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五日定來提親
薛晏榮的騎射是在佛光寺裏學的, 不說百發百中卻也是十拿九穩,這會兒已然滿載而歸。
徐聿熟練地用小刀剝下兔皮,又找了根長點兒的樹枝, 自下而上貫穿一整只兔子, 待姚十初架好了火,便烤了起來。
“二爺、二爺——”
猛兒一蹦一跳的拉着蔣幼清就從馬車上跳了下來。
薛晏榮聞聲看去, 先是愣了愣, 随即便收回來目光。
倒是姚十初跟徐聿,一臉的歡喜——
“蔣姑娘!爺!蔣姑娘來啦!”
“看見了。”薛晏榮沒什麽表情的道。
徐聿搓了搓手——
“不行!我得再多烤兩只!”
說話的功夫, 猛兒領着蔣幼清就走到跟前兒——
到底是小孩子,這會兒竟伸頭, 嗅起了鼻子來——
“好香啊。”
“小饞貓——”姚十初知道薛晏榮跟蔣幼清有話要說,拉着猛兒就到另外一邊去了“走,咱們吃兔子肉去。”
今日的薛晏榮穿着簡易,一件圓領紫衣,外罩一層薄紗黑袍, 頭上不像平日那般用白玉冠束起,而是以一根棕色的木簪固定,回京一年多了, 比之前在外時要養白了許多,她本就生的俊朗秀氣, 這會兒擡眸瞧去, 更是有股說不出的風采——
只是眉眼間斂着神色, 似是對蔣幼清的到來毫不放在心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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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這只是表象, 薛晏榮雖料到她會來找自己, 但卻不想她竟會跟着猛兒找到東郊來, 不過想來羅府出了這麽大的事情, 以她的聰慧性子,也不難猜出這事兒的源頭,估計也是滿肚子的疑惑,想快些尋到自己問清楚吧。
蔣幼清來之前,憋了又一肚子的話想問想說,可真見到人了,蔣幼清卻又不知該從何說起,站在火堆旁,眼睛也不知該往哪裏看,垂下頭來,倒是無所适從的厲害。
“你——”
“嗯?”
薛晏榮剛說了一個字,目光就落在了蔣幼清的右臉上,即刻便收緊了眉頭,蹙了起來——
猛兒年紀小,許是沒看出來,但薛晏榮可不小了,一下就瞧出了她這是被打的,右臉明顯高腫于左臉,還有那肉眼可見的通紅——
不由自主的就加深了蹙着的眉——
誰打的?
羅政北還是祁萍楠?
恐怕兩個人都有份兒罷。
薛晏榮心底暗自湧上股愧疚,但看着蔣幼清的眼裏,卻露出幾分憐憫——
到底還是叫她吃了苦頭兒。
蔣幼清不知道薛晏榮要說什麽,等了半天,見她沒了下文,忽的就心急起來,大着膽子,剛想問她,一聲不合時宜的動靜,就讓人紅了臉——
咕嚕嚕——
蔣幼清下意識的用手捂住肚子,臉上更是一路紅到了脖子根兒,怎麽在這個時候叫呢?!丢死人了!她肯定聽見了!
薛晏榮的确聽見了,畢竟兩人離得這樣近,不過她也不是那種口無遮攔的人,姑娘家面皮兒都薄,瞧着她通紅的耳朵尖兒,就知道她定是羞臊的恨不得找個地縫去鑽——
頭一回兒薛晏榮覺得自己善解人意,佯裝沒聽見的模樣,只瞧了眼那烤得了的兔子,随即扯下一條腿來,遞了過去——
“給。”
蔣幼清這下更無措了,她一定是聽見了!不然怎麽給自己肉吃呢?!
“我、我不——”
咕嚕嚕——
餓字還沒說出口,肚子又是一聲叫喚,這回蔣幼清只覺得自己把臉丢到家了。
薛晏榮緊繃着嘴角,才沒讓自己笑出來——
心底暗道:‘人不大,面子倒是看的重’
就這麽舉着,怕是她也得一直僵着,薛晏榮不怕別的,就是這烤兔腿,定要熱着才好,若是涼了,口感就沒這麽好了,幹脆也不管她願不願,往前走去一步,就将兔腿硬塞進了蔣幼清的手裏——
“吃吧,這烤兔腿可是好東西,平日裏我們也是沒有口福的,十初都是要留給猛兒的,今兒我做主,全給你。”
“全給我?”
