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蛇妖
眼前之景屬實驚人,一條足有七丈餘長的大蛇盤于貫穿了三層樓的房住上,一雙青眼大如銅鐘,随骨汗毛豎的嘶聲吐出猩紅的芯子,身上鱗片似龍甲一般堅實鋒利,上面還挂着一張撕扯脹裂得稀爛的美人人皮!
這妖居然是假借人皮藏身于人群之中,真是荒誕惡心至極!
顧長卿早在事前就已經在醉仙樓內布下天羅地網的誅妖符陣,并暗中操控探測,只要有細微妖氣顫動都會被他察覺,若是妖物一不小心觸碰符陣,便會原形畢露無處可藏!
“只沒想到是個這麽大的家夥!”顧長卿狠聲道。
這條巨蛇盤旋轉了幾圈,很快便在驚弓之鳥般胡亂撞跑的人群中捕捉到依舊淡定得不尋常,目光如火的幾人。巨大蛇頭湊到眼前,冰涼的鼻息吹在臉上,顧長卿也毫無退縮之意,更是翻身躍起穩穩踩在圍欄之上,一副對峙姿态。
然過度慌亂逃竄的人群,與此起彼伏的蛇信嘶鳴與爬行時黏膩摩擦之聲入耳,顧長卿才意識到這裏并不只有一條蛇!低頭向下望去,果然無數條翠青小蛇沿着樓梯,房梁,牆體湧來,各個将身軀盤結糾纏,好像天上下了場蛇雨,惡心得寒毛直豎胃裏反嘔。
更可怕的是,這群小蛇似乎帶有劇毒,逃難的人群中難免會有失足踩到,或是壓擠被咬,沒過幾會兒便口吐白沫渾身痙攣昏迷,不醒人世!顧長卿回頭看了眼身後漸漸被成群毒蛇包圍的馮漢廣與姚十三,情急之下喊道:‘
“将軍快帶姚先生出去!這裏交給我們倆就好!”
馮漢廣聽了這話開懷朗笑,把姚十三往身後帶着,毫無懼色的立于群蛇中央,渾聲如鐘,狂妄得像匹漠北孤狼,泥澤山虎。
“敢在我馮漢廣的地界裏撒野?我不管是人是妖還是神,統統立斬無赦!豈叫我有退的道理!”
顧長卿見此也便不再擔憂挂念,揮劍甩出數張黃符燒了眼前擋路的一片毒蛇,幾步登上三層,見大蛇游走迅速,腳步輕快踏步而去,炸數張符咒引得妖蛇厲鳴不斷,宋遠緊随其後翻手起陣替他攔着飛撲而來的小蛇群,配合默契無絲毫拖泥帶水。
馮漢廣這邊利劍一揮便是一片蛇首分離,只是他還要一只手護着姚十三,動作難免有些局促。姚十三見了,貼在馮漢廣耳邊莞爾一笑,氣流滑過耳邊可是酥骨的本事,輕聲道:“小将軍不必擔心我,難不成忘了我馴蛇的本事,可是中原一絕?它們傷不到我的,您放心施展自己就好。”
馮漢廣回頭嗤的笑道:“回頭再馴你。”
說罷一頭沖進蛇群裏去一頓切瓜似的砍殺,留姚十三一人泰然自若的從衣袖中取出适才馮漢廣送的小劍,臉上盈盈笑眼也沒松懈,嘴裏念着些什麽聽不清低語,那些個小蛇竟真就只繞在他腳下幾尺的距離,不再靠近。
“真是乖孩子。”姚十三笑着蹲下身去,撐着臉沖小蛇們自言自語。“只可惜跟錯了主子,不然還可以安心吃香喝辣呢,怪不得我。”
說完,這笑得一臉無害天真的美人,面不改色起劍斬了身前離得近的幾只。小劍鋒刃無比,他一個手勁不大的人,也是眨眼間便斷了數只性命。
Advertisement
“心狠手辣啊你?”馮漢廣退上幾步靠在姚十三背後,身處險境還有心與他開着玩笑,“可算見識到了。”
“也不及小将軍辣手摧花的實力半分。”姚十三語氣依舊平和,甚至帶着幾分調戲,絲毫不像個一不小心随時便會沒了命的人。卻是一說話,略微走了神,沒看到身側撲來的一條小蛇,幸得馮漢廣眼疾手快一把抓住那蛇的身子,大力摔了出去。
“集中點!別都到了這時候還光顧着誘引人成嗎?”馮漢廣語氣中填了幾分怒意,嫌棄的甩甩剛剛摸到蛇的手。
“我有什麽好怕的,反正背後一直有小将軍撐着不是?”姚十三蠻不在乎的仰頭靠在馮漢廣那寬闊堅實的背上,甚至有意無意蹭了蹭,笑說,“十三自己什麽都好,但有了将軍,可就什麽都不好了呢。”
另一邊的顧長卿一路追到三層客室,好些個衣衫不整趿拉鞋靴子的男男女女跟受驚的鳥群一般四散尖叫逃命。這蛇妖本型實在是太大,蛇尾似鐵一甩便斷了木梁,灰塵四起,他一邊要躲閃,一邊要攔住蛇妖沖進人群誤傷,又要尋弱點。
鱗片似硬铠刀劍不入,尋了半天也沒找到下劍的位置,難顧首尾,又難得今日為了方便隐藏身份才沒帶那麽多能幫手的道友,幹脆回身喊了宋遠:“你去護着人,我自己來擒!我管不了那麽多!”
