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溫晏回房時情緒還是很低落,霍時修也沒有多問。
可能是許久未出過門,當兒将溫晏扶上床的時候他說了聲腰疼,霍時修連忙上來詢問有無大礙,溫晏搖了搖頭。瓷枕有些歪,當兒用手推了一下,卻露出了個信封邊,看顏色形制還是幾日前溫晏拼命藏起的那封,封上寫了名,但霍時修沒看清。
當兒如臨大敵般将信塞回去,生怕被霍時修看見。
和他主人一樣欲蓋彌彰,霍時修也不戳穿,又問了一句要不要找大夫來瞧一瞧。
溫晏說不用了,随後側過臉閉上了眼睛。
溫晏的腦子裏全是陸琢的模樣。
他在人群裏總是那麽顯眼,他十四歲遇見陸琢,那時陸琢十七,是他父王特意請來給他們兄弟三人講文章的小先生,見慣了滿臉溝壑的老夫子的溫晏,一下子就被一襲白衣的陸琢晃了眼。因為他身子弱卻愛讀詩書,陸琢對他偏心些,總是嘉獎他的功課,溫晏的兩個哥哥都淘氣,下了課就飛快地溜出去玩了,只留下溫晏一個人,他坐在那裏看起來孤零零的,陸琢可憐他,還會推着他到王府的院落裏,陪他賞賞景,有風就聊聊風的詩,有花就作首花的詞。
從摔成殘廢那天起,溫晏的人生就變成了黯淡孤寂的黑夜,陸琢是他唯一的光。
他從未奢想過能和陸琢在一起,更何況他已經嫁人,只是他當他聽到陸琢的友人們笑着談論娶妻生子之事時,只覺物是人非,難免有些難過。
他遠遠地聽見一句:“陸琢,大理寺少卿的千金對你一見傾心,你想不想娶?”
他沒聽見陸琢說什麽,那行人就已經走遠了。
想不想娶,都與溫晏沒有任何關系,陸琢不曾喜歡過他,他連流一滴淚都是自作多情,可偏偏就有一滴淚從眼眶裏逃出來,劃到耳邊,溜進發間,消失得無蹤無影。
夜深人靜,連蟬鳴都小了些,溫晏抹了抹臉,吸了兩下鼻子,收拾完情緒漸漸睡着了。
翌日,當兒進來服侍溫晏洗漱,捎帶着提了一嘴:“小王爺,您那封信怎麽還不寄出去?昨個恐怕被四少爺瞧見了。”
溫晏愣住,“瞧見了?”
“怕是如此,”當兒給溫晏穿好衣服,忍不住道:“您若是想寄出去,我今個就給您送到國子監,若不想寄,最好還是別留在身邊,以免以後惹出誤會來。”
溫晏聽出了當兒的畫外音,蹙眉問道:“什麽誤會?你覺得我這是在與陸公子私通?”
當兒連忙說不敢,溫晏把信從枕下拿出來,扔到當兒懷裏,“你自可以讀給衆人聽,讀給四少爺聽,我只是告訴陸公子我在霍家一切都好,讓他放心,祝他今後學業仕途順心順意,這些都不可以嗎?”
當兒知道溫晏生氣了,忙跪下來,“小王爺,您誤會了,當兒哪裏敢?當兒只是盼着您能每日高高興興,小王爺,過去的都過去了,可您一想起陸公子就愁容滿面,當兒看着心疼,還有……還有四少爺,他對您那麽好,要是被他知道了,豈不是傷了他的心?”
“傷心?”
“是啊,四少爺對您的好我們這些下人都看在眼裏,本想着霍家權勢那麽大,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當兒剛進府的時候走路都腿軟,生怕說錯話做錯事,可是這半個月下來才發現霍家并不像傳聞裏說的那樣,霍夫人溫柔和善,其他幾位少奶奶也很好,四少爺更不用說——”
“更不用說什麽?”溫晏忽然提高了音量,用他從未用過的滿是憤恨的尖銳語氣說道:“你知不知道從大婚那晚到今天,他碰都沒有碰過我!”
溫晏指着房間的另一邊,“他每晚都睡在那張藤椅上,他寧願睡藤椅睡廂房都不願意碰我,還說什麽皇命難違,說對不住我,我還真傻傻地信了。是,我的心裏确實放不下阿琢哥哥,可是在嫁進霍府之前,我就已經斷了念想,我也曾偷偷想象過我未來的丈夫是什麽模樣,想象過能和他琴瑟和鳴,可是大婚那晚我坐在椅子上忍着劇痛等他,他連蓋頭都沒有掀!他看到我這雙廢腿就躲得遠遠的,連我的床都不願意碰。我知道、我本就應該知道,這個世上,除了阿琢哥哥,沒有人不嫌棄我是個殘廢,根本不會有人愛我……”
當兒怎會知道這些,一時愣得說不出話來。
最後溫晏連早膳都沒有吃,抹着眼淚重新躺回去,躲在被子裏哭,哭久了沒力氣,很快就又睡着了。霍時修中午回來的時候,見他還在睡着,有些訝異,但也不敢打擾,只幫他掖了掖被角,便去前廳霍夫人那裏用膳了。
再回來時,溫晏終于倦倦地醒了,倚在床邊等下人把他扶上輪椅,見霍時修回來忽地往床裏躲,吓得霍時修剛邁進門的腿趕忙又收回去。
“怕你剛醒吃不進葷膩的,從母親那裏帶了碗銀耳蓮子湯,去暑又爽口,要不要嘗一嘗?”霍時修站在門口問。
溫晏點點頭,當兒從後面進來,将溫晏扶到了輪椅上,推到桌邊。
霍時修見溫晏臉色精神都很不濟,心想大概還是因為昨晚的事,他想着自己就別在溫晏面前晃悠了,免得惹他心煩,所以剛把銀耳蓮子湯從食盒裏端出來,放到溫晏面前,便找了個借口離開了。
溫晏握着勺子,故意不去看霍時修離開的背影,只悶悶地把銀耳湯一口一口往嘴裏送。
霍時修讓他捉摸不透,明明昨天說了那麽真切動情的話,可為什麽總是避他如瘟疫呢?他只是瘸了,又不髒不臭,溫晏實在搞不懂。
就這樣過了小半月,那封信溫晏終究還是讓當兒送出去了,很快,陸琢就來了回信,信裏說看了他的來信,終于放心許多,還囑咐他霍家情勢複雜,讓他千萬要小心。
溫晏拿着信紙,卻不如想象中的欣喜,只讀了一遍,便收進櫃子裏。
會試的籌備已經基本完成,霍時修便去向他二哥霍蕲交差了,霍蕲正忙着過幾日的祈福大典,皇上十分看重,禮部自不可怠慢。
“這次的時間安排倒很巧妙,待祈福大典結束之後,便是會試,你到時候上個折子只需說,聖上至聖至明,能攬天下英才而用之,正是祈福的結果,聖上龍顏大悅,定會嘉賞你。”
霍時修還是一副懶散模樣,“二哥,這五品小官我當得正舒服,不想升。”
霍蕲氣不打一處來,指着霍時修問:“你成日不思進取,到底是想幹什麽?你真要惹爹生氣了,真把你發配到西北戰場上去,看看你能撐幾天?你啊就是好日子過慣了,沒吃過苦頭,那戰場上橫屍遍野血流成河,你怕是看都不敢看。”
霍時修收起玩世不恭的表情,看着面前的茶盞輕聲說:“你怎知我不願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