蔣幼清腦子裏數了數,一只兔子四條腿,自己怕是吃不完吧?
可又覺得這是薛晏榮的好意,不忍推辭,便睜圓了眼睛,一臉認真的表情——
“那、那我一定都吃完!”
說完,就一口咬了下去。
蔣幼清早就餓了,她光用了早上那一頓,晌午又被羅政北跟祁萍楠鬧了那一場,空着肚子一直撐到現在,這會兒吃起肉來,那叫一個香啊。
只是嘴角的傷有些疼,動作不敢太大,又因為兔腿太燙,她只好來回的搗着手,嘴裏斯哈斯哈的發出聲響。
薛晏榮只用小刀割下一小條兔背上肉,一面吃着,一面卻用餘光打量着身旁的人。
忽的忍不住扯了扯嘴角,有些忍俊不禁起來——
剛還不好意思的又是紅臉又是紅耳朵,這會兒竟就吃的滿嘴流油了——
薛晏榮一時‘壞心’大起,倏地就扭過頭去,似笑非笑的問道——
“好吃吧?西域來的香料呢。”
“啊?”
蔣幼清啃的正香,冷不丁被她這一問,趕忙停了下來,而手裏的兔腿已經被吃的只剩下骨頭了。
“好、好吃。”
薛晏榮望着她這般呆萌的表情,心裏竟不知被觸動了什麽,軟軟的癢癢的,就像是有支羽毛輕輕在上面拂過——
剛起的‘壞心’,頓時就後悔了起來,別開眼去,故意沉下嗓音——
“那快吃罷,還有三個呢。”
興許是烤的兔肉太幹,蔣幼清肚子餓又吃的太急,這會兒竟被噎的打起了嗝來——
都着肩膀,一下一下的——
“嗝——”
“嗝——”
蔣幼清這輩子都沒這麽丢臉過,肚子餓嘴饞也就算了,這會兒連嗝都打起來了,薛晏榮該怎麽看自己?
一想到這些,蔣幼清就想跑,可還沒等她起身,一個水囊就伸到了自己眼前——
“嗝——”
薛晏榮見她還愣着,立馬急聲道——
“愣什麽呀?還不快喝。”
蔣幼清這才反應過來,接過水囊,仰起頭就咕嘟咕嘟的灌了下去——
薛晏榮見她喝個沒完,急忙又把水囊拿了回來,晃了晃才發現這人全都給喝了——
“你、你怎麽全給喝了?!”
“啊?我、我渴——”
薛晏榮瞧着她一臉無辜的模樣,頓時又犯起愁來,她出來的時候特意囑咐姚十初帶的米酒,這下好了,弄巧成拙,若早知她會來,怎麽着也得備上一壺水——
“這裏頭兒不是水,是米酒,你、你能喝酒嗎?”
“米酒?”蔣幼清舔了舔嘴唇,難怪剛才覺得甜甜的,原來是米酒啊“我、我不知道那是米酒,我以為就是蜜水,那、那怎麽辦啊?”
“能怎麽辦,你喝都喝了,我總不能讓你吐出來吧。”薛晏榮系好水囊,放到一邊“倒也沒事,好在度數不高。”
此時薛晏榮,話鋒一轉,坦言道——
“你來找我,是因為你表妹的事吧?”
“那你怎料到我會來找你?”蔣幼清反問道。
“呵——”薛晏榮笑道:“你倒是會反客為主——”
随即目光一轉,落在蔣幼清的右側面頰上,複又出聲道——
“你臉上的巴掌,你姨母打的吧?”
蔣幼清被她這樣直問,卻也并不覺得難堪,反而扯着嘴角,輕笑了兩聲——
“嗯,倒是不疼,相反,我內心暢快許多。”
這些年蔣幼清寄人籬下,從沒有一天是直起過腰身說話的,今日借着薛晏榮的威風,頭一回兒揚起了臉來,一想到羅政北跟祁萍楠被自己震驚到啞口無言的模樣,這一份痛快,根本無法言說。
深吸了口氣,平穩着內心的波瀾,蔣幼清看着薛晏榮又問道——
“只是,我有一疑問,你這般做,就沒想過,若是我不反抗,會如何?”
