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本末
電話被人接了起來。
電話裏的聲音有些失真,但是秦臨淵偏向清冷的聲線依舊真切的傳入了方随的耳膜。和往日的溫和縱容不同,秦臨淵這會兒的聲音染着三分酒氣,帶上了一點勾人的尾音。
“有事?”
方随閉上眼睛,仿佛就能勾勒出男人溫和着笑着的模樣。他從前不太喜歡秦臨淵笑,總覺得秦臨淵笑起來的樣子就不像方流景了。可是,今天他忽然就特別想立刻看見秦臨淵的笑容。那種縱容着的,像是天空一樣寬廣的笑容。
“喂,我說阿秦,你的酒還沒喝完呢,不許跑啊。”
方随剛想要說些什麽的時候,電話的另一端傳來了嘈雜的人聲。那個聲音方随很陌生,可是卻也不會認錯。那是陶君灼的聲音,帶着他慣有的上揚的語氣,非常的灑脫,又帶着舊友重逢的失态和忘形。
方随嘩然想起外界對陶君灼的評價,他們說,陶大師是真性情的男子。大概,因為真性情,所以對待每個人才都格外的坦誠肆意吧?
耳邊響起了一聲輕笑,“快了快了,爺還能差你那杯酒不成?”和以往對待自己的時候的淡然不同,方随如今聽到的男人,全然是恣意的。千金鬥酒,寫意風流,這是他從來沒見過的秦臨淵。
秦臨淵用肩膀夾着電話,伸手拿過桌上本來是半杯,如今卻被損友們倒滿了的酒,湊到唇邊微微一仰頭便一飲而盡。透明的酒液潤澤了他肉白的色的唇,平添一抹豔紅。
“哈哈,爽快!錦城那幫小崽子嘚瑟幾下就以為自己是錦城纨绔了,卻不知道,當年的秦爺跑馬任鬥酒,佳人恣意憐,那才叫真正的錦城第一纨绔。”
提起了舊事,陶君灼興奮的拍着秦臨淵的肩膀,也端起自己面前的一杯酒飲盡。
另一旁的沃森娴熟的剝着小龍蝦,辣得滿臉通紅都不願意少吃一個。他中文不怎麽好,僅限于能夠日常交流的程度,但是陶君灼說的“佳人”什麽的他倒是聽明白了,大着舌頭,他瞪大了那雙钴藍色的眼睛,有些驚訝的說道:“什麽佳人?秦,我還以為你禁|欲呢!”
畢竟當年他們閑談,談到秦臨淵的小豹子的時候,他眼底的溫柔簡直讓沃森相信那會是他的唯一了。
談到這種話題,大概男人都會興奮一點。還沒等秦臨淵說話,陶君灼就噴笑了出來:“禁|欲?阿秦十五歲開葷以後床上可斷過人?沃森你too young too simple。”戲谑的捅了捅秦臨淵的後腰,陶君灼繼續調笑道:“阿秦你得注意啊,咱也不是十七八的小夥子了,腰還受得了?”
秦臨淵一下就握住陶君灼捅他腰的手,另一只手則拿好手機。若是平日他倒是有幾分哄一哄方随的心思,只是如今秦臨淵卻不想為了別的什麽事浪費他和故人相聚的時光了。
“有事一會兒再說吧。”随意對着手機說了一句,秦臨淵挂斷了手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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男人第一次挂他的電話。
被挂了電話的方随驟然皺起了眉頭,心裏不知怎麽起了一股無名之火,他蹭的一下站了起來,洩憤一樣的将手機扔到了地上。他用的并不是最新款的手機,而是三四年年前的樣式,早就已經跟不上潮流了,可是他一直留着沒有換的原因是,那是方流景買給他,是他十八歲的成年禮物。
驟然意識到自己做了什麽,方随猛得沖着摔了手機的地方沖了過去。看着眼前摔碎了屏幕,摔丢了電池的手機,方随只覺得眼前一黑。
自己幹了什麽啊?明明,是把那個男人當做自己恥辱的象征的,可是為什麽呢,當聽見秦臨淵和旁人親昵的談笑的時候,他卻有些受不了了。
無力的從破碎的手機之中撿起了SIM卡,方随望着碎了的手機呆愣了許久,最終将他們包好,扔進了垃圾箱裏。有些人不必忘卻,只是,已經并不适合再被提起。
方随覺得自己的情路一向晦澀不明。
年少慕艾的時候,他喜歡上的人是他的血脈之親。那是一段不能宣之于口的感情,所以一直橫亘在那裏。更何況隔了生生死死,已經成了亘古的遺憾。臨晚鏡,傷流景,幾回往事空記省。那份感情是被死亡隔斷的,卻也是被死亡銘刻的。
人死不能複生,所以方随永遠不可能忘了方流景。哪怕他身邊沒有任何方流景的舊物,也不再有任何方流景的痕跡,他仍舊不會忘記他。
那麽對于方随來說,秦臨淵又是什麽呢?他看過他最難堪的時刻,沖着深淵之中的他伸出了援手。他的救助就像是毫不要求回報,甚至在方流景去世之前,秦臨淵并沒有和方随發生什麽實質性的關系。
如果不是方流景去世那一夜方随的忽然失控,秦臨淵就更像是一個單純而好心的善人。那一夜方随稀裏糊塗的抱了和方流景長得有三四分相似的秦臨淵,而對方明明能夠打得他下不來床,卻半推半就的默許了。若是沒有這樣的情節,他們就更像是清風朗月一般的相交。