宋遠雖然頗為擔心他一個人能否應付得來,也還是應了話一個側身飛身落到樓梯處,撐起護界引驚得混亂不堪的衆人有序下樓,自己在外接連炸開數道法咒,蛇群被燒得焦糊臭氣難聞作嘔,殺掉一群又不停湧出,沒完沒了。
“大師兄!不滅了那蛇妖,這群毒蛇怕是沒完啊!”宋遠扯嗓子沖激戰中的顧長卿喊道。
“困妖繩!縛!”
顧長卿一聲令下,手中金光淩厲,現出條随法術更變長短的金繩,套馬似的抛在大蛇身上,瞬間将其困了個結實!不過一時間找不到這妖的軟肋,大蛇受驚接連亂撞得主梁折損,整個醉仙樓都在嘎吱作響,再這樣胡鬥下去怕是全都要塌,顧長卿是在絞盡腦汁想法子穩住它。
困妖繩此等高階法器是有自己的法力蘊藏其中,着了妖身便是好一陣噼啪作響,順着鱗片縫隙直擊骨髓,痛得蛇妖一陣長嚎,反而撲騰得更厲害。顧長卿攥着困妖繩另一頭順從它甩動時的大力,飛身而上,準确落于蛇身,奔馳到七寸之處,集全是法力于一處,周身薄霧萦繞,借困妖繩入甲之際,沿鱗片空隙一劍深深刺入蛇身!
蛇妖劇痛難忍,像個麻花一般翻轉起身子,顧長卿腳下一空被甩了下去,幸好手中還拉着困妖繩的一端,敏捷連蹬幾步,蕩回廊道上連滾幾圈,撞在個斷了一半的欄杆上才勉強停下。顧不得半截胳膊生疼,一骨碌爬起來半跪于地念咒施法。
插在蛇妖身上的破邪劍屬侍主法器,與顧長卿有羁絆,他在此處驅下五雷咒,推遷二炁,混一成真。五雷五雷,急會黃寧,吼電訊霆,聞呼即至!
就見劍身雷霆四射,狂猛暴唳,奔向全身,霍嚓作響,直教那蛇妖痛苦不堪,從半空直直跌下,砸斷幾層廊亭!
馮漢廣這邊還打得熱火朝天,忽然聽見頭頂一陣轟隆巨響塵埃如雨,擡頭就見到這蛇妖砸了下來,來不及反應,一把撈過旁邊痛快奮戰的姚十三快跑幾步滾了出去,剛停下便看到那蛇妖跟個巨石一般重重摔倒剛剛兩人站過的地方,可是将桌椅砸了個稀碎。
姚十三從馮漢廣臂彎下面強擠出來,看那一堆廢木斷桓呼了口氣,險聲道:“哎呦,險些扁了嗎。”
可半晌沒聽見馮漢廣回他,姚十三疑惑一回頭,才發現馮漢廣以刀撐于地上,臉色發白,呼吸斷續額前細汗滿布。
姚十三心裏惶然覺得不對勁,趕緊過去扶,尋思着憑借馮漢廣的身體素質,可曾是鎮邊關策千軍奮戰三天三夜,斬敵無數也不見疲色的人,總不至于才打這麽一會兒就累成這樣?
