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雲緋轉過臉,與他鋒銳的探究的視線錯開:“請恕屬下欺瞞之罪。”
楚滄深邃的眸子裏暈開墨色:“你的确有罪。像你這樣膽大包天不知死活的奴才,孤頭一次見。”
他突地握住雲緋的肩頭,肩胛處傳來無法忍受的劇痛。雲緋倏地變了臉色,搖搖晃晃跌了下去。楚滄及時将他接進懷裏,鼻端湧來馥郁的香氣,他的腦海裏一下子想起他站在院子裏,落櫻如雨的場景。
雲緋驚慌失措地站穩,臉紅得幾能滴血:“屬下、屬下不是故意的……”
楚滄勾了勾唇角。
這個時候,他突然覺得,眼前這個人也沒有那麽無趣。
“嗯,你并非有意為之。”
他的聲線裏藏着一絲邪氣和強壓着的笑:“是孤故意弄疼你。”
雲緋恍然擡首,眸子微微放大,裏頭滿是不可置信。
楚滄取過一旁的狐裘,将他嚴嚴實實裹了起來,系上綢帶。
做這些事的時候,楚滄的神情無比專注,烏亮的眼裏倒映出他的面容。雲緋盯着他的雙眼,看見自己的表情異常緊張。
楚滄的手指有意無意地拂過他的面頰,雲緋不敢動彈,急促的呼吸聲在狹仄的空間裏回蕩。
做完這一切,楚滄攬住他的腰,手臂穿過他的膝彎,雲緋一吓,瞬間身子懸空,被他打橫抱起。
他在驚吓中緊緊勾着楚滄的脖頸,楚滄低笑一聲:“抱得這麽緊,怕孤扔了你嗎?”
雲緋連忙縮回手,楚滄眉頭一動,似是無奈:“也太聽話了些。”
雲緋手足無措,蔫蔫地垂下了腦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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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滄抱着他一步步走向床榻,雲緋屏住呼吸,拼命給自己做心理建設。
身下一軟,整個人被放置到柔軟舒适的錦被之間,雲緋垂眸,羞赧的紅色映得臉龐及眉睫一片豔麗,他嗫嚅着道:“殿下不要我服侍您更衣嗎?”
楚滄微微一愣,看了看天色:“現在天還亮着。”
下一刻,他便看到少年的整張臉以不可阻擋的速度全部紅了。
“我……我不是那個意思……我只是……”
少年的眸子波光閃爍,水光彌漫,委屈得快要哭了。
楚滄險些掌不住笑了出來。
“孤知道你的意思。你放心,孤不喜歡白日宣淫,況且,這是在大晟,孤沒有那麽急不可耐。”
雲緋知道他越辯解越讓人誤會,便閉上嘴唇,輕輕點了下頭。
楚滄拍拍他的面頰,雲緋依舊警覺地盯着他,像是感知到危險的小獸,不敢有片刻的松懈。
楚滄将手掌覆在他的雙目上:“好好睡一覺吧,三日後我們就要啓程回國。”
掌心一熱,楚滄一怔,翻轉手心,上頭沾着一兩滴透明的液體。
他有些訝異,停頓稍許,很快又走了出去。
雲緋愣愣地注視着他的一舉一動,心跳猶如擂鼓。
楚滄再折返而來時,身後跟了一個醫官。
他的口氣不容拒絕:“伸手,孤不想被你過了病氣。”
“……哦。”雲緋乖乖伸出腕子,太醫的手搭上他的脈息,他聽着太醫說了些雲裏霧裏的名詞,楚滄眉頭緊鎖,看了他一眼,低聲道:“就按你說的抓藥吧。”
太醫躬身退下,有宮人進屋清理地上的狼藉,望着地上的衣衫問道:“殿下,這些衣物該如何處置?”
雲緋趕緊探出腦袋:“留着我明日……”
楚滄不由分說将他按回去:“燒了。”
雲緋錯愕:“您這是何意?”
楚滄加重語氣:“全部都燒了,一件也不準留。”
“好歹留一件……”
楚滄毫不留情打斷他:“難道你還怕孤不給你衣服穿?”
“可是屬下的衣服是殿下賞賜的——”
楚滄面沉如水:“你剛來不懂規矩,作為孤的人,有些事情該堅持,有時應見好就收,你慢慢揣摩。”
雲緋縮了縮脖子,不敢再提楚明歌,只得噤聲。
楚滄又問:“是誰給你吃的玄冥丹?”
雲緋一怔:“玄冥丹?”
從他遲疑不定的表情中,楚滄漸漸明白,他一點都不知道自己的身體有異于常人。
“是一種毒藥。”
雲緋喃喃:“毒藥?”
楚滄好脾氣地解釋給他聽:“雖是毒藥,卻不是瞬間取人性命的劇毒。玄冥丹可以無限制增強人的體魄和內力,副作用為五感遲鈍,痛覺微弱,神經遲鈍,五髒六腑以不可逆轉之勢衰敗老化。”
“看你的樣子,也不像沒有痛覺沒有感情的模樣,這說明毒已到了你的心肺,恐怕再難拔除。”
雲緋呆呆的:“那麽,我還能活多久?”
