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溫晏一開始還沒反應過來,他縮在被子裏,又一頭紮在霍時修懷裏,聽不太清楚霍時修的話,可是那聲“晏晏”,就像一顆穿越雲層的流星,直沖沖地朝溫晏的心口砸來。
晏晏,晏晏。
霍時修的聲音溫潤平緩,撫平了溫晏亂糟糟的情緒。
溫晏從被子裏鑽出來,用胳膊撐着,他仰頭去看霍時修,“你剛剛叫我什麽?”
“晏晏。”霍時修沒有同往常一樣逃避。
話音剛落又是一道驚雷,溫晏被吓到了,嗚的一聲重新鑽進霍時修的懷裏,霍時修雖然清瘦許多,但懷抱依然足夠容納一個卷溫晏,他隔着被子輕輕拍溫晏的肩膀,說:“不怕。”
他說完不怕之後,雷聲竟然停了,接下來是傾盆大雨,豆大的雨點落下來,溫晏隐隐約約聽到當兒在喊:“成蹊,你快回屋!會着涼的!”
溫晏枕在霍時修腿上,漸漸放松下來,忽然想到:“其實當兒也怕打雷,但他總要裝出自己什麽都不怕的樣子。”
“當兒很聰明,想到這麽多年有他照顧你,我也放心了些。”
“如果沒有當兒……”溫晏想了想,不由得長長嘆了一口氣,“我不能沒有當兒,他三歲的時候就被他娘親帶進王府了,我剛摔下來的那陣子,脾氣特別壞,要麽不停地哭,要麽不停地砸東西,沒有人受得了我,只有當兒守在我身邊,喂我吃飯,給我上藥,他比我大兩歲,但從小就比我懂事得多。”
霍時修看着溫晏,似乎能從他現在的五官裏想象出小時候的他是什麽模樣。
“只是他總是能一眼猜出來我心裏想的是什麽,害得我好難堪。”溫晏撇了撇嘴。
霍時修笑了笑,“他猜出來什麽?”
溫晏紅了臉,惱道:“你明知故問。”
霍時修一晚上被溫晏的甜言蜜語砸得幾乎丢了魂,差點就要忍不住做些什麽。
人真的很貪婪,在溫晏剛進府的時候,他只想讓溫晏開心一些,多笑笑,不要因為離開家就郁郁寡歡,後來溫晏同他親近了一些,他便想讨一個擁抱,現在真的抱了,他又想吻他。
溫晏被悶得有些熱,臉頰泛着紅暈,更襯得明眸皓齒。
他咬住嘴唇,眼神無處安放,臉頰在霍時修的腿上蹭了蹭。
若霍時修這時候捏住他的下巴,将他的臉擡起來,他定會瞬間呆住,睫毛顫顫的,心裏打着鼓,等待一個吻落在他的唇上,乖的要命。
可惜霍時修不能。
一切都還是未知數,他不能把溫晏拖下水。
“晏晏,你跟我講了你的秘密,我也跟你講一個,好不好?”
“好啊!”
霍時修還是溫柔地攬着他,但表情嚴肅了許多。
“八年前的一個晚上,我從蹴鞠場回來,見我爹正在給一群人訓話,我便沒有在意,過了一會兒,就見到那群人通通換上了黑衣,手裏拿着各式武器,準備從後門出去,我喊住其中一個,問他們去做什麽,那個家仆說,京城最近出現了一個很狡猾的盜賊,他們今天得到消息,說盜賊會在某處出現,便前去那裏埋伏。我沒有懷疑他的話,還生出好奇來,就偷偷跟在後面,跟了許久,最後來到了一座府邸。”
霍時修說到這處忽然停住,似乎是不忍心再講下去。
“我看着他們翻身上牆,有人用弓箭往裏射,有人跳進圍牆,很快我就聽見了刀劍戳進皮肉的聲音,哭聲、哀求聲、慘叫聲……好像是一眨眼的事情,我還沒有邁出腳步,一切就結束了,沒有一點聲音了,整座宅子一點動靜都沒有了。他們離開之後我推門進去,院子裏全是血,全是屍體,他們的眼睛都是睜着的,好像在看我,在質問我……”
霍時修又回憶起了那個畫面,他的語氣有了崩潰的跡象,但很快又恢複平靜。
他繼續道:“我慌了神,想去找我二哥,求他幫忙,可這時候我二哥竟然來了,他下了馬,毫不在意旁邊的屍體,徑直走到會客廳裏,從一個像棺椁的東西裏拿出一沓紙,便走了。”
“第二天,京城傳來消息,有一個姓姚的官員家裏遭了賊,十幾口人全部遇害,這件事情就這麽結束了。”
霍時修說完,房間裏陷入久久的沉默,溫晏臉上的笑容也消失了。
他緩緩用力,撐起了上半身,從霍時修的懷裏出來。
“什麽意思?我、我不太懂。”
“晏晏,你是不是經常覺得困惑,為什麽所有人都在咒罵霍家?”
