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章 五十九、那些女子
春去秋又來。郁郁蔥蔥的樹林一點點染上黃色。
微風裏帶着枯木香氣,掠過枝柯間疏落下的金黃色光線,吹進一個敞開的镂花軒窗,帶動輕紗薄簾。紗簾裏依稀透出的人形端坐在書案前,香爐裏袅袅的青煙随風搖曳成奇異的形狀,然後散入空氣中,在整個房間裏微醺上淡淡的檀香,寧靜閑然。
案前的人停下筆,擡起頭,墨色的眸子裏映入窗外景物的色調,很暖。
窗外,陽光明媚。金色的光線鋪在殿房前的石板地面上,和煦耀眼,連檐角下那幾根石柱都顯得熠熠生輝,上面雕镂的牡丹紋案生動美妙。一只金色的大狗蹲坐在青石板上,柔亮的皮毛被溫暖的光線一一梳洗過,煥發炫麗迷人的神采。或許是覺得舒服,大狗長長地伸了個懶腰,然後換了個姿勢側卧下來,把頭墊在毛茸茸的爪子上,眯起眼睛,一臉的滿足。很是憨态可愛的樣子,跟它化成人形後的柔美女子模樣一點都不像。站在窗前的白衣美人慢慢勾唇,清冷的容顏也染上些許暖意。素手從虛空中抽出一本文冊,翻開,低眉看了一會兒,而後合起。緩緩移步走出門外。
今日,她要去一趟桐香鎮。
桐香鎮裏又有五對有情人到了牽結紅線的時機。其中有一對是去年才認識的兩個女子。令慕容離夙感到奇怪的是,這兩人竟然已經牽結了定情線。姻緣司有兩種紅線,一種定情,一種結姻。給凡人牽結了定情線後,會使得他們能在初見之時相互之間産生好感,心靈相通,從而促成情緣。可是一旦雙方在以後的相處中感覺不合,心意相離,原初的愛意消逝,那根紅線便會自動斷開消失。
那兩個女子的定情線是何時連結,又是誰為她們連結的?白衣美人凝眉沉思,卻不得其解。
桐香鎮郊野,林外道旁芳草萋萋,半枯的草地連綿到天際。一抹白色飄落于茫茫草地上,衣帶飄然,清雅絕塵。慕容離夙将視線放到不遠處的那條路上。一丈多寬的行道從那頭的樹林裏延伸出來,路面平坦幹淨,風過不起煙沙。這時,只聽見林子裏響起一陣噠噠地馬蹄聲,有人騎着馬朝這邊過來,速度極快,隐隐還聽見女子的叫喊聲。
立于草上的白衣美人淡淡彎唇。
即刻間,林子裏出現一匹棕色的俊馬,騎在馬上的緋衣女子卻不是意氣風發的模樣,而是紅着眼眶,神色凄然,好似發生了什麽叫她傷心氣憤的事。在她身後,另一個淡紫色長裙的女子騎馬緊追不舍。
“莺莺,你不要這麽快,很危險啊!”緊追在後的女子朝前面的人大聲喊道,面色緊張。可是前面的人似是氣極,根本不聽她的勸告,反而賭氣般地揚鞭加快了速度,與之拉開距離。女子咬咬牙,腳下狠狠踹幾下,追上前,與前面人的馬緊挨着并行,然後猛然間出手,攬住緋衣女子的腰身,把那不聽話的人帶到自己的馬上,牢牢困在懷裏。
奔跑的馬匹漸漸慢了下來,似是累了許久後終于可以停下來稍作喘息般,鼻孔裏呼哧呼哧地噴着熱氣。其中一匹沒人騎的幹脆走到一旁的草地裏肯草,可是另一匹馬上的人卻沒有消停下來。緋衣女子激烈地扭動身子使勁掙紮着,青絲淩亂,像只被惹毛的小獅子,身後的人只能咬牙抱緊她,努力穩住重心,不讓她們兩人掉下了馬去。
“章笙你放開,不許碰我,你走啊!”緋衣女子掙紮不過,紅着眼怒喝道,大大的眸子裏迷蒙一片,盛滿委屈與氣憤。身後人嘆了口氣,語氣有些無奈:“莺莺,你不要這樣,冷靜點聽我說!”
“你叫我怎麽冷靜!我看見你和那男人在一起有說有笑的,他還送給你紅玉佩環了!”柳莺莺冷然說道,一張嬌俏的小臉此時已經被淚水染濕。想起不久前看見的那刺眼的一幕,心裏就好似被活生生紮了一刀,她胡亂用袖子擦了把臉,恨聲:“章笙,你別跟我說你不知道紅玉佩環代表什麽!”
在風霖,紅玉佩環代表婚姻之約,若是兩人相戀,通常都會增此物以表心意。同時這也是一種承諾,如果對方願意收下,那麽他們便可約雙方父母見面商議婚事了。章笙将下巴輕輕抵在柳莺莺肩上,默然許久,才低聲回答:“紅玉為情,佩環結心。”
聽見這個回答,柳莺莺一下子失了力氣,巨大的悲怆湧上心頭,幾乎叫她支撐不住。眼淚滑落臉頰,她壓抑住聲音裏的顫抖,冷笑道:“呵,你承認了?所以你之前說的要給我一個答案,就是這樣子的麽。”語氣裏滿含凄楚不甘,到最後終于忍不住帶上了哽咽,“是我癡心妄想了,可是,你若想要我祝福你們,我告訴你這不可能!我,我會恨你一輩子!”