當下收了一臉浮容,去抓他的手,才發現剛剛替他擋了蛇的那只手上布着兩個烏黑牙印洞,蛇毒溶血,手背上的細碎的血管已然開始發黑!
“将……将軍!”姚十三捂嘴驚呼:“您剛剛被蛇咬了?怎麽不與我說!”
“說個屁。”馮漢廣咬着牙關怼了回去。“說了又怎樣,還能不打了獨自跑路,把你扔這喂蛇?”
“那也不能……”姚十三極力穩住心神,一把扯下自己束發的發繩緊緊系在他的手腕上阻止蛇毒繼續上行,急喊:“也不能為了我連命都不要吧!”
“娘們唧唧。”馮漢廣看着他緊張到略微發抖的手上動作,憋勁重新站起身将他扒拉到一邊,叱鼻道:“不是你說的,全心靠我嗎?怎麽這會兒還怪上我。你小将軍現在還死不了,少在這哭喪!”
此時顧長卿從三層躍下跳到兩人身前,順勢拔下插在蛇妖身上的劍,腳下生風再繞至蛇首處,手中勒緊困妖繩,準備最後一擊之際,忽然聽得蛇妖開口說了人話。
“臭道士!你今日若是要了我的命,來日你與這益州萬戶可都要陪葬!”
顧長卿聞言,豎起劍立于身後背手而站,衣袍與長發被蛇妖沉重痛苦鼻息掀得翻飛,好似武神之姿,怒聲道:“此話怎講?都将魂飛魄散還如何陪葬?休得危言聳聽!”
“哈哈哈哈哈——”
蛇妖忽然狂笑起來,聲音尖銳刺耳,噪仄難聽,“低賤人命,不過是回天乏術垂死掙紮的人血鼎爐罷了!難道你就沒發現近期妖族異動嗎?我不過是顆先行試探的棋子之一罷了……馬上要來了,他們馬上就要來索你們的命了!哈哈哈哈哈!”
“誰要來了!你最好把話給我說清楚,不然我叫你生不如死!”顧長卿反掌推力入困妖繩中,繩間頓時雷光四起,擊得那蛇妖慘叫不止,渾身焦糊。誰知此時蛇妖絕命前忽地拼死一吼,半人高的毒牙中噴出大量渾黃毒液,直奔顧長卿面門而來,身後就是牆面,被堵死的路全然無處可躲!
宋遠站在樓梯間離得遠,事發突然根本來不及助力,這蛇妖的毒如硫磺可溶解萬物,剛剛奮戰之餘已經見識過幾次,若是觸到人,怕是要化成人肉湯了。
如此危機時刻,顧長卿滿心以為自己遭了暗算要死,下意識擡手擋住臉,忽然聞見一陣玉石金鏈撞擊脆響,便覺得被人拉住手臂翻滾了出去。再擡頭,竟是剛剛還疑為妖敵的依明巫女施法撐起一道薄薄冰牆,暫時擋了大半毒液,卻還是在拉他出去的瞬間被濺射而到的毒液侵蝕到些許手臂,凝脂玉肌上登時顯出大片血印。
她卻也沒吭聲,只是微蹙起眉頭,反手化出幾只雪蝶敷在傷處降溫,側頭穩聲講出不太标準的漢話來。
“道長還猶豫什麽!莫聽妖言惑衆,切開七寸,即可絕命!”
顧長卿詫異的看了她一眼,只是此刻容不得再猶豫,持劍而上拼盡全力,手中法力迸射,硬生生将那蛇妖切成兩段!
便是一聲凄厲慘叫,鮮血四溢!
顧長卿躍回依明巫女身邊,心中疑問多得很,卻也還是暫且忍住道:“巫女可還好?多謝救命之恩,顧某将來定當湧泉相報!”
依明忍痛起身作揖,說:“不必。其實這蛇妖是我從西域追尋一路而來,早在西域時便已造下衆多殺孽。小女隐瞞身份混入醉仙樓,為的也是除妖,反要感謝道長神威,不想這蛇妖已經修到了能使人皮掩氣到程度,不然光以我的修為,怕是連尋都尋不出來。”
她也為除妖?
顧長卿心生疑慮,難不成真的是西域奇術異人深不可測,凡人之姿也可通過什麽法子通悟妖術?
不可能啊,凡人怎麽可能會妖術……
疑惑之餘,身後不遠處姚十三忽然撿起剛剛落在地上的小劍,一個快步直奔那蛇妖屍身沖了過去!
