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第30章
“劍舞實在是世間最為精妙的舞,剛柔并濟,既有女子柔美之妙韻,也有沙場男兒之風采,朕也有很多年沒看過劍舞了,這是誰的主意?”
梁王溫明珲在溫明琰的眼色下緩緩起身,走到臺前行禮,“回父皇,是兒臣的想法,那日在楊山圍場,兒臣見父皇身形矯健,毫不輸當年随先帝征戰時的風采,便想着能否用一個展現父皇文治武功的節目,在萬壽節獻上,博父皇一笑。”
“好,很好!你有心了。”
“父皇,劍舞雖是兒臣的主意,但兒臣不通樂舞,實際的設計和排演均是禮部霍時修操辦的。”
“霍時修?”
霍時修從位子上站起來,走到臺前,行跪拜禮,“參見聖上。”
“原來是你這小子,”皇上看了看他,笑道:“太師,朕早就和你說了,你的四個兒子裏,霍葑和霍蕲都太過嚴肅,霍荀早逝得可惜,唯有這小兒子有副風雅之骨,是可造之材。”
霍太師也走上來,笑着說:“聖上如此贊譽,犬子怎麽擔當得起。”
“霍時修,你十幾歲的時候寫的幾篇賦,朕至今還有印象,你改天來給朕寫幾篇道論,朕要交給元豐真人,讓他看一看。”
“是。”霍時修連忙道。
話音剛落,齊王也走到臺前,笑着說:“父皇,您大概不知道,時修現在可不止文采出衆。”
“哦?那還有哪方面出衆?”
“時修他與楊平章将軍學了将近十年的兵法,兒臣曾聽過他分析西南軍事,分析得頭頭是道,排兵布陣十分老練,連吳逑将軍都說他不當将軍實在可惜。”
說到此處,皇上的神色忽然失落了些,“霍家是有過将軍的,霍荀在世時幫朕打了好幾場勝仗,只可惜……”
霍太師說:“荀兒能得到皇上的信任和垂愛,能以身殉國,是他的福分。”
“立國安邦要文治武功,将軍也要文武全才,不能全是大字不識的莽夫,霍時修,既然齊王推薦你,你便承了你三哥當年撫寧将軍的位子,繼續幫朕保家國安寧。”
一切都在霍時修的意料之中,可當皇上說出這番話的時候,他還是有些怔忪,頓了一下才跪地,說:“謝皇上,微臣必不負皇上所托,鞠躬盡瘁,死而後已,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
衆人紛紛行禮,一時間霍時修的耳邊全是“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
有一剎那霍時修忽然忘了自己為什麽會站在這裏。
他是霍太師的嫡子,與霍家一輩子都斷不了關系,他在十四歲之前無憂無慮,以為父親是嘔心瀝血為皇上做事的忠臣,以為兄長是不茍言笑的明官,以為天下太平盛世安樂,他還寫了《太平賦》《永安賦》,極盡辭藻歌功頌德,贏了滿朝的贊譽,可後來他才知道,他的四周是黑暗的煉獄,他的父兄是帶着假面的厲鬼,天下并不太平,每天都有人在鬥争中死去。
他力量微小,只能看着。
但有時也會忍不住施以援手,比如掏錢建了故莊,收留四方流民。
他本以為自己只能這樣了,困于霍太師的權勢,與霍家共沉淪,盛極必衰,萬物逃不過這個定理,霍家遲早覆滅,霍時修也不想掙紮。
結果老天跟他開了個玩笑,把溫晏送進他的生命裏。
那樣一個單純的孩子,用一雙清澈的眸子看着他,說:“我知道你是好人。”
溫晏嫁進來,便是霍家的人,霍家一旦遭殃,溫晏也逃不了幹系。
霍時修第一時間想到和離,可是愛來得太洶湧熱烈,擋也擋不住,一旦交了心,便舍不得推開了。
他會吃醋,會嫉妒,甚至見不得溫晏身旁出現別的男人,一想到和離之後的日子,便如死一般痛苦。父母還要給他納妾,妄圖讓霍時修冷落溫晏,然後剝離誠王對霍家的影響,進一步控制霍時修。
一切的一切都在逼着霍時修反抗。
若不反抗,他便不能給溫晏一個安穩的生活,他不想再窩囊頹廢下去。
所以他找到齊王,提出合作。
以一曲劍舞,試圖突破霍家壟斷兵權的局面,霍時修當上将軍,便可以攻打赤劼,霍太師的議和之策就會瓦解,就會動搖霍太師在皇上心裏的地位。
事情發展得還算順利,現在堅冰如期裂開一條小小的縫,霍時修應該很高興的,可他站在上面,只覺得害怕。
因為霍太師回頭看了他一眼,只一眼,就讓霍時修感受到徹骨寒冷,暗示着他的順利也許不會持續太久。
他們坐回原位,歌舞繼續。
一個時辰後,萬壽節落下帷幕。
衆大臣都來為霍時修道喜,最後是溫明琰,他緩緩走過來,“怎麽?本王看你好像不怎麽高興?”