“我沒想這個。”薛晏榮晃着手裏的小刀,微微蹙起眉頭“自打你來找我求娶的時候,我就知道你不是個怯懦的。”
蔣幼清怔了怔,擡眸望向眼前的人,居然有些說不出話來,眼眶裏霎時蒙上一層水霧——
是啊,自己從來都不是怯懦的。
但從什麽時候開始自己開始活的小心翼翼呢?
從爹娘去世以後,邁進羅府的那一刻開始罷。
吃飯要小心,說話要小心,走路要小心,萬事都要小心,已經變得不像自己了。
薛晏榮從地上站起來,撣了撣身上的灰塵——
“走吧,我送你回去。”
薛晏榮騎着馬,跟在馬車的後面,直到羅家還有一街之隔時,馬車才停了下來,她拽着缰繩瞧着那從馬車裏下來的人——
蔣幼清對着薛晏榮欠了欠身子,薛晏榮點了點頭,随即她就朝着羅家的方向走去。
而薛晏榮的目光卻并沒有離開,而是一直追随着她,直到快要瞧不見的時候,才忽的蹬了兩下馬肚子——
“駕駕!”的追了過去。
“蔣幼清!”薛晏榮扯着缰繩,把馬停穩,居高臨下的望着她,眼眸中的神色沉了又沉,随即便跳下馬來“我有話跟你說。”
蔣幼清不知道她要跟自己說什麽,但從她凝重的表情上看,應該是很重要的事情。
薛晏榮搓了搓拇指上的翡翠扳指——
“你真的想好,要嫁給我嗎?”
“你反悔了?!”
薛晏榮一聽就知道,她沒明白自己的話,索性也不拐彎抹角了,直言道——
“我知道你是走投無路,所以才選了我這麽一條道兒,可你要想好,開弓沒有回頭箭,你知道我的身份,所以生兒育女是不可能的,一旦你進了薛府的門,再想出去就難了,你如今不過十五,正是及笄靓麗的好年華,對生活的也好,婚姻的也罷,存着許多幻想,更是覺得青春無限可以肆意揮霍,但日子是會累積的,年歲一年大似一年,你的心态也會随之變化,我同你說這些,并不是要反悔,而是想要告訴你,歲月漫長,日子艱難,僅憑一時意氣,是無法長久的,你要想想清楚。”
“還有——”薛晏榮嘆了口氣“你不要把薛家想的太好,也不要覺得它是什麽京中大戶,包括我,雖是人前人後的喚着二爺,但其中艱難,外人從不曉得,你嫁進來,外人只道喚你一聲薛家二少奶奶,但實際上,你可能每日都要提着心提防。
羅家不過欺你雙親早亡,沒有依靠,但最起碼也還是有忌憚的時候,可薛家就不一樣了,他們各個都是心懷鬼胎,暗藏陰謀,行差踏錯一步,就會沒入深淵,你在羅家都尚且艱難,薛家只會難上加難,若是你怕了,現在反悔還來得及。”
蔣幼清歪着頭,一會兒蹙眉,一會兒眨眼,時不時的還低下頭去——
薛晏榮看在眼裏急在心裏,忍不住的揚了揚下巴——
“你聽明白了嗎?”
“聽明白了。”蔣幼清仰頭對上薛晏榮的眼眸,一雙杏眼睜的老圓“你的意思,就是告訴我,不能跟我生孩子,讓我不要為了眼前的困局,而輕易托付終身,然後薛家呢,也不是個好人家,你也沒有外面看起來的那麽光鮮亮麗,是這個意思吧?”
“嗯。”
薛晏榮自以為動之以情曉之以理,卻不想竟被她三言兩語的就分析透徹,這會兒倒有些不大自然起來。
“我知道,你是為我好,但我也有我自己打算——”蔣幼清咬了咬嘴角,說道:“我六歲沒了父母,到了這京城羅家,算起來已有九年,這九年我不說看遍了人間百态,但卻也嘗盡了世态炎涼,姨父貪圖我的嫁妝,姨母待我始終如同外人,表妹将我看做眼中釘肉中刺,表哥又觊觎我的容貌,你說薛家艱難,可我怎麽覺得羅家更難,我常常勸解自己要想開些,能有一方屋檐置身就已經萬幸,結果呢?
