箱之中。
十五分鐘,一分不多,一分不少。管家在秦臨淵交待的時間裏完美的完成了他吩咐的任務,最後一次對方随彎了彎身子,管家輕聲道別:“保重,方少。”
随後,管家打開了門,和秦臨淵一同坐上了駛向秦家老宅的車子。随着管家的離開,這裏連一絲秦臨淵的痕跡也不剩。仿佛那三年只是方随自己的大夢一場,醒來之後除了眼角的淚痕,就連回憶也涓滴不剩。
他坐在沙發上,一動不動的盯着那張房産證,就連臉上的表情也沒有任何變化。
直到那聲輕微的關門聲響起,方随才如夢初醒一般的飛快的撲向了門口的垃圾箱。
垃圾箱的氣味并不好,即使秦家的管家總是讓人按時清理的。方随一向愛幹淨,最落魄的時候也不曾做過翻垃圾箱這樣的事情。然而此刻他已經顧不得那麽多了,伸手在垃圾箱中一陣翻找,他将方才秦臨淵吩咐管家扔掉的東西全部撿了回來。
紅着眼眶,方随精致的臉上顯現出幾分猙獰的意味。他将秦臨淵丢棄的東西一件件的小心翼翼的放回了原位。于是,他也就能夠僞造出秦臨淵并沒有離開的假象。
抱着一件秦臨淵穿過的衣服,方随頹然的躺在了床上。将頭深深的埋在秦臨淵穿過的衣服裏,呼吸着熟悉的氣息,方随最終陷入了深深的混沌之中。
他必須要睡着,因為他明天還有戲要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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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随告訴自己,他必須扮演好陶君灼。他從來沒有這麽清醒,秦臨淵找他的原因就是因為他像陶君灼,所以,他想在秦臨淵身邊,那麽就要扮演好這個角色。
他和秦臨淵已經生生錯過了。
他錯過了自然而然的而走進秦臨淵心裏的機會,錯過了和秦臨淵兩情相悅的可能。然而,方随并不想再錯過和秦臨淵白首的結局。
——方随知道自己鬥不過秦臨淵,所以他也不想鬥了。面對秦臨淵,他只能用最傻最笨的方法去求自己想求的人。
無法體察秦臨淵心中微小的情緒變化,對于方随來說,他再一次靠近秦臨淵的方法就是模仿陶君灼。
他只想模仿得像一點,再像一點。只有這樣,他才有機會靠近秦臨淵。
方随已經陷入了一個怪圈。從前他怕因為秦臨淵而變得不像自己,而如今,他因為秦臨淵卻已經變的不想再像自己。他想折斷自己所有的驕傲,賭上自己全部的自尊,哪怕是跪着,也要離那個人近一些。
今夜的種種已經讓方随明白……他對于秦臨淵來說,其實并沒有那麽重要。然而天意弄人的是,那個男人用三年的時間,讓自己變得對于方随來說非常的,非常的重要。盡管秦臨淵的本意并非如此,但是方随卻已經入戲已深。
所以方随必須演好這個角色,并且假裝秦臨淵并沒有離開。用讓秦臨淵欣賞的聰慧,方随迅速的整理好的情緒,明晰了自己之後要走的道路。
秦臨淵離開的第一夜,方随卻意外的睡得很沉。一整夜都緊緊的摟着懷中的衣物,醒來的時候,他周身帶着些微的酸痛,然而方随卻并沒有顧得上這些。
将懷中的衣物挂好,方随起身的第一件事就是細細的熨平那件衣服上的褶皺。
“早安,臨淵。”
臨淵。這是方随第一次喚秦爺的名字,陌生的音節讓他忽然感覺到了一陣熱意。血液奔湧上頭,方随輕輕的拍了拍自己的臉頰。
他面向的地方毫無意外的空無一人,然而他的神情溫柔得簡直讓人毛骨悚然。
管家走之前已經給方随安排了傭人,早早到位的傭人準備好了早餐,看見方随出來,傭人恭敬的對他說道:“早安方先生,今早的早餐是雞肉沙拉和蔬菜卷,煎雞蛋是五分溏心。飲品是燕麥牛奶。”
全部都是方随喜歡的菜色,也是曾經秦臨淵親自吩咐下去的。此刻這個房子之中已經換了一批傭人,但是因為管家的細心,讓這裏顯得和以往并沒有什麽不同。
只是……
方随看了看桌上的一人份的早餐,有些不悅的皺了皺眉。他本就長得極為出色,眉目的一個颦蹙之間都滿是風情。
“怎麽只有一人的早餐?”方随質問出聲。雖然不悅,但是因為他長得實在是漂亮,所以顯得并不兇惡。
新來的女仆是個十幾歲的小姑娘,看見方随這幅樣子的時候先是紅了臉,半響之後才如夢初醒一般的結結巴巴的說道:“不是、不是只有您一人麽?”
