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歷練
近些日子接連着都是陰雨天,到了今日竟飄起了些許雪花,算算時日也快到小雪了。
顧清秋坐在正位上監學,束着個描金蓮花冠還真有那麽點少年觀主的味道。自重陽過後老祖師閉關,沒過多日一封快馬告急書信又把顧長卿召到了益州去,信裏傳的事情好像還不簡單,被他把觀裏使得上的除妖高修都帶了去,這掌事的任務自然就落在了他身上。
鐘聲三過,他起身看了看外面的天,雖然飄了雪卻還是夾着雨的,回身對整理書簡的小弟子們說了句,“帶好傘,外面雨涼,當心傷了寒。”
衆人應了聲是,紛紛行了禮退下。顧清池随後獨自走到門前,目送完這些人,便負手賞起這場初雪來。
天還未涼,這雪根本站不住,還沒落在草木上,便已化成了水和雨融了去,遠山缭繞着雲霧朦胧一片,看來想觀雪的話,現在還不是時機。
他在這裏邊站了半天,遙遙的就看到個半大少年手裏撐着把傘,胸前挂着個黃銅法鏡,頭頂着根高馬尾一颠一颠走過來,後邊還跟這個搖着扇子,眼角含笑的白發妖。
他覺着這畫面還挺可愛的。
“莫兒,艾葉兄,平安回來了啊。”
顧莫看見他師哥,立馬收了傘跑一頭插進屋去。艾葉緩步跟在後頭,這馬上就要數九的天他還只穿着個花白的素花錦袍,一頭濃密細軟的長發披在身上像身裘子一樣,淋着雨沒打傘,奇怪的是身上好像也沒濕。
定是個在冷地方生的妖,這氣溫驟降,自己披着襖子都覺着反涼的天,他還全然無擾的搖着扇子。顧清池正在這暗思量呢,懷裏就撞進來了個顧莫。
“師哥,我與你說啊,今兒個那妖生得可真醜,像個脫了毛的猴子似的,尖嘴猴腮長嘴獠牙的躲在個破廟裏。擄走的小孩兒被他割了根手指在那放血,幸虧我去的及時,趁那孩子還有氣兒救了下來!”
顧莫摸了摸自己懷裏的法鏡,擦出道微弱一閃的光來。
“我現在可會使了,一招便化了它那煞氣!真的,都挨不到活捉,莫兒可是有長進!”
顧清池笑了笑,引一指訣輕輕彈了彈那鏡面,咚地一聲激起幾圈清澈的漣漪來。“莫兒厲害,除妖都不用見血的。”
顧莫看這鏡面淨得如此幹淨,臉色頓時青了幾分,使勁拍了拍法鏡幾下,卻除了清脆銅聲,連水波都沒起。
“這怎麽回事?不可能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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顧清池笑得一臉無奈,偏頭過去,看着艾葉刷啦一聲收了扇子,攤開手心凝出團無形的黏稠黑水,在兩人面前只輕輕一捏,便結成塊髒冰,再碎成無數渣滓,随風如沙般在掌心散了去。
“妖丹都沒練成型的初階小雜碎罷了,不知道哪來的膽子出來尋人血養丹。”
“怎麽又是你……!”顧莫不滿嘟囔着幾句,把還帶着嬰兒肥的小胖臉拉得賊低。“你這樣會顯得我很廢材!”
“那不然呢。”艾葉在腳下的石階上席地坐了下來,取腰間酒壺品抿了小口酒。“看你毫無謀略的沖進去,也被他抓住割掉根手指,與那些野娃娃一齊放血?”