還是走到了絕路,你救我的那一夜,不是我第一次尋死,你說難,那你可曾想過死?又可曾真的去死過?若是沒有,那你便沒有我難。”
薛晏榮在聽到她的那句‘我不是第一次尋死’時,心裏竟猛地揪了一下——
想想自己難的時候,身邊也有姚十初跟徐聿,身後也有母親跟姐姐,而她呢,孤身一人,哭天無路,求地無門,如此想來她的确比自己難,而且難的多。
“至于你說的什麽生兒育女?”蔣幼清無所謂的聳了聳肩“這京裏不能生育的婦女還少嗎?随便去南山堂瞧一瞧,一準能抓一大把,難道她們就都不活了?”
“你——”薛晏榮動了動嘴唇,居然不知道該說什麽,似是連一句都反駁不了。
“榮二爺——”蔣幼清眼眸堅韌,神色清明的道:“別把我當孩子,我雖然年紀尚輕,可有些事,我或許看的比你透,我說嫁你,絕不是說說而已,我也是深思熟慮過的,要擺脫羅家,我只能走這一步,現在的确是将了他們一軍,可往後呢?
我不能一直受困于此,下一個孫茂達什麽時候會再來,誰都不知道,與其媒妁之言父母之命,倒不如同你一起,雖是各取所需,但榮二爺你,不嫌棄我,夠的着你便是我最好的選擇了”
一番話,聽的薛晏榮心中動容,她想或許蔣幼清比自己看到的要堅強百倍千倍都不止,所言竟比自己思量的還要周全——
“好一個各取所需!”
薛晏榮頓時舒了口氣——
“明白了,那你就好好的在羅家等着,不出五日,我定上門提親。”
話罷就要走。
“二爺——”蔣幼清叫住她。
薛晏榮停下,看着她欲言又止的神色,挑了挑眉毛——
該不是又反悔了?
“說——”
“我、我——”蔣幼清咬着嘴唇,手指在底下攪着衣擺。
方才都不見她這樣,這會兒又是怎麽了?
薛晏榮神色一斂——
“你要是後悔了,也沒關系——”
“我沒有後悔!”蔣幼清急聲解釋道:“我、我是有別的事——”
“別的事?還有什麽事?”
薛晏榮想不到有什麽比決定嫁給自己還重要?
“我、我沒有嫁妝。”
女子的嫁妝于待嫁的新娘來說,無疑是臉面,是尊嚴,更是決定日後是否能在婆家擡起頭的關鍵要素。
雖然她們此番有名無實,但卻也是真正的結親成婚,若是自己連一擡嫁妝都沒有,且不說薛府的人會怎麽看自己,就是這一路上圍觀的人群,恐怕都能笑話死自己,到時自己就是這京城的笑料。
薛晏榮倒把這件事忘得幹幹淨淨,她不缺銀子,也沒有娶過親,只以為自己不要在聘禮上虧了她就好,卻忘了還有嫁妝這一說,得虧她跟自己提起了,不然到時候又得難辦了。
蔣幼清低着頭,老實道——
“我攏共加起來,只有五十兩,五十兩我可以買兩個紫檀木的箱子。”
薛晏榮聽着她的盤算,只覺得這人頗為可愛——
點頭道——
“箱子也不錯,正好我也缺箱子。”
“哦,那我回去就買箱子。”蔣幼清認真的說道。
見她認真了,薛晏榮眼底的笑意便收斂了起來,鄭重其事的同她道——
“嫁妝的事情你不要操心,交給我,我來解決。”
“啊?”蔣幼清頭回聽說,女子嫁人,嫁妝要男方來解決“不好吧?”
“沒什麽不好的。”薛晏榮曲着手指碰了碰這人的小腦瓜“回去罷,回去吃好喝好睡好。”
蔣幼清看着她的眼睛,聽着着她說的話,心裏無比安穩,嘴角漾開笑意——
“嗯,曉得了。”
薛晏榮瞧着她笑了,自己也跟着笑了笑,随即就轉過身,重新騎上了馬,調轉馬頭後,揮了揮手裏的鞭子——
“快回去罷!”
話罷,便策馬而去。
蔣幼清久久伫立在原地,以後我再也不是一個人了。
作者有話說:
二爺威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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