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當兒這兩天的日子很不好過。
首先是溫晏的話給他帶來極大的震撼,以至于他這兩天的晚上都偷偷從門縫裏往裏瞧,果然看到霍時修拎着枕頭路過桌子,往房間的另一邊走。
其次是他又感到疑惑,霍時修明明對溫晏那麽上心,為什麽行動上卻一點都不顯露出來呢?難道真的像下人們說的,他在外面有個紅顏知己?
這兩位主子日子照舊,倒把當兒急得不清。
溫晏到底年紀小,十七歲到了一個陌生的地方,總有些害怕,只當霍時修是唯一的依靠,可霍時修對他忽冷忽熱,他覺着委屈,一時情緒失控,收都收不住,但哭完了發洩完了又像沒事人一樣,就是不怎麽搭理霍時修了。
霍時修比他更委屈,他都不知道自己做錯了什麽。
吃晚膳的時候,溫晏被當兒推到桌前,霍時修正好從前院回來,本來腳步輕松,可剛踏上屋前的臺階就開始猶豫了,正躊躇不定時,當兒眼尖瞧見了,小聲告訴溫晏:“四少爺在外面呢。”
溫晏飛快地朝門口看了一眼,又迅速收回目光,若無其事地撥了撥筷子,說:“關我什麽事?”
皇帝不急太監急,眼看着霍時修就要轉身走了,當兒也不管不顧了,跑到門口喊了一聲:“四少爺,小王爺等您一起吃呢!”
溫晏氣得要砸他,可偏偏手邊沒有合适的東西,只能漲紅了臉,眼睜睜地看着霍時修走進來,兩個人的目光同時對上又同時分開,溫晏又不吭聲了,坐在桌邊裝啞巴。
還好霍時修不是啞巴,他一坐下尚未動碗筷,就先主動破了局,“小王爺,我上次說的都作數。”
“什麽意思?”
“上次說你有什麽需要我幫忙的,都可以告訴我,”霍時修微微側過身子,面對着溫晏,語氣像在哄孩子:“我看小王爺最近好像總是不高興,可以告訴我為什麽嗎?”
溫晏被霍時修的軟話一下子弄得不知所措,擡眸看了一眼霍時修,霍時修像是鼓勵一樣,朝他點了下頭。
溫晏開始怪自己口齒太笨,若換個伶俐大膽的,就可以替他理直氣壯地質問霍時修:為什麽躲我?為什麽嫌棄我?
但他說不出口,只是用筷子戳一戳盤子裏的菜,顧左右而言他,嘟囔着:“讨厭吃冬瓜。”
霍時修怔住,但很快笑道:“那我吩咐膳房,以後不準做有冬瓜的菜了。”
“還讨厭山藥。”
“山藥補脾養胃,是好——”
霍時修還不算色令智昏,想提一下意見,可溫晏一撅嘴,他就瞬時沒了立場,“那以後也不吃山藥了,還有什麽讨厭的?”
“讨厭一個人吃飯。”
霍時修這次是真的愣住了,一向精于話術的他都反應了好一會兒,然後傾身小心翼翼地問:“那我以後每天都回來陪你,好不好?”
“真的嗎?”溫晏終于肯擡頭了。
“真的,外面酒樓廚子的手藝遠不如家裏的,吃幾天就膩了。前廳的規矩多,不如在自己房裏吃得輕松。”
“我飲食清淡。”
“你怎麽知道我最近上火了?”霍時修湊近,故作驚訝道。
溫晏噗嗤一聲笑出來,露出了他來霍府之後的第一抹明媚笑容,霍時修看着他笑,好似怎麽都看不夠。
之後霍時修讓丫鬟将有冬瓜和山藥的菜替換成溫晏愛吃的,溫晏乖得很,比平時多喝了半碗粥。
飯後霍時修想推溫晏出去走走,溫晏這才想起來前幾日在街上看見陸琢那天,他只顧着自己魂不守舍了,全然忘記一旁的霍時修,這才後知後覺地意識到自己犯了錯。
他竟然把這件事忘的一幹二淨,也忘了照顧霍時修的心情。
心頭湧上一陣後悔,卻又不知道從何說起。
他說不想上街了,就想在庭院裏歇一歇,院子裏的紫藤開完了花,只剩下濃綠的葉子形成天然的蔭蔽,霍時修把他推到下面,指道:“你來的有些遲,紫藤總在四月開花五月謝。”
溫晏仰着頭,忽然想起李白的詩:“紫藤挂雲木,花蔓宜陽春。密葉隐歌鳥,香風留美人。”
他看向霍時修,笑着說:“今年錯過了,明年再看不就好了?”
他們相處的時間加起來還不到一月,竟然就想到明年的事了,溫晏話一出口,才意識到這話裏藏着的含義,忽地紅了臉,又開始偷偷摳輪椅把手了。
霍時修随着溫晏詩裏的意境,将金絲雀的籠子挂在了藤間的木架上,他沒注意到溫晏的動作,也說:“是啊,明年再看。”
溫晏飯飽了就犯困,在院子裏就開始打瞌睡了。
回房間之後,當兒和兩個丫鬟幫溫晏洗漱更衣,霍時修也在人走之後,拿了瓷枕往躺椅上走,剛剛要躺下,外面忽然響起了敲門聲。
溫晏陡然清醒了。
他望向霍時修,霍時修比他鎮定許多,先将瓷枕放回到溫晏枕邊,剛準備去開門,就聽到當兒說:“老夫人,少爺和小王爺已經睡下了。”
溫晏松了口氣。
可他這口氣卻只松了半截,下一刻連命都吊了起來。
“把門推開小半扇,我看看他倆。”
霍時修和溫晏對視了一眼,溫晏先伸出手。
霍時修說:“小王爺,失禮了。”
溫晏被霍時修的氣息包裹住了,霍時修躺到他身邊,掀起薄被蓋住了自己,溫晏的手背碰到了霍時修的衣袖。
鬼使神差地,溫晏動了動還能動的上半身,往霍時修的方向靠了靠。
木門發出輕輕的吱呀聲。
霍時修伸出手隔着被子抱住了溫晏,懷裏人的身子在小小地發顫,霍時修說:“抱歉。”
吱呀聲又響了一聲。
霍時修連忙收回手,往旁邊移了移。
“小王爺?”
“霍時修,”溫晏喊他的名字,閉着眼睛,聲音還有些抖:“你是不是有心上人啊?”
霍時修卻不正面回答,反問道:“小王爺,你的心上人是國子監裏的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