蛇妖屍周身遍布未溶盡的毒液,燒灼得地板灰黑氣泡,氣味刺鼻難掩,極其難堪,顧長卿眼疾手快拉住他的胳膊斥道:“姚軍師這是要做什麽!那邊甚是危險,搞不好要被灼傷!”
“你放開!”姚十三這平時看着惠業才人細弱的身板也不知哪來那麽大力氣,一推被他攘了個踉跄。
“取其蛇膽,方可制解毒藥劑……我比你們誰都懂蛇,莫要再攔!”
蛇妖就算是腹部軟肉下的蛇皮依舊堅硬似鐵,姚十三發瘋似的拼命切割剖解,幸好這小劍鋒利無比,一劍狠刺下去腥血四濺,哪知這蛇毒性入骨,連蛇血都是炙人的,滴在手上痛得他牙關打顫也沒松開,一刀又一刀,只會更用力起來。
腳下漫延而來的毒液浸到衣擺,再漫過靴底,腳下也漸漸灼熱難忍……
這是他小将軍的命啊,怎能輕言放棄退縮!
好不容易剖開了口子,姚十三只沉默片刻,便毫不猶豫的伸手掏了進去!沿瘡口一頓摸索掏尋,疼痛激出豆大的眼淚順臉頰而下,滴在地上觸到殘存毒液化為輕氣,從背後看過去,那張單薄無助的身影哆嗦抽搐得厲害,卻還是頑強的硬撐着摸索,找尋。
這條命都是小将軍給的,早已腐爛成泥的賤命,發過誓要為他出賣一切的承諾……這點痛又算什麽啊。
為什麽要替我擋,為什麽要為了我這不值錢的東西擋那條蛇……!
姚十三想不通,就更是自責,心頭仿佛被人生揪着捏碎般難過得很,呼吸急促不已,只有手下摸尋的力度加大……
顧長卿這才回頭看見,原來是馮漢廣中了蛇毒,此刻已經有些精神恍惚雙目發昏的強撐着,趕快喚了宋遠過來一并将他扶到靠椅上坐着,拼一道真氣暫時阻住血脈流通,以防蛇毒順着血脈再攻入心髒。
此刻姚十三也終于摸到蛇膽,小心翼翼摘取出來,那盆大的蛇膽被他捧在手裏,雙手血淋淋的,也不知是蛇血,還是他自己的血。卻揚起一臉舒暢笑意,一瘸一拐蹒跚過來,氣息斷斷續續央求道:“顧道長,求您帶将軍回府吧,帶他到我房裏,我熟知蛇毒,可以配制解藥!如此大恩大德……”
顧長卿從腰間解下一枚納帶将蛇膽套了進去,又抓起他雙手插進身邊水蓮盆中,洪音打斷。“先顧顧你自己!手不要了?是我求将軍陪同才連累到你們,談何恩德!”
“我沒事的……”姚十三看着雙手發了愣,洗去血污後連着部分小臂已是傷痕累累,在那白嫩細膩的手臂上爬滿觸目驚心的裂口,似乎已不是自己的一般疼得麻木。“您去看看馮小将軍吧,他……他拖不得的!”
同樣負了傷的依明巫女由阿娜爾攙着走到顧長卿身邊,叫阿娜爾塞了張紙條在他手裏,婉然道:“道長定是疑問衆多。正如今日妖物所言,依我看來益州确實将迎危難。這是小女此行在益州的臨時住址,今日諸位都極為不便有傷在身,待萬事順意後,方可到這裏來尋我一敘。這位小将軍蛇毒确實刻不容緩,道長還是先帶他回吧。”
顧長卿張手粗略掃了那紙條,又擡頭看了眼依明。此時的醉仙樓已是滿地狼藉,哀嚎哭泣聲不斷,主梁也都搖搖欲墜,哪還有一分昔日觥籌交錯的繁華浪蕩,遭難的屍體橫下一地,如此慘景……
腦海中晃過一道夾雜悲鳴的火光,刺痛逼得他狠狠閉了眼。
“好。”顧長卿無奈長嘆一聲,應了是。
“哦對了。”依明巫女停下離去的步伐,忽然轉回首向顧長卿道了句,“擔心道長憂慮,便先在此說明了吧。小女既非妖身,但也算不上一般凡人。”
顧長卿翻袖回身,且聽見她留下一句匪夷所思的話。
“小女乃是,妖的新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