“那你不也是推門直接進的,我還以為是我解決完了,你才來的收尾呢!”顧莫鼓着個臉不服氣的模樣,這個年紀的小孩子就總是自傲多于實力,莽撞了點也正常。
“直沖是要靠實力的,小廢物。”
最近這世道突然不太平得很,自從顧長卿被益州之事帶走之後,皇城附近竟也莫名多了好多起妖物傷人的報告。這幾十年太平的天下不知怎麽了,妖界作祟蠢蠢欲動,甚至不得不叫人懷疑是不是這群妖物知曉老祖師閉關,顧長卿遠行,才敢跑出來撒野。
顧清池因這事是成日心煩意亂,愁眉不展。觀裏能使得上的高修都跟着顧長卿走了,實在騰不出人手來,他若是親自去,那這觀裏就沒人打理維持,他若不去,剩下顧莫這半大孩子,學術不精還沒實戰經驗,又是性子急,行事前想的短。雖然成天叫嚣着自己可以,無所畏懼,可顧清池确實是放心不下。
思來想去,還是厚着臉皮去找了艾葉。
別的不說,求他跟着打個保護就行了,反正拿能出觀游歷做條件的話說不定……
畢竟他親眼見過艾葉是如何施妖法喚風雨。風雨雷電本為天神掌使,他一個看似弱得離譜的妖,竟能在絕境下扭轉天象,那對付些小妖也一定不在話下。
顧清池去尋艾葉那時,艾葉正和烤火盆作鬥争。他沒生過火,趴在地上搞得一臉灰黑活像只花貓,聽了顧清池的來意,随手用袖子抹了把臉,不假思索就應了聲好。
這般幹脆倒是顧清池沒想到的。他本以為同為妖族,央他去殺自己族人定是什麽無理至極的要求,甚至做好了被他揍一頓的心理準備。
“反正也都是些急功近利,為了修行自己以人為煉的垃圾。同為惡,是人是妖又有什麽關系。”
艾葉那日是這麽答他的。也沒再提什麽要求,就是讓他幫自己把這該死的火盆生上。
再後來,艾葉就陪着顧莫跑了幾個地方,斬了幾只妖。雖說……其實大部分都是他殺的。
“我不是小廢物!你等着,我定會做出點什麽給你看!”顧莫氣不過,捏着手裏的銅鏡咬牙喊了句。
“莫兒,人家救了你的命,不得無禮。”顧清池皺眉嗔了他句,這孩子最聽他話,只得悻悻埋起頭,煩悶踢踏起地上積的一層薄水。
“所以下一個是哪兒。”艾葉把酒壺放在膝邊,長舒一口氣,雙手撐在身後一身慵懶的向後靠坐,對站在自己背後的顧清池問了句。
“快點講,我回去還有好多事要忙。”
顧清池頗有些顧慮地從懷中掏出封書信,繞過顧莫直接遞在他手裏。按平時,顧清池都是先交給顧莫寫着位置詳盡的紙條,艾葉只需要跟着走就行了。
這次顧莫伸手接了個空,還覺得有些莫名其妙。
艾葉展開書信看了看,失聲嗤笑起來。他扭頭,問:“若這信上寫的屬實,那化了半形的妖,你真放心叫你這小廢物師弟去?”
“所以是托您去,讓顧莫跟着學習着點。”顧清池手摸到顧莫的頭頂揉了揉,叫他別吱聲,別說出個什麽不需要來。
“所以這次的任務不是護着他,而是讓他跟着我?”艾葉聞言,神色一轉換了副薄涼的眸子,嘴角暗裏微微一挑。“确定?”
顧清池站在他後邊,自是看不到艾葉神情的。
“是。您若是覺得不妥拒絕也好,我親自去就是了。”
“可得了吧。”艾葉站起身來沖身後擺擺手,彈彈身上的灰又給自己扇起風來。“萬一你再出了點什麽事,這清虛觀怎麽辦。難道要我來替你管不成?”
顧清池也就沒再多說些什麽,全當他是應了。
第二日一大早,顧清池就在門前等着這兩人。自昨日雪駐後,天便更涼了幾分,風吹在臉上有些割,但好在陰了許多日的天是放晴了,想到正午大概會重新暖起來。
顧莫總是先到,胸前挂着他那面打磨精細的銅法鏡,腰間又系了好幾串用紅線串着的銅錢,走起路來法器跟法器撞得三響,一副要把自己所有能使的法器都套在身上的氣派。
顧清池眼見艾葉還沒來,知道他既要出去一整天,那早上要忙的事便會變多,也就沒心急太多什麽的,靠過去拍了拍顧莫的肩膀。這孩子吃的多,自然個子也就串的快,沒幾個月就感覺似乎快長到自己胸口。
“這次委任比之前都要危險,跟好你艾葉哥哥。脾氣也收斂着點,他有時說話雖然直了些,難聽了點兒,但倒也都是實話。畢竟人家活了千年了,又怎會在意你個十幾歲小孩子的心裏聽得舒不舒服。”
顧莫雖然正是調皮性拙的年紀,但他終歸也是老祖師親選親傳的關門弟子,品行不壞,悟性也高,明事理,這些道理他都是懂的。他清楚自己确實技不如人,沒什麽經驗謀略,能跟着艾葉出去歷練,又長見識又安全無險,簡直是再好不過的機會。
他把自己師哥的手從肩頭上拿下來,拖着尾音回他,說:“知道了師哥,你就放一萬個心吧。”
顧莫和艾葉兩人一前一後的下了山,才剛到附近的大鎮子裏,顧莫便最先去尋了個酒樓坐下。對于這年紀的小孩來說,什麽事都得吃飽了再說,更何況下山一次不容易,比起觀裏的清湯寡水,這裏簡直就是天上人間了。
艾葉就跟在他後邊三四步的位置,不遠也不近,叫人看不出他們到底是是同行還只是陌路,頭上帶着頂竹編帷帽,把一頭白發藏的結實。
顧莫也不知道為什麽他非要次次都跟在那麽後的地方,反正是招手叫艾葉在對面坐下,問他要吃什麽。
“紅燒兔肉怎麽樣,你不是喜歡吃這個?”
