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方随從來都不讓秦臨淵探班,即使整個錦城都知道,他方随是靠着秦臨淵這棵大樹才火起來的。
這大概是一種自欺欺人了,仿佛只有這樣,方随才能夠坦然的勸慰自己。後來過了很久,久到那些缭亂的情事都已經塵埃落定的時候,方随才意識到,自己尖銳的抵抗着秦臨淵入侵自己的工作,不過是為了維持自己脆弱的自尊罷了。
——也不過是想要一個和秦臨淵平等的位置,也不過是想讓自己的那場心動變得不那麽可笑罷了。
在方随鬧了兩場,把秦臨淵帶給他的甜點飲料這種小東西當着他的面扔進垃圾箱之後,秦臨淵就真的一次都不去了。
所以,當方随聽人說“秦爺來了”的時候,他手中的水果刀一下劃破了手指,在他的中指上劃出一番長長的痕跡。
那是他今天的最後一場戲,戲裏的陶君灼開始糾結到底要不要接管老師的畫廊。愣了神的少年無意識的削着手中的蘋果,他的手很穩,蘋果皮連續不斷,被削成了薄薄的一條。
正在拍戲的方随只覺得中指一瞬間劇痛,微微皺了皺眉,他的眼中的神色卻驀然堅定。
無論如何,在鏡頭裏,他是陶君灼。
“噠咯”一聲,方随将手中的水果刀放到了一旁的桌子上,不顧受傷的傷口,狠狠地在染着自己血跡的蘋果上咬了一口。用力咀嚼着的少年眼神中迸發出了一種堅定——缥缈的前路不能阻他,未知的挑戰不能阻他。未來,不!能!阻!他!
“perfect!”
這個鏡頭結束,沃森興奮的首先鼓起了掌。他并不是一板一眼的導演,何況電影并不是一板一眼就能夠拍出來的。沃森最欣賞的就是這種突如其來的小靈感,簡直如同碎鑽一樣在夜幕之中閃爍着光芒。
興奮得臉上都湧出一片紅色,沃森由衷的感嘆,能夠将一個突發狀況處理得如此精彩,方随,的确擁有無限的演繹天分。
一瞬間出了戲,方随謙遜的對沃森導演笑了笑,而後坐到一旁自己的椅子上。助理将消毒藥水和邦迪遞給了方随,而後蹲在他身邊準備幫他包紮一下傷口。方随接過了藥水,卻沒有讓助理動手。
就在這個時候,秦臨淵走了進來。
他今天依舊穿了一身唐裝,天青色的絲綢包裹住他有些顯瘦的身子,倒是顯得有些像溫柔無害的書生。
方随看着他,不知怎的就想起了方才在書房之中看見的那張老照片。照片中的白衣落拓,讓人懷疑,那到底是誰的年少,又是誰家少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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眼前的男子眉眼之中帶着淡淡的缱绻,仿佛是暈開的山水,讓方随緊張得連呼吸都困難了起來。
他很久沒見秦臨淵了,男人也很“識趣”的沒有打擾來過他。是真的不打擾,方随進組一個月有餘,秦臨淵竟然連一通電話也無。
為什麽會想念呢?明明對那個男人,自己應該只有怨怼才是的。
反正,不過就是一個替身罷了。
方随這樣安慰着自己,卻目不轉睛的盯着那道淺淡的身影。
秦臨淵一步一步的向他走來,秦臨淵沒有停頓,秦臨淵越過了他,秦臨淵走進了書房。
方随中指的血砸在地上,開出一朵一朵紅褐色的花。
“方哥!”
助理有些焦急的聲音響起,方随這才回過神來。看了一眼流着血的手指,方随擰開了那瓶消毒水,而後将手指插了進去。
藥水刺激着傷口,勾起了方才平息的疼痛。方随眉頭也不皺一下的用手指在那瓶藥水之中攪動了兩下,而後随意用邦迪貼好。
他想起了兩個月以前,自己在和秦臨淵的家裏不慎切掉了一小塊指甲的時候,那個男人一臉緊張的叫了家庭醫生的樣子。
而今他流血了,秦臨淵居然視而不見。
更讓方随難受的是,他知道秦臨淵這麽急着進書房的原因——陶君灼在書房。
秦臨淵一向是很內斂的男子,但是這個世界上只有三種東西是無法掩蓋,咳嗽,貧窮和愛。他眼底的流光掩飾不住,他比平常稍稍迅疾的腳步也同樣掩蓋不住。
山有木兮木有枝,心悅君兮君不知。
秦臨淵的眼神裏都像是盛滿了這個溫柔的詩句,但是卻小心的掩蓋在眸中星夜一樣的光華之中。若非方随和他三年以來朝夕相對,根本就不可能察覺到秦臨淵的異樣。
而最讓方随不甘心的事情是,那異樣從一開始,就和他無關。
一蓑煙雨任平生,陶君灼說,他曾經的名字就是任平生。多年以前他随手寫下的文字,被秦臨淵仔仔細細的收藏了起來。