“胡說!”打斷了小姑娘的話,方随冷聲說道:“臨淵還沒有起,去在做一份,馬上!”
女仆是管家一手訓練出來的,自然不會不知道秦臨淵是誰。她昨晚還在秦家老宅當差,清清楚楚的看見大少爺昨晚回了秦家老宅。如今方随的話讓她瞬間白了臉色,臉上的紅暈褪得一幹二淨。
她小心翼翼的看了一眼看起來并沒有什麽異常的方随,二話不說的回身去了廚房,不多時候便手腳麻利的端出了一份和方随一模一樣的早餐。
當她把早餐端到桌上的時候,方随的臉色才好看了一些。沉默的吃着自己的早餐,方随忽然對傭人說道:“明早做中式早餐吧,臨淵喜歡中式的。”
女仆手一抖,強自鎮定的應下。
直到方随去了劇組,家中新來的傭人才聚在了一起,他們每一個人臉上都是駭然,相顧半響,負責屋內衛生的老婦人才小聲說道:“方先生他……腦袋出問題了?”
新來的管家到底經受過專業訓練,掩去了臉上的驚駭,他板着臉對衆人訓斥道:“做好自己的事。”
他們是秦家老宅抽調出來的,三緘其口是最基本的原則。所以很快,衆人散開,開始做各自手裏的事情。
因為秦家老宅和方随的房子的距離,雖然方随出門的很早,但是方随還是略微遲到了一點。鄭重的對劇組的人道了歉,方随迅速的投入了狀态。
沃森是很嚴格的導演,他從不允許手裏的演員遲到。但是這一次他對方随格外的寬容了一些。一是因為他和欣賞方随。另一個原因卻是,他已經猜到了方随即将遇見一場情變。雖然他并沒有料到秦臨淵會如此的果決,但是陶君灼的回歸勢必會對方随造成沖擊的。
對好友的情事,沃森并無意評論,然而對方随的反常,他卻很理解,并且有些同情。
方随讀懂了沃森眼中的憐憫,然而他并沒有說什麽,只是更加一絲不茍的完成了自己的戲份。
沃森覺得,方随的演技在一夜之間蛻變了。他沉了下去,并不拘泥于描摹形似,而是準确的把握了人物的感覺。他扮演着十六歲到二十二歲的陶君灼,卻無端的讓沃森覺得,他就是陶君灼。
這樣的蛻變自然是沃森喜聞樂見的,所以之後的拍攝就變得異常順利,甚至比沃森預計的日期還早的完成了方随的戲份。
在拍攝的時候,陶君灼自然也是經常出入片場的。方随并不排斥和陶君灼見面,甚至,他是盼望着看見陶君灼的——方随一直覺得,陶君灼的到來就意味着秦臨淵能來的可能性更大了三分。畢竟秦臨淵第一次來到片場的原因就是為了見陶君灼。
然而,方随卻注定要失望了。拍攝的三個月的時間之中,他一次都沒有見過秦臨淵。
失望之餘,方随卻遇見了一個意外的人。
