緣來是狼君

第35章 三十五、看不見的你

入了冬，天色暗得很快。接近申時天色已經暗了下來，茂密的林子裏更顯得昏沉。司徒虞踩着覆蓋着落葉的軟綿綿的地面，走向林子外邊那間屋子。

屋子裏正有人在說話。司徒虞聽出是今早桑瑜身邊那丫鬟的聲音。

“小姐，你的頭發真好看。”丫鬟拿着木梳，站在桑瑜身後，為她梳理那長長地垂在身後的青絲，梳齒捋過，發絲柔順無阻，散發淡淡香氣。坐在梳妝臺前的人閉着眼睛，微微抿起嘴角。

沒有了紗巾的遮擋，可以看見有一道很淡的疤痕從右邊的額際經過雙眼，延伸到左邊那只眼睛的眼角處。這應該就是那導致她失明的傷了。這在當時，該是有多觸目驚心啊。好在傷口處理得很好，如今只留下一道已不是十分明顯的痕跡。司徒虞走到桑瑜身側，看見她依舊清麗的面龐，心思微動，把靈氣凝聚指尖，隔空注入她眼中。

白色的亮光慢慢覆蓋在桑瑜臉上，有一些融入疤痕裏。可是觸及她眼簾的那部分，卻是轉瞬消失，無法進入。司徒虞指尖驟然一陣劇痛。縮回手，按住指尖，眉頭蹙起。

是我逾越了麽？司徒虞露出些許詫異，心裏有些難受。沒想到，桑瑜竟是命中該有此劫。目光移回她溫婉沉靜得面容上，仙君暗暗嘆了口氣。

那疤痕或許不久後就能全然淡去，消失不見，可是眼睛呢……

丫鬟為桑瑜梳好頭，又拿起早已備好在一旁的藥膏，輕輕塗抹在她眼睛上，動作自然熟練，仿佛在做一件再平常不過的日常瑣事。桑瑜靜靜地坐在那兒任由丫鬟幫忙上好藥，又為自己綁上紗巾。

“心蘭，現在是什麽時辰了？”紗巾綁好後，靜坐的人輕聲開口。

“……已是申時了。”丫鬟聞言臉上顯現出複雜的神色，遲疑了一下，卻還是如實回答。桑瑜站起身子，對她說道：“等一下你去跟夫人說，我遲些再吃飯，叫她不用等我了。”依舊是平靜的語調，可是細看之下，卻能發現她嘴角的弧度裏透露出的些許愉悅。丫鬟更是多了幾分擔憂：“小姐……”

也不知從何時起自家小姐就有了這麽一個習慣，就是喜歡在黃昏時獨坐在林子裏，不要任何人陪伴。每天都是如此，準時地，如同在赴某一個人的約。外邊的那些流言蜚語她都不想理會，可是自家小姐一向是這種心裏有苦自己默默承受不願說出來的性子，她很是擔心啊。

“放心吧，我只是想在林子裏安靜一會兒，沒事的。”桑瑜似乎察覺到丫鬟的思緒，向着她的方向揚起淡淡的笑意。丫鬟咬咬唇，終是無奈地嘆了口氣，示意門邊候着的的另一個小丫頭過來扶住小姐，自己端起盛放藥膏的碗和換下的紗布，走出門外。

夕陽的光線把樹的影子逼到屋子這邊，長長地延伸，籠罩住窗子。

“小蓮，扶我去林子裏。”桑瑜對身邊的小丫頭說。

“是。”小丫頭聞言乖巧地回答，小心翼翼地扶起她慢慢走出門，走進那片林子裏。林子裏面早已擺放好了一張躺椅，小丫頭扶着桑瑜走到那兒坐下。

“好了，我一個人在這坐會兒。”桑瑜坐進躺椅裏，靠着椅背，輕聲說。小丫頭已是習慣，把手裏抱着的一件外衣展開，輕輕蓋在她腿上，然後轉身輕步離去。在走到院門口的時候卻是意外地看見桑夫人正站在那裏。

