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霍時修剛從謝子明的練兵場回來,成蹊就跑來告訴他,霍太師找他有話要說。
“好,我現在去。”
還沒走到房門口,霍時修就聽見房裏的母親霍夫人說道:“是,誠王城府極深,又不怎麽安分,我本來還擔心小王爺會像他父親那樣,但現在看來,這孩子心思倒單純得很,說什麽便信什麽,也不過問朝中之事,應該沒有隐患,老爺不必擔心。”
“我現在擔心的不是誠王,誠王的生身母親地位低微,我真正擔心的是齊王,齊王與太子一母同胞,才智又在太子之上,近來太子身子不好,時常生病,難免給了齊王可趁之機。”
“這齊王和咱們家素有恩怨,若他奪位——”
霍太師喝了一口茶,沉聲道:“那就不讓他有這個機會。”
“老爺,你心裏有打算?”
“這事不急,倒是最近的軍務有些麻煩,雁門關外的赤劼人終究耐不住,又向中原逼近,朝臣反對我與之議和,上書皇上要出兵攻打赤劼,出兵……出兵要花費多少兵馬銀兩?赤劼不過是窮苦的邊境小族,成不了氣候,既能用議和解決的問題,為何要勞民傷財大動幹戈?一打起仗來又是成千上萬的流民往京城湧,到那時候損失更大。”
霍夫人附和道:“是。”
“如今葑兒執掌兵部,他雖不是将才,但只要他不出亂子,加上蕲兒的禮部,把這兩項權力緊緊握在手裏,咱們霍家的根基就會一直穩固下去。”
霍時修聽至此,實在忍不了,讓門口的丫鬟通報一聲便往房裏走。
霍夫人見到霍時修,一改剛剛嚴肅的表情,笑着問:“聽下人說你和小王爺鬧了別扭,現在兩人分房睡呢,有這回事?”
其實若照平常光景,霍時修就嬉皮笑臉地應一聲便過去了,可今日他站在原處久久未語,直到霍夫人又喊了他,他才從回過神來,定定地看着霍太師,緩緩跪下,言辭懇切道:“爹,兒子請您給我一次機會,我願領兵攻打赤劼,請您相信我,我定能将一舉擊敗赤劼大軍以揚國威。”
霍太師似乎早有預料,并不驚訝,反而是霍夫人先紅了眼睛,走上來痛訴道:“你忘了你三哥是怎麽死的了?在戰場上被人一箭射中頭顱!我們霍家子嗣決不能再折損于戰場,你更不能!”
“爹!求您了。”霍時修跪伏于地。
“霍時修,我記得我提醒過你,自你一出生,你的名字就寫進了霍家的族譜,你就算為國效忠戰死沙場了,也證明不了自己的清白。”
“兒子不是這個意思,只是國難當頭——”
“天塌下來了有我頂着,與你沒有關系!霍家從我當上太師的那一天起就沒有回頭路了,二十年來我苦心經營,朝廷形勢盤根錯節,早已是牽一發而動全身,你想要扭轉局勢,你有沒有想過我為什麽要與赤劼人議和?因為國家需要穩定,需要百姓安居樂業,需要生産大量的絲綢瓷器與海外進行貿易,需要真金白銀來充實國庫,而不是打仗!打仗、打仗,我何嘗不想打仗?把那小小的赤劼一舉殲滅?可是皇上要再造阿房宮,便沒有多餘的軍饷。”
霍時修已經難忍心頭的悲憤:“邊關的那些百姓年年遭到赤劼人的燒殺搶掠,我不能視而不見,我做不到,爹,我做不到。”
“你這些年做的也不少了,我睜一只眼閉一只眼不想追究,以後若再讓我聽到這樣的話,你藏在聽雨閣的那位便會命喪黃泉,你不會有機會救她第二次。”
霍時修的臉上血色盡失,“您知道了?”
“他父親姚廣忠八年前為了推我下臺,寫了數十張紙的罪狀,放入棺內,想要以死谏的方式向皇上告發我,我便命人殺了他全家,那晚你跟過去了,親眼看到了一樁血淋淋的滅門慘案,然後你跑去亂葬崗救出了尚有一絲氣息的姚廣忠幼女,将她改名換姓放在聽雨閣裏,是不是?還有你在謝子明的練兵場裏做的事,我都一清二楚。霍時修,很多年前我就警告過你,不要在我眼皮子底下耍小動作,你做的那些事情連螳臂當車都算不上。”
霍時修絕望地閉上眼睛,身體都在發顫。
霍太師換了緩和的語氣,“你一定要和我對着幹嗎?修兒,你是爹娘最器重的孩子,你天資聰穎,連皇上都稱贊過,你擁有最好的家世,前途不可限量,為什麽你偏要悶頭往歧路上走?”
“因為我還有良知,”霍時修睜開眼睛,瞳孔如火燭一般燃燒,“我心裏想着百姓,我不想他們活在黑暗中。”
霍太師冷笑一聲,将手邊的瓷杯摔過去,砸在霍時修的額角上,霍夫人失聲尖叫,連忙撲過去護住,“老爺!您別動怒!”
霍太師卻不顧霍時修額頭流下來的血,走過去揪住霍時修的衣領,低聲狠厲道:“霍時修,除非上面換了太陽,不然你只能一輩子待在黑暗中。”
“老爺,您不能說這樣的話啊。”霍夫人臉色都白了,吓得聲音都在發抖。
霍太師松開手,怒氣未消但仍盡力平複語氣,“還有,我不管你和小王爺鬧什麽矛盾,不要讓人看出來,以免傳到旁人耳朵裏生出不必要的事端來。”
說罷便走了。
霍夫人心疼不已,連忙用手帕止住霍時修額頭上的血,“青莺,快請郎中來!”
等包紮好,霍時修也慢慢恢複如初,只是臉色依然不好,霍夫人原是要着人擡他回去,但霍時修擺手說不用,由成蹊扶着一步步往後院走,走到門口時,他停下來,推開了成蹊,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衣裳,幾番反複之後才走進去。
溫晏正在藤架下面下棋,一人執兩子,自己與自己對弈,見霍時修進來的腳步聲,動作僵了一下,但還是不忘自己說過的狠話,繼續不動聲色地繼續下棋。
只是終究沒忍住,用餘光偷偷瞥了霍時修一眼,卻見他額頭纏了一圈的紗布,唇上也沒有血色,溫晏吃了一驚,脫口便問:“你……你沒事吧?”
霍時修朝他微笑,搖了搖頭,輕松道:“沒什麽,今日與幾個世家公子在圍場狩獵,我見着一只鹿,想騎馬去追,誰知那鹿敏捷得很,在樹林裏左右穿梭,我緊跟在後,沒注意路上設下的陷阱,一不小心就掉進去了,磕了腦袋。”
溫晏放下些心,又覺得好笑但不想表露出來,就晃着腦袋說:“活該!”
說罷又添了一句:“笨死了!”
霍時修沒有說話,看着傍晚前的最後一抹亮堂日光灑在溫晏身上,照得他一舉一動都那麽可愛,心頭的陰翳就這樣被驅散了大半。
多想時間就停在這一刻。
如果他不是霍時修就好了,這樣他就可以過去抱住他,聞聞他身上讓人心安的藥香味,對他說:晏晏,不要放棄我。
你可以恨我讨厭我,但不要放棄我。
沒有勇氣愛你這件事,比死還痛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