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不詳
艾葉覺得自己腦子昏昏沉沉,像是被個什麽千斤的包袱壓着,渾身都動彈不得,實在是難受。胃裏也空得直鬧,口裏幹渴得冒煙,動了動手指,想撐起來給自己弄口水喝。
誰成想這一動胳膊,牽到傷口,好一陣鑽心的劇痛才将他混沌的意識拉扯起來,無比清醒,忽然回想到自己失去意識前的最後一瞬,是顧望舒以肉身面對着千萬引蝶做了個從未見過的法,不知道結局如何,到底是個怎麽回事,也不知道自己現在是活着還是死了,驚呼一聲猛的睜開眼,騰地坐起身子——
自己居然好端端的睡在塌上。
這到底是現實還是夢啊?
他掃了一圈,沒看到顧望舒的身影。心裏急得很,趕忙翻身下床要去尋他,結果身子還沒緩過來,雙腿剛一落地便撲通一聲軟了下去,下意識用手臂去撐,扯到傷口痛得他“哎呦”一聲喊了出來。
艾葉扭頭看了看自己左臂,被繃帶纏得仔細,剛剛這麽一抻似乎又撕裂了些許,從繃帶上滲出不少血。這火辣辣的痛感直沖腦門,就是在明确告訴他,
現在還活着。
我還……活着?
那就說明是生死夢魇已除,小妖怪他也還活着了?
他……他是怎麽辦到的啊?
艾葉手忙腳亂的把自己再撐起來坐回到床上,緩了好幾口氣,正準備再站起來的時候,房門忽然吱呀一聲被推開來。
艾葉立即扯了嗓子喊:“小妖怪!你沒……”
“嗯?你醒啦。”
進來的人不是顧望舒。而是顧清池。
他端着盆清水走到床前,看他傷口上滲出的血,又擔心緊起眉頭。
“別亂動,傷還沒好呢。我端了水來,可以先擦擦臉。您睡了這麽久,身子現在肯定還不适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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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顧望舒呢?你師哥呢?”艾葉許久沒進水,嗓子還有些發啞,卻還是開口第一句話就問到了顧望舒。
顧清池聽他這一問,垂眼凝視着那盆水裏自己的倒影,略微調整了氣息,才勉強舒開眉頭回他。
“二師哥他現在忙,托我來照顧你。”
艾葉扭頭看向窗外,正值晌午豔陽高照的,這大白天的他能有什麽事忙,連救命恩公傷成這樣都不知道來看一眼。
“我……睡了很久嗎?”
“嗯。整整一天一夜有餘,這都隔天正午了。”
呵。自己昏睡了這麽久是死是活都不知道,不來看望就算了,那生死夢境裏結下的梁子還沒報呢,自己倒先跑了?
艾葉顧不上還使不上太力氣的身子,起身咕咚咕咚喝了幾大口水,怒氣沖沖喊顧清池,道:“顧望舒他在哪兒,帶我去找他!現在!”
“他……”
顧清池身子一顫,目光躲閃開艾葉熾烈雙眼,聲音也有些虛了下去,答:“他忙着呢。您還是,先等等吧。”
艾葉五感靈敏,自然是瞧得見他神态怪異。腦子中嗖地穿過一道不詳預感,一把推開顧清池沖出院子,跑進顧望舒的房裏。
被褥都還沒動過,連那日出門之前,他讀過的書都還一頁未翻躺在哪裏。
他……
他就沒再回來過!
“艾葉兄,您別……!”
“他在哪兒!”艾葉一把将顧清池按到牆上,手肘鎖着他的脖子,眼底再次泛起幽藍,一副幾欲失控的模樣焦急厲聲問道!
“快告訴我,他在哪兒!他是……是傷到哪兒了嗎!”
“他……他沒事,他……”
顧清池被他勒得氣短,眼淚直湧,一副可憐模樣倒是讓艾葉喚回了些神志。只是胸中郁氣難解,手臂落下來前還是一把揪住了顧清池衣領。
“告訴我他在哪兒。”艾葉切齒咬牙,再次狠聲問道。
顧清池咳嗽不止,眼眶發紅,像是把藏的恨全都洩出來似的,道:
“他……他現在應該上掌刑臺了……”
“掌刑臺?”艾葉臉色一沉。問:“那是個什麽地方?”
他不知道那是哪裏,只是光是聽名字便知道并非善處。
“在後山之巅。他昨夜失手毀了後山結界,犯觀內大律,是要領罰的。您別管了,這是我們自己人的事。”
“罰?什麽罰?”
艾葉勃然變色,明明是我們兩個人惹出來的禍,說到底還是怪自己纏着他去後山的是自己引來夢貘連累到他,憑什麽要他一個人去領罰?
說他瘋,他還真就瘋了?!
“不行,我得去跟他們講明白,此事因我而起,罪不在他!”
“您不能去!”顧清池匆忙上前一步,手掌結印織起一道金網,翻手成結瞬間放大,将整個院子圍了個嚴密,金光熾熾,宛如一道精巧黃金鳥籠,恰好一只飛蠅擦過網面,只茲啦一聲,便被烤成一道灰燼随風散去!
沒想到平時一向溫潤安和的顧清池,還留有這樣一手。
“師父有令,沒有特允,您不許踏出這院子半步!閣下即為客卿,便不要參與我們自己人的事!”