可是沒有如果,這樣的關系一旦開始,直到約定終止就不會終結。兩個人徹底的淪為了肉|體交易。方随之前一直不溫不火的跑着龍套的原因就是他不接受各種明的暗的的“規則”,而秦臨淵的存在讓他從前的堅持顯得像是一個笑話。更可悲的是,這個笑話還是他跪着求來的。
方随自欺欺人的說不離開是因為合約還沒有終止,又說他哪怕是和方流景萬分之一的相似他也不願意放棄。但是他自己知道,他不離開,是因為秦臨淵對他太好了,千依百順,萬般體貼。
秦臨淵寵壞了他,讓他彌生出更多的貪婪。
可是,就在他準備着去接受秦臨淵的時候,陶君灼回來了。很多關于秦臨淵的舊事被一層一層的揭開,方随雖然有的時候幼稚,但是卻足夠聰明。他明白這個世上并沒非沒有毫無目的對別人好的聖人,只是那個聖人絕對不叫秦臨淵。
自己和陶君灼太過相似的桀骜不馴,太過相似的野心勃勃,都讓方随很快明白自己在這三年之中充當了怎樣的角色。
秦臨淵棋高一着,事到如今,方随竟然連怨怼都說不出。
他這才明白,為什麽身邊從不缺人的秦爺在和他上|床之後就忽然把外面的莺莺燕燕斷了個幹淨。原來,這不是對他的尊重和忠誠,而是秦臨淵分明在體會對另一個男人專心的感覺。
他這才明白,為什麽秦爺并不在意他心裏還有其他人。因為從一開始,他就根本不在意他的想法。秦臨淵需要的只是他在他身邊,只是他用着和陶君灼相似的眼神看着他。方随甚至只是一個容器,用來盛滿了秦臨淵對另個人的想念和牽挂。
世上只得一個陶君灼,而秦臨淵才是那個哪怕有萬分之一的相似都不放手的人。
方随承認,自己鬥不過秦臨淵。
他把秦臨淵當做方流景的替身,是因為他們長相相似。而秦臨淵把他當做陶君灼的替身,是因為他們身上的氣質相同。可是,氣質這種東西,哪裏是這麽容易比較的呢?
秦臨淵的确溫柔無疑,他用最妥帖溫柔的方式将那個人放在心裏,不露一絲一毫的痕跡,舍不得給對方造成丁點的困擾,所以就連尋找一個替身都是如此苦心孤詣,沒有尋找在面容上和那人有些許相似的,生怕自己的心思被有心人看透,給那個人添麻煩。
真是溫柔呢。可是秦臨淵對陶君灼有多溫柔,對方随就有多殘酷。
忽然想明白的了的方随仰躺在秦家老宅冰涼的地板上,難過的擡起了手,遮住自己眼角的飛紅。
人總是老得太快,聰明得太遲。而方随覺得自己到底還是不夠聰明,真正聰明的人是不應該想通這些的。因為想的越是清晰,自己就會越難過。
不知道在地上躺了多久,秦家老宅的管家緩緩走了過來。老管家姓任,正是陶君灼的父親。他在秦家當了一輩子的管家,很受秦臨淵倚重。
“先生,大少爺讓您接一下電話。”秦臨淵已經是秦家的掌舵人了,但是老管家還是習慣稱呼他為大少爺,對此秦臨淵并沒有什麽意見。而他不是不知道方随和秦臨淵的關系,只是面對這個害得他的大少爺三年都沒有回家的人,老管家實在是沒有什麽好感,所以只是以尋常的“先生”稱呼。
方随知道自己不受老管家待見,只是如今卻只感覺嘴裏發苦了。他若是知道了真正的罪魁禍首其實是他的兒子,不知道面色該如何呢
只是,那樣豈不是坐實了秦臨淵喜歡的人是陶君灼?迅速甩掉心裏荒謬的想法,方随從地上爬了起來,向秦家老宅的固定電話走去。
“今晚你回家麽?”
強自收斂了心中翻湧的情緒,方随幾乎是用盡了自己畢生的演技去佯裝無事。他說的家并不是說秦家老宅,而是在秦臨淵和他的房子。
秦臨淵今夜有些微醺,但是卻并不影響他的判斷力。方随的手機關機,這麽晚還逗留秦宅,以及方才酒桌上陶君灼說的在書房遇見的方随。這一系列的事情很快就連綴了起來,秦臨淵一向被成為多智似妖,想要想明白發生了什麽事并不困難。
這孩子挺敏|感的,也夠聰明。
本以為發現自己被當做替代品之後的方随會是一通吵鬧,沒想到如今倒也算是平靜。看來三年的時間,他也真的是長大了不少。他一步一步看着方随長大,如今還有些唏噓呢。
秦臨淵久久不出聲,方随也不再說話,話筒之中只能聽見呲啦的電流流淌的聲音和方随有些緊張的呼吸。
半響之後,秦臨淵輕笑了一聲,而後才道:“好,回去。”
輕柔的三個字,帶着和平常一樣的溫柔縱容。從前方随把秦臨淵的話當做是風,吹過了也就完事兒了。而如今,秦臨淵的話在他的心中已經變成了巨石,輕輕淺淺的三言兩語,就能讓他喘不過氣來。
有情皆孽,無人不苦麽?那麽佛祖,請你告訴我,我想留在一個人身邊,即使他在透過我看別人,我該怎麽辦?
作者有話要說:
☆、自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