艾葉沉吟片刻,回了句:“點你想的吧,我跟着吃幾口就行了。”
顧莫也便沒再追問,招手喊來小二,“給這來份糖醋熘魚,桶子雞……”他頓了一下,接了句,“紅燒兔肉也來一份吧,白飯兩份。”
“紅燒兔肉就算了吧。”艾葉抱胸向後靠了靠,取下酒壺放在桌上,“大早上沒什麽胃口,替我我把這壺酒打滿,再來份……桂花糕就成。”
小二趕緊應了聲是,在賬簿上劃掉份菜,離開前順手接過酒壺。
“艾葉兄最近是不是忙得太辛苦了,胃口不佳,都怪我還不能獨當一面……”顧莫看他是真沒什麽吃東西的心情,表情略微有些擔心起來。
“有這時間擔心我,不如擔心擔心你自己。”艾葉将臉埋在帷帽下,陰影打下來黑漆漆一片的冷言冷語。
“快點吃,早去早辦完,天黑前我還得回去看管火盆。”
“知道了,我這次肯定聽你話,不自作主張,跟好你!”顧莫在桌上對齊了筷子,開始吃起小食來。
艾葉瞥了眼桌子上的菜,又側開目光看向店門外,根本沒聽進顧莫的話。
顧莫吃的正香,旁邊走來兩個衣着華麗商人模樣的男人,一位年長些的大腹便便,一位是看起來稍微年輕點的瘦高中年人,小二見着這兩位,立馬堆起笑臉給人迎到包廂裏去了。起初誰也沒在意這兩人,畢竟穿得再華麗又怎樣,只要不是龍袍官服,就沒什麽需要畢恭畢敬的地方。
不過兩人一句對話,倒給正在打瞌睡的艾葉弄清醒了。
“無衣鎮那匹绫子着實是上品,若是能攬下那兒的契約單,制成衣定是能收獲一大筆錢,值得一闖!”
艾葉耳朵靈,坐在外面那包廂裏的對話也聽的是一清二楚,顧莫就不同了,只顧一心一意撕着雞腿咬滿嘴油。
“我雇了隊城京大有名氣除妖術士,再加上我們虎門镖局的頭牌镖頭帶隊,管他那傳聞中的賊人是人是妖,光靠陣勢估計也都不敢靠近!”
“能得賢弟相助真是倍感慰藉啊。”那胖些的男人感嘆一句,艾葉還想往下繼續聽,卻被酒樓門外一陣轟隆馬車聲打斷了思路。顧莫此刻也覺得新奇,一同望了過去。
看這一車隊大概有個四五輛空着的馬車,兩側分列了兩排身着暗紅虎紋圓領袍,腳踩粗布黑靴,側挂長劍腰刀不茍言笑的镖師,為首木廂箍鐵,圍着紅绫裝飾的馬車外,還坐着三位身着雪青素軟緞子道袍的術士,身上令旗法劍法尺什麽的倒是齊全,看上去還是個挺富裕的裝扮。
“岐山法門?”顧莫嘴裏雖還嚼着,筷子已然默默放下,兩只眼驚得圓。
“你認識?”艾葉随口一問。
“人我不認識,單看這身打扮,确實是岐山法門的人。”顧莫咽了嘴裏的吃食,仔細講起來,說:
“岐山法門,中原四大法門之一,拿錢辦事□□,沒有他們不接的委任,只有給不夠銀子的時候。這麽大陣仗,也不知道是要去往哪兒的。”
“和我們一路的。”艾葉挪了挪身子,把腳蹬在旁邊空椅上,讓自己靠的能更舒服些,囔了聲:“麻煩。”
來之前沒想過這一路還有別的術士,那豈不是要多費些心思隐藏身份了。
“你怎麽知道?”顧莫還是一臉茫然。
“是你笨才不知道。”
顧莫瞪眼張望了半天,也沒看出個什麽頭緒,又沒聽到有人讨論去處,實在不懂艾葉是怎麽看出來他們也是要去無衣鎮的,只能認定是自己真的笨,蔫了吧唧收回腦袋繼續叼着他的食兒。
沒一會兒,就見那包廂內兩個男人沒在店留下進餐,只是提了個紅木食盒将吃食都裝了起來進了那頭輛馬車。
車夫馬鞭一甩,随兩匹駿馬一聲長嘶,車隊整個動了起來。
“我們…跟嗎?”顧莫知道這次主動權都在艾葉身上,忍住自己一股子想追上去的沖動先問了句。
“跟個屁,吃你的。”艾葉丢出句話來。
顧莫沒想他會是這個态度,滿心不解又不好意思問,就瞪着一雙眼直勾勾看着對面的艾葉。艾葉無奈,手指在桌上輕輕一敲,顧莫已經送到嘴邊的熱湯瞬間凝成了團冰湯,嘴唇子差點也被凍在裏邊。
“唔哇哇哇?!”這孩子吓得當場沒把勺子當成飛镖丢出去。
“你都見到術士了,還叫我跟,是嫌知道你們清虛觀帶妖除妖這種不入眼的手段的人,還不夠多嗎?”
于是這兩人看那車隊走的遠了,塵埃都落定了,才起身結了飯錢上路。
艾葉嫌顧莫腿腳慢,還特意借了兩匹快馬一路奔過去,才晌午便已經到了無衣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