那是一場公司的酒會。錦城的消息總是傳的飛快,之前方随身上打着秦臨淵的标簽的時候,沒有人敢讓他出席酒會。
而這些日子以來,無論拍戲到多晚,方随都會回到他和秦臨淵的家裏。參加酒會會占用他回家的時間,所以他自然是不願的。然而這一次,經紀人明确的告訴他,如果他還想在娛樂圈混,那最好乖乖的去。
無奈之下,方随還是出席了。這場看似他是主角的酒會,方随一踏入的時候就知道是怎麽一回事了。
這個酒會名義上是為了慶祝方随前些日子拍攝的廣告入駐各個電視臺,但是整個圈子哪有人為了這樣的小事舉行晚會的?更何況,他這些日子以來一直忙着拍電影,唯一接的廣告就是秦羨魚的馬場的廣告。
心念一轉,方随已經知道,所謂的酒會,不過是秦羨魚想要找他的借口罷了。
秦羨魚對方随一向是沒有善意的,然而方随必須要去。和自己那靠秦臨淵而得來的可笑的演藝生涯無關,他必須要去的原因是……這或許是他唯一的能夠再接近秦臨淵的機會了。
三個月的時間,他終于明白了,他和秦臨淵的差距就宛若雲泥。曾經讓他沾沾自喜的所謂影帝稱號甚至不能夠讓他再見秦臨淵一面。如果秦臨淵想,那麽他們很可能死生不複相見。
這場酒會并沒有多餘的人,只有秦羨魚和方随。
秦羨魚身上的隊服還沒有來得及換,頭發被汗水一縷一縷的打濕,眼神之中透出像是幼豹一樣的兇狠。
迎接方随的是秦羨魚毫不留情的一拳,砸在了方随的唇角,讓他的嘴角那裏迅速青了一圈。
“你他媽的什麽身份,居然把我哥當替身?”
方随受了這一拳,卻并沒有還手。他不怕秦羨魚,他只是在自罰。他和秦臨淵半斤對八兩,然而他對秦臨淵太壞了,所以這一拳他應當受着。
“媽的,你起來。裝什麽死!”
方随的領子被秦羨魚提在手中,他平淡無波的眼神讓秦羨魚更加怒火中燒。
拍了拍方随的臉,秦羨魚深吸了一口氣,然後對他說道:“你聽着,老子不管你怎麽辦,給我恢複從前的眼神。我哥就好這口兒。”
秦羨魚這話說的莫名其妙,擱在從前也會讓方随怒火中燒。但是這次,方随的眼神明顯亮了。他看到了一種可能,一種他重新回到秦臨淵身邊的可能。秦羨魚想要收拾他有千百種方法,光是秦家小少爺的身份就能夠讓很多人為出手。然而他卻選擇了最不痛不癢也最無效的方法。
那麽,是為什麽呢?
“老子最煩的就是你這樣的戲子,整天也分不清什麽是真的什麽是假的。”秦羨魚兇狠的灌了一口酒“但是,戲子也挺好的。你把這戲給老子演一輩子,乖乖的陪在我哥身邊。他趕你走你也粘着他,懂麽?”