方随知道陶君灼并不是在和他炫耀。因為但凡陶君灼和他有一絲一毫的相似,他都不會這麽做的。他們這種人,驕傲得連炫耀都覺得沒有必要。因為志在必得,因為篤定不會失去,所以根本就無需宣告主權——就像從前秦臨淵身邊也不是沒有貼上來的狂蜂浪蝶,但是方随從來都不放在心上一樣。
可是就是這樣的不經意,簡直讓方随酸得心都皺起來了。
秦臨淵并沒有在書房呆多久,很快,他就出來了。滿身風塵的男子伸出胳膊搭在秦臨淵的肩膀上 ,兩個人就像是老友一樣勾肩搭背的走了出來。只是,因為被搭肩膀的是秦爺,所以這副畫面就顯得格外的驚悚了起來。
“嗨,沃森,你快點收拾收拾,阿秦說今晚請咱們吃小龍蝦。”陶君灼一把将秦臨淵更近的摟過來,另一手則飛快的向沃森擺動 ,滿臉都是恣意飛揚笑意。
“哥可是十多年都沒吃過咱錦城的小龍蝦了,啧,都要饞死我了。”仗着自己的身高,陶君灼揉亂了去秦臨淵的頭發,三十多歲的男人做出這幅少年姿态,一點都不顯得突兀,反而帶着幾分不羁和赤子之心。
對于這個男人來說,任平生的确是比陶君灼更加适合他的名字。一任平生,這樣的風流寫意才不負這些年如初的心。
秦臨淵也沒有生氣,從陶君灼手裏搶救了自己被揉亂的頭發,秦臨淵淡然的臉上仿佛忽然煥發了色彩,只是嘴角微微勾起了一個弧度,但是眼角眉梢莫名的柔和卻已經昭示了他的心情不錯。
“是十四年。”随手撫平自己翹起來的頭發,秦臨淵很認真的說道。
他們不見,也已經有整整十四年了。
這樣認真的語氣讓陶君灼愣了一下,然後自然而然的和秦臨淵碰了碰拳頭:“阿秦記得倒是清楚,我卻總覺得咱們分開的日子就像是昨天似的。”神色裏帶上了淡淡的懷念,陶君灼的目光落在秦臨淵的身上,仿佛要透過他看到那些已經失去的歲月。
擡手拂過自己眼角的淺淡紋路,又看了一眼秦臨淵十多年仿佛都沒有什麽變化的臉,饒是陶君灼也有了幾分唏噓:“你看啊阿秦,你看着還是那麽年輕,我卻已經老了。”
兩個人之前的氣氛和諧得讓人心驚肉跳。沃森艱難的吞了一下口水,強迫自己笑着調侃道:“我也是很年輕的,只有你,也不注意保養,還跑到大草原上風吹日曬去了,能不老麽?”
又不是娘們兒,在意什麽容顏呢?三個人相視了一下,都笑出了聲來。
很快,這三個在自己的領域都舉足輕重的男人就這樣勾肩搭背的走了出去,不用想,一定是去吃小龍蝦去了。
已經習慣了導演的任性,劇組的人自動自發的收工下班。秦家老宅并不是能夠逗留的地方,很快,衆人就已經各自散去了。
打發了助理和經紀人,方随一個人坐在椅子上,用手肘撐着自己的膝蓋,深深的埋下頭去。他的中指上随意貼着一片邦迪,身上還穿着十九歲的陶君灼經常穿的格子襯衫,在秦家老宅清冷的燈光下,他精致的臉顯得格外冷硬。
秦臨淵離去的背影仿佛一根鋼針,直刺得他眼眸生疼。十指交疊,方随用交疊的十指撐着自己生疼的頭。事到如今,他還有什麽不明白的呢?
這三年的溫柔縱容是假的。
這三年的無線付出是假的。
這三年的所有偏愛,都是假的。
不,或許不是假的,只是都是他從別人哪裏賒來的。而如今,那個債主已經回來了。
自己應該高興的不是麽?那個禁锢了自己五年的約定很快就要到盡頭了,他已經熬過去了三年了,那個毀了他也成就了他的約定很快就要結束了。他很快就要自由了,就不用每天一邊抱着那人一邊對流景感到愧怍了……不是麽?
方随深深的吸了一口氣,卻怎麽也無法平息心裏的疼痛。
他不想失去的。
方随能夠走到如今這個地步,最重要的原因就是他很清醒,最痛的時候,他尚且還能夠一層一層的剖開自己的內心,最終看清自己最想要的。
方随一點一滴的近乎自虐的回憶着和秦臨淵相處的零零總總,強迫自己去看清那些平日刻意忽略的心情。最終,他身體裏的每一個細胞都叫嚣着不想失去,像是堕海的人最後的浮木。自從流景去後,秦臨淵已經是他最後的溫暖了。他并不想失去這樣的溫暖,即使那和愛情無關。
緊緊的握住了拳頭,方随絲毫不在意又迸裂的傷口。用帶血的手指掏出手機,方随按下了那串熟悉的號碼。
嘟。嘟。嘟。
在電話沒有被接起來之前,方随開始快速的梳理着自己的思路。他不知道自己為什麽要打這個電話,可是直覺告訴他,若是不做點什麽,他就真的要失去了。
作者有話要說: 本文快完結了。
完結倒計時。
☆、本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