溫晏有些害怕,牙齒打着顫。
“人常說眼見為實耳聽為虛,這話在霍家不适用,晏晏,關于霍家到底怎樣,我可以告訴你答案。”
霍時修看着溫晏的眼睛,他很少這樣直視溫晏的眼睛,溫晏的眼神太幹淨了,可現在他必須要說,必須把旖旎的夢境打碎,把真實的自己獻上。
要與不要,取決于溫晏。
他說:“關于霍家,你看到的都是假的,你聽到的才是真的。”
外面是滂沱大雨,雨點砸在磚面上,四方的院子将響聲無限放大,天色已然全黑。
“所以,那個姓姚的官員到底犯了什麽錯?”
“他沒有犯錯,他是戶部的官員,因為為人剛正不阿,幾次受到霍家黨羽的排擠,他知道自己力量微小,就想要通過死谏的方式引起皇上的注意,但這事被我爹在京中的耳目知道了,我爹便派人滅其滿門,我二哥是在人死之後,去棺椁裏拿了姚廣忠的血書,那上面全是霍家及黨羽的罪狀。”
溫晏遲疑地念出兩個字:“滅門?”
“是。”
溫晏環視了整個屋子,又想到了霍太師,想到和藹可親的霍夫人,兄友弟恭的霍家子嗣,他忽然覺得很恐怖。
這裏像妖怪的洞窟,美輪美奂卻暗藏嗜血的殺機。
“我原本不想告訴你這些,我寧願你永遠不知道這些事情,可是晏晏,我們的身份注定了我們婚姻與朝廷永遠有着千絲萬縷的關系,你代表的是誠王殿下,你與我恩愛與否,代表着誠王殿下與霍家的态度是否交好——”
“我不想聽這些!”溫晏陡然喊道,他伸手去推霍時修,憤然道:“我不想聽這些讨厭的事情,我不要我的婚姻牽扯其他。”
霍時修起身,站到床邊。
他再一次傷害了溫晏。
“你要我怎麽去相信我聽到的,反而去懷疑自己親眼所見的呢?霍時修,你不要總為自己的懦弱和逃避找借口。”
“我沒有騙你。”
“我知道,可是……可是……你說的這些事情怎麽會發生在我身邊呢?”溫晏沒有辦法接受,也不能承受,幾近哽咽。
霍時修突然慌了,他不該說這些的,他說這些除了讓溫晏難受,全無用處。
可溫晏有種讓他心安的力量。
在安全的地方,傾訴的念頭會增加。
他脫了靴子和外衫,上床側身躺下,他不顧溫晏的掙紮抱住了他,這次換作他的臉埋在溫晏的頸窩裏。
溫晏一下子停住了,他僵硬了很久,等到慢慢習慣了霍時修在他頸邊的呼吸,才慢慢地從被窩裏掙出雙臂,他反抱住霍時修的肩膀。
“我忘了安慰你,”溫晏用側臉蹭了蹭霍時修的額頭,好像他們從來就是這般親近,他聲音軟軟的,像哄小孩子:“那天晚上你一定很害怕吧?”
他朝霍時修的耳朵上吹了一口氣,“不怕,都會慢慢忘掉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