方随愣了愣,沒想到秦羨魚會提出這樣的要求。按照他的身份,對方方随用命令的口吻說話并沒有什麽不妥,但是這命令的內容卻很有些意思了。
因為是運動員,秦羨魚很少喝酒。猛灌之下,秦羨魚的臉上噴上了一層薄紅,他用手支着有些昏沉的腦袋,低聲說道:“我哥他啊,身邊得放個人陪着。那個人不能是我,因為我們是兄弟 。那個人也不能是任哥,因為我哥喜歡過他。”
冷哼一聲,秦羨魚有些不情願的瞥了一眼方随:“只有你最合适了,我哥不會愛你 ,但是他已經接受了你的陪伴了。”
不會愛你。
四個字像是魔咒一樣叩在方随的心裏,他心頭一緊,然而卻很快釋然。
沒有關系,他不需要秦臨淵愛他。他要和他在一起,纏着他,纏他一輩子,那也算是永久了。
“好。”方随端起了手邊的酒,一飲而盡。唇邊勾出了一抹笑意,他不去追究秦臨淵的前塵,也不去探究秦羨魚對秦臨淵晦澀的感情。這些他都不必追究,他只要做最後陪在秦臨淵身邊的人,這樣就是最後的勝者了。
我只是不能看着哥哥孤獨一生。
秦羨魚咽下口中的烈酒,感覺肺腑都像是燃起了一股火。
那年最烈的酒,就讓他認真醉吧。只要哥哥不必在至高之處忍受人間凄冷的寂寞,那麽他今天的讓步就也算是值得。
情愛本就是小事,對于秦家人尤是。
“一個月之後的國際電影節,我哥會去。之後你知道該怎麽做。”撂下最後一句話,秦羨魚轉身離開了。
一個月。他可以等。方随坐在原地,将殘酒飲盡。
國際電影節很快就轟轟烈烈的到來了。沃森的這部酒桌上賭輸了才有的偏向記錄的文藝片,卻斬獲了最佳導演獎和最佳男主角的殊榮。方随因為在那之中的出色演繹,一舉奪得最佳男主角桂冠,影帝之名最終名至實歸。
而頒獎那天,從不參與娛樂圈的秦爺卻親自到場。他難得的笑着對沃森說了恭喜,而後對觀禮的陶君灼輕聲的道別。
雖然早已經結束,但是還沒來得及好好說再見。他訣別的并非陶君灼,而是心中橫亘十數年的心事。
陶君灼始終将秦臨淵當做摯友,但是那卻是他第一次目送秦臨淵離開。在此之前,秦臨淵要鎮守錦城,他卻天南地北的奔波,總是秦臨淵目送他遠走的。當他看着十多年面容幾乎沒有什麽變化,氣質卻更加冷冽洗練的好友離開的時候,忽然預感到了什麽的終結。
然而是什麽呢?陶君灼卻最終沒有深究。
這樣就很好了,他已經滿足,秦臨淵也已經滿足。
有些事停在那裏就好,根本不必再進退幾步。而他們能做的,只是和過去好好告別。
秦臨淵走出會場的那一刻,一個眼神晶亮得像是小豹子一樣的年輕人就站在他眼前。
“臨淵。”那人随手拿着剛得的獎杯,像是幼獸一樣撲過來,在他的脖頸之間胡亂的蹭着。
秦臨淵沒有反應,那個人就一直蹭,柔軟的聲音更宛若撒嬌一般。
半響之後,秦臨淵輕輕的嘆了一口氣,擡手撫上那人有些硬質的發,一如往日一般縱容的輕笑出聲。
“阿随。”
那,就這樣吧,誰來就抱着誰,愛是一種本能,不是誰的殊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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後記:
至此終結。這大概是叔寫過最殘忍的文了。雖然是he,雖然方随得到了他想要的,但是秦爺永遠永遠不會愛他。
方随要的,是在秦臨淵身邊。因為他知道,連自己的心都去算計的秦臨淵,愛情對他根本就可有可無。所以他選擇了把握自己能夠把握的,壯士斷腕一樣的舍棄了虛無缥缈的愛情,于是,他得到了在秦爺身邊的資格。
每個人都會犯錯誤,那些錯誤會被原諒,但是不會被抹去。方随最終會為自己曾經的任性,自私和別扭付出代價。而秦爺要為自己的無情付出的代價就是——他将一直那樣理智的無情下去。
秦羨魚戀兄,但是他繼承了秦家人特有的理智,并沒有越雷池一步。他用自己的方式呵護着自己的兄長,把他拖離孤獨的池沼。他預見了如果放任秦臨淵那樣自我的,孤獨的活着的結局,所以再不願意,他還是去找了方随,給他重新站在自己兄長身邊的機會。
這就是叔想寫的故事了,溫暖的餘韻背後卻偏向殘忍。每個人都有自己性格的缺點,然而卻都在盡力拼湊一個完美的結局。
寫完自己萌的梗好開森~厚臉皮求一個作收,最近作收卡得叔好難過~嘤嘤嘤嘤~
食用愉快,招待不周。
晚安麽麽噠~
作者有話要說: 完結撒花花。頂鍋蓋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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