艾葉凝目向這陣式,而後回身看向顧清池,忽地扯起一抹扭曲讪笑,從個乖弱易欺的小貓,驟變神色惡劣大妖,帶着蔑視凡塵的睨視挺前一步——
顧清池便心頭發涼,再退一步,不自害怕得吞了口水。
“自己人……呵,你們平日裏一個個躲他躲得要多遠有多遠,處處不得待見,滿眼偏見!出了事,需要找人攬責的時候,怎就成了自己人?”
言罷,艾葉一個躍步單手掐起顧清池的脖子将他憑空拎了起來,露出利牙沖他邪佞笑道:“誰和你是自己人!不發威,就真當我這千年的身子是個廢物了?!”
他完全不顧顧清池掙紮拍打着自己手腕,直直将他向那金網丢了過去!
顧清池驚恐之際,未免把自己燒成團灰,只得急急收手解了這陣式,重摔在地上磕得不輕。他身子骨本身就不如那兩位師哥壯,摔的這一下簡直要了半條命,半天都爬不起來。
倒是艾葉趁這空虛擡腿就向外沖。顧清池顧不上自己一身酸痛,站都站不起來還連爬了幾步扯住他的衣角,發狂大吼道:
“別去!是二師哥他不讓你去的!”
艾葉猛地一怔。
顧清池聲音中夾着絕望的怒氣,疾聲大吼,一副恨怒其不争的樣子,踉跄着攀着艾葉的腿爬起來,一時再使不出什麽法術,便直接一拳揮在這妖的臉上,砰地一聲,倒是給他徹底打得清醒。
“他為什麽要把罪責都攬在自己身上,你不懂嗎?你是裝傻還是真傻?他不讓你出去,是怕人看到你傷得這麽重,定是妖法在身,與人争鬥!從而覺得你對我們有脅!我雖不知你們在那後山到底發生了什麽,但你要知道,法門一衆,一旦得曉當時你也在場,你不顧軟禁禁令,又犯戒溜去後山,是要被關進鎮妖塔壓個永生永世!你知不知道!他這麽做,是在護着你!”
【他是在護着你。】
一句話如晴天霹靂砸進腦子,将艾葉徹底擊傻在原地!
“私闖禁山還毀了上古護山結界,這是足以逐出師門的大罪!師哥他若想繼續留在這兒,門規當受十八銷魂鞭!為了你?就為了你這個妖?我都替他不值!”
銷魂鞭乃是清虛觀審妖與重犯之時才會施的刑罰,行刑者以自身法力加持在四尺長鞭之上,一鞭下去便是皮開肉綻的同時,還會削去受刑者的修為。若是個沒有修為的普通人只用凡體硬挨,怕是連五鞭都撐不過便會昏死過去。
自然這銷魂鞭的恐怖如斯,可是連妖界都聞風喪膽。
顧清池一向爾雅溫文的臉上也有被如此怒氣颠覆之時,他只是确實氣不過,也不再懼怕眼前這個差點要了他的命的妖,擡手又是一拳打在艾葉臉上!
“你現在若是去了,我若是攔不住你,那他受這份苦豈不是白費!今日我就是死,也不會讓你出了這個門!”
艾葉連指尖都在打顫。
此刻啞口無言,心裏早已糟亂成一團麻,嘴角還被打得火辣辣的痛,邁出的腳步仿佛被人釘在地上一般……
進也不是,退又不甘。
瘋子……
瘋子!
好半天,艾葉才能擡頭看向那輪似火驕陽,直視之下金光炫目。驀地問了顧清池一句,
“後山……之巅是嗎。”
“是又怎樣?我不可能放你走!”
“好…………我不去。”
艾葉退回步子,像個犯了大錯的孩子,低垂着腦袋蜷靠在桂樹下,伴着落葉飛花,碎發吹拂遮擋臉龐,叫人看不清表情。
不知怎的,今日的桂香似乎格外甜膩,膩到喉嚨發痛,膩到鼻子發酸……
定是桂花太膩。
——
乾坤萬發,本無一物,一元複始,九九歸一。
朝晖滿地,滿天紅雲強烈又和煦照耀寧土。
又是一天,周而複始,永無止境。
時間不會為了任何人而止,日月也不會因任何事而停轉。乃是大道無情,方可運行日月。
顧望舒在這祠堂冰涼堅硬的石板地上,已經跪了一天一夜。
夜半無人之時,比及寂若死灰的陰森,入骨的寒意才更要命。不能動作,疲憊不堪,只能硬挨着這侵骨的寒,一個生在夜裏的人從未這麽讨厭過夜晚,幾度覺得自己快要昏睡過去。
好在終是雲開見日。
雙腿早就跪得發麻,一天一夜滴水未進,喉嚨幹渴的要命,卻還硬撐着一副百折不屈的模樣。身後響起一陣沙沙的腳步聲,顧望舒記得原本師父有令,罰跪期間這祠堂內是不能再進人的。
來人的步伐似乎有些沉重,他卻也無心去想,紋絲不動的跪在原地。過了好一陣,那聲音停在他身邊,似乎是自上而下,無聲審視了他會兒,才蹲下身子來,遞了杯水到自己面前。
“先喝點。待會兒有你好受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