楚滄嘆氣:“如今,你只剩下三四年可活。”
少年殊豔至極的眉眼沒有因為他的話染上落寞色彩,一如平常般鎮靜。
楚滄有些吃驚:“你不怕死?”
雲緋認真想了想,搖搖頭。
“屬下從小就知道自己的身份,能夠活到現在已是上天眷顧,屬下不敢奢求太多。三四年已經很好很好了。
他輕聲道:“沒有可以依靠的東西,也就沒有什麽難以丢棄。”
“孤生平所見的人,舍得了一切的一切,唯獨舍不下身家性命。你倒是個奇怪的人。”
雲緋望着他。
楚滄猛地低下身子,吻住他的唇。
……
楚明歌聽着應雷的禀報,眉頭沒有一刻松開過:“你親眼所見,雲緋進了芙芷宮就沒有再出來?”
應雷單膝跪地,将所見所聞用無比清楚的聲音告訴他:“是,屬下一直盯着未有片刻放松。大周太子出來過一回,領了一個太醫,之後宮人拿着雲緋的衣服出來,通通燒掉了。”
楚明歌的目光牢牢鎖在他身上:“只有外套?”
應雷咽了口唾沫:“不止是外衫。”
楚滄那個人的占有欲真是強得讓人咋舌,連有別人氣息的衣服也不準留。
仿佛有一根尖細的針刺入心扉,細微的刺痛感無限蔓延,楚明歌默了許久,才将苦澀壓了下去。
雲緋是他親手送給楚滄的。
他無從置喙。
“沒有別的情況了嗎?”
楚明歌咬住後槽牙:“繼續監視。”
翌日,楚明歌得到的消息是,整整一夜,楚滄都沒有走出芙芷宮。
此後連續三日,除過必要的場合需要親自現身之外,楚滄始終待在芙芷宮,而雲緋,自他進了芙芷宮,就無人再看到過他。
楚滄前來辭行的那日,特意盯着楚明歌的臉看了好久。
他的模樣沒什麽變化,依舊是那副冷漠疏離的德行,不經意間提起雲緋,語氣漫不經心:“不知那人合不合太子的口味?”
楚滄笑意莞爾:“攝政王挑的人,自然是極好的。孤十分滿意,這幾日孤甚至沒要他下床。他別的都好,只是怕疼又愛哭,讓孤有些煩惱。”
挑釁意味十足,楚明歌仍是不可避免地跌入他的激将法裏,并且如楚滄所願黑了臉。
“太子滿意就好。”
他從牙縫裏憋出殺氣森森的幾個字,楚滄并不為所動,又慢悠悠笑道:“孤逗留大晟已有數日,此番來向攝政王辭行,就不多留了。”
楚明歌忍着胸腔中慢慢上漲的割裂感:“好,那就恭送太子了。”
浩浩蕩蕩的車隊停駐在大晟京城之外,楚明歌領着文武百官送楚滄離開。
看見被他抱在懷裏,裹得密不透風,只露出一條秀氣手臂的人,楚明歌抿了抿唇。
楚滄将那條手臂藏好,“就此別過。”
塵煙滾滾,威嚴顯赫的儀仗漸行漸遠,直到徹底消失在他的視野中。
楚明歌長長地呼出一口氣。
這樣就好。
他們此生也不會再見了。
他有自己的大業要完成,将來他會有三宮六院,而雲緋,他只是個匆匆的過客,不會在他的生命中留下半點痕跡。
慕容昭看着楚明歌颀長挺俊的背影,暗影包裹下,和記憶中的那個人,有幾分別樣的相似。
雖然楚明歌不想承認,可他和他的父親,一樣的薄情。
楚滄坐在颠簸的馬車上,久久地望着車窗外的景致,不時低頭看一下懷裏安靜睡着的人。
他給雲緋喂了昏睡的藥物,讓他睡了整整三天,這三日他總是迷迷糊糊的,偶爾被他強行叫醒,喂些稀粥流食。
這個人外表柔軟,說話也是細聲細氣,低眉順眼的,誰能想到楚明歌給他安排了什麽任務,說不定他的目标就是自己的項上人頭。
楚滄喜歡他,也沒有喜歡到拿自己的性命冒險的份。
迷魂散的效力強大,一直到回了大周,雲緋依舊昏睡不醒,楚滄親了親他的側頰,他擡手擦擦被親的地方,偏轉過腦袋,又睡了過去。
楚滄忍不住笑。
別的不說,他這點上倒是挺好玩的。
楚滄捏着他的臉頰玩得不亦樂乎,前腳剛進東宮,後腳宮裏就來了傳旨的內侍。
“殿下,陛下請您進宮一趟。”
楚滄剛将雲緋放下,聞言稍稍一頓,很快點頭:“想不到父皇這麽快就派人來了。孤也正想着打算進宮彙報這回的見聞,如此甚好。”
他吩咐左右看好雲緋,內侍将他的舉動盡收眼底,眼底掠過一絲詫異。
他咽下滿肚子的疑問,随同楚滄出了東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