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第39章
“這門怎麽是開着的?”盧原遠遠地看見房門打開,心裏一驚,和燕澤急步走上前去時才知道溫晏來了。
二人連忙行禮,“給郡王爺請安。”
溫晏颔首,“二位不必多禮,盧先生,正好我要去找您,春生說他娘親有可能還活着,所以我想帶着他原路返回去找找看。”
“這,這太勞煩小王爺了,卑職派幾個人陪春生去就好了。”
“人命關天,不算勞煩,就我陪他去吧,這兒的流民都是不到萬不得已不肯下山的,你想找到人跑這一趟也不是件容易的事。”
“那座山離這兒有幾百裏遠,您的身體怕是吃不消的。”
“沒關系。”溫晏堅持道。
盧原還在糾結,燕澤卻突然開口:“如若郡王爺不嫌棄,草民願陪您一同前往,路上還能照應到您的身體。”
盧原連連點頭,“如此甚好,如果燕大夫同往,卑職也能放心了。”
溫晏沒什麽反對的理由,只是略覺麻煩,因為他與這人并不熟,也不想有更深的交集,但這位燕大夫的醫術高明,溫晏想,如果真的能找到春生的娘,這位燕大夫也能及時救治她,省得到時候再耽誤時辰,于是他點頭同意:“那麻煩燕大夫了。”
燕澤的眼睛一直停留在溫晏身上,低頭行禮時忽然感覺到有灼灼目光射過來,一擡眸瞧見溫晏的貼身侍從正皺着眉頭一臉不快地看着他。
燕澤沒有在意。
“當兒,”溫晏想了想,說:“要不然明早就出發吧,你回去之後準備一下。”
“是,那春生今晚就和我們一起回府,我給他再置辦兩件衣裳。”
溫晏覺得當兒考慮周全,但他不忘征求孩子的意見,“春生,這樣可以嗎?”
春生讷讷地點頭,盧原怕他失禮,讓他說“謝謝小王爺”,但溫晏說不用,他朝春生伸手,“走吧,天不早了。”
當兒和車夫一起把溫晏擡上馬車,又轉身抱起春生,将他送了進去,春生怯怯地蹲在簾子旁邊,不敢坐,溫晏看着心有不忍,朝他招了招手,又拍了拍旁邊的軟墊,“坐這兒吧。”
春生這才小心翼翼地挪到溫晏旁邊。
“我在你這麽大的時候就摔斷了腿,其實我都想不起來我以前走路是什麽感覺了,但看到你,我才想起來,我小時候也是能跑能跳的。”
春生一直盯着溫晏的腿,不太敢說話,過了一會兒才小聲問:“會好嗎?”
“也許吧。”
“一定會好的,小王爺,我娘親說好人會有好報的。”
從六歲的孩子嘴裏聽到這句話,莫名的有說服力,溫晏笑着點了點頭,“借你吉言。”
他想起之前在床上,他對霍時修說“哥哥做什麽都能做的很好”,霍時修目光沉沉地看着他,良久之後溫柔地說:“那就借晏晏的吉言。”
好像從霍時修走之後,溫晏變得越來越像他。
“不過我也有句話要送給你,春生,不管這次能否找到你娘親,你都要好好活着。”
這句話對六歲的春生來說,有些太沉重了,他很容易想到消極的結果,眼眶裏蓄滿了淚水,溫晏不知所措了,他從懷裏掏出帕子,送到孩子面前,春生沒有接,用袖子抹了眼淚,乖乖地說:“好。”
溫晏想伸手摸摸春生的頭,但猶豫幾番後,還是沒有。
他一直是被保護被照顧的人,現在猝不及防成為給予幫助的一方,這讓他有些不習慣。
回到霍府,溫晏讓膳房準備飯菜,當兒又去街上買了兩件孩子穿的成衣,回來之後正要去馬廄找車夫商量出遠門的事情,卻迎面碰上霍蕲和李沅亭。
“急匆匆地做什麽?”
當兒連忙行禮,“二少爺,二少奶奶吉祥。”
李沅亭又問:“你這個時候不在小王爺身邊服侍他用膳,亂跑做什麽?”
想着明天溫晏要離府多日,瞞也瞞不過,索性半真半假地交代,“小王爺在路上撿到一個小乞丐,那孩子說自己的娘親昏倒在城外的某處山腳,哀求小王爺去找找看,小王爺答應了,于是讓奴才去準備一下馬車,明早就出發。”
“小王爺真是人善心慈,只是這種小事不值得小王爺親自去一趟吧?”