“微臣高興。”
溫明琰笑了笑,他剛過而立之年,相貌也很不凡,笑起來應該是如沐春風的,可他的一雙眼睛總是像鷹一樣,狠戾陰毒,叫人不敢與他對視,他說:“你不願投靠我,我也不強求,只是這次我幫了你,你也該幫我。”
“是,微臣明白,微臣願領兵攻打赤劼。”
“那就好。”
溫明琰點頭,“你是個聰明人,該知道獨木不成林,風沙面前,一棵樹很容易被摧毀的,若植于林中,便能保全。”
“謝王爺教誨。”
溫明琰知道他心意已決,也不多言。
“恭送王爺,王爺慢走。”霍時修說。
溫明琰離開以後,霍時修以為他的父兄回來找他,可問了才知道,霍葑霍蕲已經随太師回去了。
霍時修想:獨木确實很不好當。
他留下将萬壽節的諸事處理完,直到深夜才趕回去,溫晏已經睡熟了,霍時修不敢去吵醒他,一個人躺在廂房的睡榻上,胡思亂想了一整夜。
第二天诏書和服制便送到了家裏,霍時修看着那套将軍盔甲,兀然想到他的三哥,行禮之後還愣愣地看着。
“打仗不是紙上談兵,穿上這身铠甲前,先想好自己有沒有這個能力。”霍太師留下這一句便離開了。
溫晏高興得很,抱着铠甲看了又看,又拎起來比到霍時修身上,“好威風啊,哥哥,你怎麽這麽厲害!”
霍時修淺笑,“我做什麽你都說厲害。”
“就是厲害呀!”
“那和你的郎中先生比呢?”
“這如何比?誰都不能跟你相比!”
霍時修看着他,再沉的心思都放到一邊去了。
成蹊進來,說:“少爺,謝大人說今晚請您和小王爺去聽雨閣一聚。”
“好。”霍時修回答,又問:“晏晏去嗎?”
“當然要去!我還要找蕙娘聊一聊黃太醫的事呢。”
“你和蕙娘很要好。”
“蕙娘身世很可憐,又那麽自立,是很讓人心疼的姑娘。”
霍時修俯身捏了捏溫晏的臉,笑着說:“晏晏好像真的長大了。”
他們駕馬車到了聽雨閣,可進去之後才知道蕙娘已經離開了。
“她只留下一張紙。”謝子明将紙遞到霍時修和溫晏面前,“夥計說她是昨晚走的,沒說去哪裏,不過有馬車來接她,但車夫沒有表露身份。”
霍時修接過紙,只見上面寫着:血海深仇,不能不報,前途未蔔,各自安好。
溫晏求助地看了霍時修一眼,擔憂道:“怎麽辦啊?蕙娘會不會有危險?”
謝子明卻搶白道:“這倒不用擔心,蕙娘是我見過最厲害的女子,大概沒人能傷得了她,與其擔心他,時修,你還是擔心擔心你們霍家吧。”
霍時修擡頭,謝子明欠揍地笑了笑,“我知道,你才不擔心。”
溫晏半懂不懂的,只好拿起紙翻來覆去地看。謝子明讓人上酒菜,他知道溫晏是個沒碰過酒的,故意問:“小王爺,想不想嘗嘗酒的味道?”
“不行。”霍時修皺起眉頭。
溫晏期待的小眼神立馬暗了,扁起嘴繼續吃花生米。
霍時修想了想,于是用筷子尖蘸了點酒,送到溫晏唇邊,溫晏小心翼翼地舔了一下,立馬被辣得鼻子嘴巴都皺到一起,說好難喝好難喝,把謝子明逗得捧腹大笑。
溫晏丢了人,覺得惱火,謝子明連忙道歉,“小王爺別生氣,這是蕙娘托我送你的禮物,裏面是黃玉樽太醫留下的關于腿疾的病理記錄,說不定有能治好您的方法。”
溫晏火氣瞬間沒了,接過醫術,剛要翻,謝子明攔住他:“回去慢慢看,慢慢看。”
霍時修瞥了一眼謝子明,謝子明朝他笑,裝無辜。
霍時修酒量不大,又帶着溫晏,便不敢多喝,臨走時還很清醒,謝子明倒是醉了,扶着霍時修肩頭,鬼鬼祟祟地用手掩住嘴,小聲說:“我聽蕙娘說,小王爺人事不通,什麽都不懂,所以,兄弟我給你準備了一份小禮物,就當、就當是賀你升遷了。”
“什麽?”
謝子明差點倒下,幸好仆人把他扶着,他滿臉通紅,手還保持着遮掩的姿勢,賊兮兮地說:“我在醫書裏藏了一本春……春……宮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