“夫人。”小丫頭朝她躬身。

“嗯。”桑夫人淡淡地點頭，目光卻是對着遠處林子裏坐着的人。小丫頭看見了，神色有些猶豫，欲言又止的模樣，一雙小手攪着自己的花手絹。桑夫人嘴角抿起，淡淡地開口：“有什麽話，就直說吧。”

“夫人……外邊都說小姐她……”小丫頭看了眼桑夫人那張與小姐神似的溫婉臉龐，小聲地開口。

“我的女兒，我還不清楚麽。外頭那些個愛嚼舌根的說些什麽，我們不必理會。”桑夫人語調平靜，卻是很有氣勢，不容辯駁。遠處的林子昏暗幽靜，這種幽靜映入了她的眸子。“在林子裏坐坐，氣色倒是好了很多啊。”似是在自言自語般，桑夫人低聲說，不明的情緒沉入眼底。好一會兒，她終是收回了目光，對着一旁的人沉沉開口：“走吧。”

小丫頭擡眼望了望桑瑜的方向，低下頭跟着桑夫人離開。

司徒虞站在屋子門口邊上，注視着這一切。正想擡步走進林子，卻突然間感覺到一絲異樣。來自這院中的，不平常的氣息。神色一凜，司徒虞迅速飛身到一處樹丫上，隐匿了氣息。

黃昏的風有些微涼，偶爾卷落幾片枯黃的葉子。院子一角，種有一片夢昙花。綠色的葉子間露出幾個花苞，在風中微微晃動，其中一個漸漸從裏散發出肉眼不可見到的光點。淡藍色的光點像一群螢火蟲，在牆頭合聚在一起，幻化成一個身着長裙的，二十歲上下模樣的女子。立在樹上的司徒虞眼裏露出詫異，沒想到在這裏會有一個靈體的存在，似妖非妖，似鬼非鬼，更是奇怪的是她身上一絲邪氣也無，竟還隐隐散發着仙氣。

也正因如此，司徒虞決定先不現身，靜觀其變。

長裙女子坐在牆上，赤着腳，細白的皮膚上仿佛鍍有一層白光，瑩瑩如雪。看見坐在林中的桑瑜，女子臉上綻放笑意，原本美麗的臉龐更是動人，差點連站在樹上觀看的仙君大人都恍了心神。

輕輕一躍，女子落在覆蓋落葉的地面上，朝桑瑜走去。

有枯葉被踩碎的微微的聲響靠近，淡淡的昙花香氣飄入鼻息。熟悉的聲音和味道。安靜坐在那兒的人嘴角上揚，掩飾不住的笑意，完全不似方才在丫鬟們面前的樣子。桑瑜輕聲開口，語調有幾分俏皮：“呵，小毛賊，你來啦。”

“是啊，偷香竊玉來了。”女子同樣俏皮地回答。桑瑜轉過臉來準确地向着她，笑着伸出手：“諾。”女子走過去，握住她的手。這是她們之間特有的動作，從第一次認識開始，便維持到現在，已成習慣。

桑瑜嘴角的弧度加深。現在回想起與這個小毛賊認識的經過，還真是，有些莫名其妙呢。

她剛剛失明那段時日，幾乎都失去了活下去的勇氣，一蹶不振。那天黃昏，她終于發了脾氣，獨自坐在昏暗的樹林裏，不允許任何人接近。獨坐林中，四周寂然，唯有風吹過枝葉間的摩挲聲響。只是，什麽都看不見了。好像沉浸在幽黑的湖底，一片黑暗。忽然間有細微的聲響朝自己接近，似是腳步聲。她以為又是哪個來勸說的丫鬟，有些惱怒出聲：“不是說了不許接近的嗎？”

回答她的卻是一個陌生的好聽的女聲：“你居然能感覺到我。”語氣微微帶着些驚奇，卻是無比輕松的語調。有淡淡的花香飄過來，是她很喜歡的夢昙花的香氣。

“你不是我們家的人，怎麽會出現在這裏？”

“呵呵，這兒很美，我來這裏散散步。”陌生女子輕笑起來，絲毫沒有拘謹，說得理所當然。桑瑜眉頭不由得舒展開來，莫名地，對這個陌生人感到親切。“呵，你該不會是毛賊吧？”