當兒低着頭說:“小王爺的決定,奴才也不好違抗。”
霍蕲說:“行吧,你去吧,別忘了再去和老爺太太說一聲,免得二老擔心。”
“是。”當兒行了禮便離開了。
李沅亭挽住霍蕲的手臂,笑道:“這小王爺倒是天真,還在這兒擔心小乞丐,也不擔心擔心他的相公。”
霍蕲蹙眉道:“聲音小點,這些話最好爛在肚子裏,一句也不能說出來。”
“行吧。”李沅亭不在乎地聳了聳肩,胳膊滑下來與霍蕲握住,拽着他往前走。
翌日清晨,溫晏被擡上馬車,春生也跟着鑽進去,他和溫晏熟悉了一些,沒之前那麽怕了。
燕澤牽着馬等在後門處,同溫晏一起出發。
因為照顧到溫晏的身體,馬車并不是很快,但一路上很少停,好幾次燕澤建議停下休息,溫晏都拒絕了,春生雖然年齡小,但也能感覺出來溫晏的臉色不太好,他蹲到溫晏身邊,伸出小手來給溫晏捶了捶腿,溫晏微怔着說不用,可春生還是繼續捶,動作很輕,但很認真。
溫晏從心底裏生出一股暖流,
曾經的高牆深院不僅隔絕了溫晏的自由和向往,也隔絕了外面的善意和溫情,一旦感受到,便不忍舍棄,溫晏更加堅定了他行醫濟世的理想。
兩天之後,一行人到達了譚寧鄉流民口中的無名山。
春生跑了下去,燕澤也翻身下馬緊随其後,當兒和車夫将溫晏擡下來,因為地面盡是碎石,溫晏便沒有動,留在原地等待。
可是一圈下來,春生沒有找到他的娘親。
“春生還記得他娘親倒在一棵矮樹下,剛剛草民去看過了,那棵樹下面什麽都沒有,沒有屍首也沒有其他痕跡。”燕澤搖頭道。
春生終于忍不住哭了出來,當兒上去将他抱住。
“當兒,你和燕大夫再去檢查一遍,擴大範圍。”
“是。”
一個時辰之後,當兒和燕澤回來,還是搖頭。
當兒看着春生哭腫的眼睛,實在不忍心,他向燕澤借了馬,又去更遠的村莊問了一圈,終于打聽來,說是那女人一個月前就死了,村民幫忙将她埋了。
當兒帶着春生去墳頭上燒了紙,有一個老婆婆拄着拐杖走過來,說那女人死的時候懷裏還抱着一個布包,裏面是幾件孩子穿的衣裳,老婆婆說她有預感将來會有人來找,便把這個布包留下了。
布包外面已經髒得不辨顏色,可春生還是一眼認出來那是他娘親的,他沖上去抱住,眼淚汪汪地喊着“娘”。
紙燒成灰燼,被風吹散往空中飄去,春生磕了三個頭,然後随着當兒回到山腳下的溫晏身邊。
溫晏摸了摸春生的頭,春生撲到他的懷裏,渾身發着抖。
“別怕。”溫晏說。
回府的路上下了暴雨,車夫加快了速度,可趕到最近的一家客棧時,溫晏還是遭了雨。
兩天的舟車勞頓和雨淋寒氣侵體,讓身體本來就差的溫晏雪上加霜。
風寒引發了全身的痙攣,疼痛複加,難以忍受,當兒去拍燕澤的房門,告訴他情況,燕澤大驚,拎着藥箱就跑了過去,他給溫晏在幾個穴位處施了針,這才好一些,可溫晏的額頭還是滾燙,脖頸上青筋冒出,嘴裏在不停地說胡話。
“哥哥,哥哥……哥哥,你快回來……你不要丢下我,我做了噩夢,哥哥,你不要受傷……你快回來……”
燕澤愣住,“小王爺在叫誰?”
“當然是四少爺,”當兒用熱毛巾給溫晏擦手和額頭,“自從四少爺去了雁門關,小王爺就沒睡過一天好覺。”
話音剛落,溫晏忽然驚醒,他抓住當兒的手,聲音顫抖着,他說:“當兒,我夢見哥哥出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