Advertisement
“你看到的那男人是我大哥。”身後的人搖搖頭,從衣袖裏掏出一塊手巾替面前這梨花帶雨的美人擦去眼淚,柔美的眉眼間盡是似笑非笑的神情。柳莺莺怔住,也忘了哭了,倏地回過頭,用一雙大大的眸子盯着她,顫聲:“你說什麽?”
“我說,今早被你潑了一臉茶葉然後踩了兩腳的男人是我親生大哥。是我托他把祖傳的紅玉帶來給我的。這紅玉佩環我和我哥一人有一個,爹娘說過,它将來是要送給自己的另外一半的,我們章家人的證明。”章笙看着那張呆怔住的俏臉,勾起嘴角,拿出那塊刻有“章”字的佩環遞到她面前,聲音溫柔得像此時照耀在她們身上的陽光:“諾,本來要找個時機送給你的,現在,你要還是不要?”
“你,你的意思是……”緋衣美人不敢置信地睜大眸子,語氣裏滿是不确定,卻又不敢動作,生怕眼前的一切都不過是自己的一場美夢,不小心就會碰碎。章笙豈會不知她心中所想,傾身過去,無比憐惜地在她眉心輕柔印上一吻,而後定定看着她,說:“做我章笙的妻子,可好?”
“你,你這壞蛋……”緋衣美人瞬間轉悲為喜,眼角挂着淚花,粉拳一個勁地砸在那人身上,嗔怪道:“為什麽不早說,叫我方才這麽難過。”
章笙躲開那沒多少力度的粉拳,轉身下馬,笑道:“你不給我機會說啊。而且,你之前對我哥好兇……”柳莺莺聽見她的話,腦海裏立即跳出那男人被自己踩得龇牙咧嘴的痛苦模樣,臉色一變,連忙跟着躍下馬,着急地說:“那,那他會不會不喜歡我,不同意我們在一起啊。”唉,那時好像是下腳重了點……
“嗯……不清楚呢。”章笙眨眨眼,語氣狡黠。緋衣美人臉上挂不住了,佯裝生氣地去掐那人帶笑的俏臉,兇道:“喂,你還笑,都是因為你啦!”“娘子手下留情啊。”被掐的人躲閃着求饒道。
柳莺莺聽見那聲“娘子”,心裏又羞又喜,嬌俏的小臉紅撲撲地像是抹了層胭脂,嘴上卻不肯承認:“哼,我有說過要嫁給你了麽?”“你都收下定情信物了,難道要始亂終棄麽,嗯?”章笙狀似無辜地說道,眸光燦燦,卻滿是玩味。那頭的小美人立即飛來了一記眼刀,嬌斥:“那你還不趕快過來,讓妾身家法伺候你!”
溫暖和煦的陽光下,兩人在草地上追追鬧鬧,像兩只嬉戲在茫茫油菜花田中的蝴蝶。而在一旁靜靜看着她們的白衣美人仿佛也被她們的幸福所感染,目光越發柔和,只是眼裏眉間卻也藏着別樣的思緒,墨色的眸子裏似是有一簇跳動的燭光,忽明忽滅。
慕容離夙輕輕擡手,那兩人腳踝間便重新顯現出一根紅線,牢牢地牽結在一起……
而後,微風拂過,草葉搖擺。路旁不再有那白衣翩翩的身影,只剩下兩匹悠然嚼着枯草的馬,還有兩個緊緊相擁的女子。
……
接近黃昏的時候,慕容離夙給另外四對人也牽結了紅線。此時夕陽偏西,漸漸沉入了遠山交接處,天邊偶爾有幾只飛鳥緩緩歸巢,慕容離夙卻突然生出些許閑情。她今天,不想這麽快回去。
桐香鎮的景致很好,特別是在這樣寧靜的秋日裏,叫人覺得格外親切,忍不住多停留一會兒,看着那一座座沉靜在暮色裏的白牆青瓦,還有緩緩走在街道弄堂裏的行人。可是,慕容離夙在經過一戶人家時卻停下來步子。這戶人姓桑,是鎮上的大戶人家。桑府後院很大,有一片茂密的樹林子。在這個時節,樹林裏滿目都是深深淺淺的黃色,很是好看。空氣裏帶有淡淡的花香,是迷人的昙花香氣,慕容離夙卻在這花香中嗅到一絲不一樣的氣息。
是一種帶有陰冥味道的,極淡的仙氣。
白衣美人輕輕落在林角的一處牆檐上,這時,林外的那間房屋裏傳出些動靜,只見從屋裏走出了個容貌清麗的女子。那女子踏着夕陽投下的金色光線,慢慢走進這片林子,清麗溫婉的臉上籠罩着不知名的愁緒,卻是很淡很淡,不易察覺。
……
——————————————————————————————————
某男:我容易麽,趕着給自己妹妹送佩環,結果還來不及休息一下,就被一個不知從那兒冒出來的兇悍女人潑了一臉茶,更可惡的是,她還滿臉傷心委屈氣憤的樣子,倒像是我欺負了她似的!這,這算什麽嘛,不應該我傷心委屈氣憤的嗎!真是莫名其妙……
章笙:大哥,你不要像個怨婦一樣嘛。
莺莺:大男人這麽小氣幹甚!我可是你未來的妹媳婦呢!是不是啊,小笙兒?
章笙:你怎麽可以叫我小笙兒,這麽弱氣的稱呼……
莺莺:人家想給你個愛稱嘛……那你大嫂是怎麽喊你大哥的?
章笙:呃……章郎……
莺莺:——噗!!!
某男:(捂臉)我想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