“嗯……那你就當我是毛賊好了，要不要——喊人來抓我？”女子大大方方地走過來，蹲在她面前，擡眼看着她。

“哼，區區毛賊還不足為懼。”

“哎呀，那作為報答，我每天來找你玩好了。”女子歪着頭，眉眼彎彎。桑瑜雖然看不見，卻也感覺到她此刻的愉悅。有一種從未有過的奇異感覺湧上心頭。每天都來找我麽……桑瑜撇開臉，語氣變得有些生硬：“不需要！”

“可我需要啊。我很是寂寞呀。”女子語調依舊輕松，桑瑜怔然。真是……有些無賴的樣子啊……

“諾，說好了，我們就是朋友了。”

“你……”

“呵呵。”女子傾身上前，握住她的手。

手交握住的那一刻，兩顆心同時安定下來。溫暖的氣息通過手心，蔓延全身。幽黑無際的世界裏，仿佛有光亮，透進來了。

……

初遇的每一個細節，都清晰映在腦海裏。

“你到底是什麽人呢？”桑瑜喃喃出聲，“每天都能不被發現地準時出現在這裏。語調輕松地陪我聊天，時間到了便又離開，如昙花一現。”

“這樣不好麽。”女子答非所問。桑瑜淡然一笑：“可是啊，每次都是要等到你來找我，我無聊時也想去找你的啊。”

“這樣啊……”女子放開握着桑瑜的手，走到她前邊的空地上，眉眼彎起：“你知道嗎，深秋的時候，在一個無人寂靜的林子裏，用力拍手，每拍一下就會有一片黃葉落下來。”

“你在逗我玩麽？”

“不信麽？那你仔細聽。雖然現在已是入冬了，但還是有效的哦。”女子擡起雙手一拍，清脆的響聲回蕩在林子裏。

“諾，就有一片葉子落下來了。”女子笑着說，也不知道是不是真的。緊接着，她又連續拍了幾下，桑瑜凝神細聽，似乎還真的聽見有葉子漱漱落下的聲音。微風牽起發絲，坐着的人慢慢揚起笑意。

“怎樣，沒騙你吧。”女子走回桑瑜面前，蹲下身子，說道：“那是它們對你的回應。你打着節拍，它們在空中翩然而舞。吶，所以呢，如果你孤單的時候，就在這裏拍拍手，就不會感覺那麽難受了。”

桑瑜伸手撫在女子臉上，細細地觸摸她的眉眼。

“我拍手時，你就會在我身邊嗎？”

“可能會吧，不過我只是個小毛賊，不能随時随地來找你的。”女子仰起臉，任由她微涼的指尖輕輕觸碰。

“跟你在一起時總是那麽輕松自在。”桑瑜忽而語氣變得有些低沉：“好想，看看你的樣子啊。”女子聞言神色微變，卻很快隐去那一瞬的複雜神色，打趣道：“要是我長得很醜呢？”

“呵，我雖然看不見，卻還能摸得着啊。你定是個很美的女子。”桑瑜淡淡地勾起嘴角：“其實，我不在乎你是美是醜的，但是我想看見你，我想記住你的樣子。”

女子定定看着她，眸子裏有亮光閃爍。天色愈來愈暗，周遭事物已經模糊不清。遠處有一個丫鬟走進院門往這邊方向走過來。

遠眺一眼，女子輕聲嘆氣，語氣溫柔又俏皮：“好啦，大小姐快去吃飯，不許餓着肚子。小毛賊我也該走啦。”

“诶，那明天你還會來這裏的吧。”桑瑜坐起身子，急聲問她。

“你每天都這樣問。放心啦。”

話音剛落，昙花香氣便消失不見。桑瑜心裏微微失落。又有另一種腳步聲漸漸朝這邊靠近。丫鬟走到她身邊，輕聲對她說：“小姐，該去用膳了。”

桑瑜臉上的失落隐去，恢複平靜的神色，淡淡地點頭。

遠處屋檐下，點起了淡紅色的燈籠。坐在牆上的人望着緩緩離去的主仆二人，目光深邃。而此時站在一棵樹上的仙君大人倚着樹杆，嘆息：怎麽最近總是那麽多人鬼殊途的愛戀。搖搖頭，輕身一躍，落到地面上。坐在牆上的女子看見司徒虞，竟也不覺訝異，也躍下牆來，走近她。

陣陣花香飄過來。女子看着司徒虞，似是感嘆般說道：“這裏很美吧。”完全是老朋友的語氣。仙君大人頓覺得有趣，用同樣輕松的語調問她：“你就不對我抱有防備麽？”

“你不也是如此嗎？”女子微笑，“你應該守在這好一會兒了吧。”

“你身上沒有邪氣。既不會害人，我不必防你。吶……經過剛剛的觀察我也對你放心了。”司徒虞看着她，俊美的臉上揚起些許笑意。有幾片葉子落在她肩頭，司徒虞輕輕拈起，又放開手讓它飄落到地面上。葉子落在地上便隐在那層積葉裏找不着了。仙君忽而正色道：“你是幽魂？”女子點頭。

原來還真是。

所謂幽魂，是人死後由于某種特殊的原因沒被帶回陰間投胎轉世，逃離了輪回，以靈體的形式游蕩凡間。可是靈體極為脆弱，稍不慎便會灰飛煙滅的。而眼前的這女子不但身形穩固，竟還能與人類接觸。顯然，已經具備一定的修為了。仙君大人眉頭微蹙。女子看出她的疑慮，眉眼彎起，說道：“我寄宿在那株夢昙裏。”她指向牆角那些花，“不過……我修為尚淺，不能出來太久。”

啧啧，原來如此。仙君大人翹起嘴角，語氣有幾分狡黠：“你喜歡她的吧。”

“是。”女子坦誠不諱。而後又問道：“你……是神仙嗎？”

“嗯，我是掌管人間情愛的神仙。”司徒虞嘆一口氣，月白色的衣袖随風輕擺，“可是我似乎不能為你們結緣啊。”女子聞言，臉上笑意淡淡：“不需要的。現在能待在她身邊就好了。”

“愛一個人，不一定要聽到她也說愛你，也不一定要永遠在一起的。有時候，情愛就像鏡花水月，可能到最後什麽也得不到，恍然如一場美夢，但是它曾經讓我感受到了最美好的東西，讓我的心，曾經那麽充實。”女緩緩地說，聲音輕柔好聽。

不一定要在一起麽……司徒虞琢磨着她的話，忽而思緒紛繁。蹲下身子，撿了一根樹枝在地上畫着圈圈，嘴裏哼哼：“本仙才沒這麽寬容偉大，要是我喜歡誰，我就要她也心裏也只能有我一個，時時刻刻想着我，沒了我就吃不下睡不着頭發會分叉，除了我跟誰在一起都不開心不幸福到最後再也離不開我……可是……”仙君大人越說越沒底氣，好看的眉也垮了下來。

“——哧，你跟其他的神仙真不一樣。”女子忍不住笑出聲來。仙君大人撇撇嘴站起身子。這時女子又開口問她：“你……能治好桑瑜的眼傷麽？”司徒虞聞言，眉宇間浮上愁色，良久，悵然長嘆：“神仙也不是萬能的啊。”

而後，兩人緘默不語，一起站在紛揚的落葉裏。

夕陽沉入天邊連綿的群山間。黑色從天邊蔓延過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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桑小姐和女鬼的結局：

有一天，桑瑜忽然想送給小毛賊一個禮物，想到她身上總有昙花香氣，覺得她定是也很喜歡昙花的。于是——

桑瑜：心蘭，院子裏那昙花開了麽？

心蘭：開了。

桑瑜：那——去摘一朵最大最美的給我。(小毛賊：NO!!!!!)

心蘭走進院子，果斷地折下那一朵最美最招搖的昙花……

然後，桑瑜再也沒見到過那女子了……

小泊：呵呵，要是我這樣寫會不會有人想扁我。。。

作者有話要說：

最近好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