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她也苦
徐聿瞧見羅家的宅邸,但并未走近,而提前先拉響了鈴铛——
馬車上的兩人一前一後的下來,對着徐聿相繼欠了欠身子——
“多謝小哥兒,也多謝你家爺兒。”
“不用不用,二位姑娘平安到家就好,我就不多留了,先走了。”
目送着她們進了府門,徐聿方才架着馬車又原路折返了回去,正到車馬鋪交車的時候,卻瞧見了在車座兒上包成一團的草青色絹帕——
打開一瞧,裏頭兒全是碎銀子跟銅板,還有兩個玉镯,一根頭釵——
但凡長腦子的就知道不是遺落的,而是專門放下的。
徐聿挑了挑眉毛,拿起便塞進了袖口裏。
————
另一邊,兩個姑娘剛進府門,迎面就碰上祁萍楠——
“姨母——”
“幼清啊,你這是跑到哪去了,一個上午的都不見人影?”
“還能跑哪兒去?肯定是跑外面瞎逛去了呗!穿的花枝招展的!像什麽樣子!”
說話的人是羅爾儀,祁萍楠的小女兒,蔣幼清的表妹,比她要小一歲,今年剛十三。
同蔣幼清比起來個頭兒小了些,容貌差了點兒,身形卻胖了多,沒随着她娘祁萍楠的膚白,倒跟了她爹羅政北的皮黑,每日最讨厭見到的就是蔣幼清,每日最大的樂趣就是開口冷嘲熱諷蔣幼清,只要逮着機會,不管是在大街上還是家門裏,人多或人少,她定要牙尖嘴利的損上一番,不為別的就為蔣幼清長得比她好看,膚色比她白淨兒,身形比她輕盈。
有時祁萍楠碰見了,便會拉住羅爾儀,沖她皺皺眉頭兒,羅爾儀就會收斂些,可有時碰不上,那羅爾儀則會變本加厲,連帶之前被母親阻攔的一并發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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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當這樣的時候,蔣幼清便會靜靜的聽着表妹的嘲諷,但臉上的表情絲毫不起波瀾,不卑不亢的模樣,時常又會讓羅爾儀更加抓狂。
“幼清呀,你看看你盡知道在外頭兒瞎逛,方才裁縫鋪的老葛剛走,全家人都量了尺寸,獨剩了你,這會兒怕是人已經走遠了,快要過年了,大家夥兒店子裏的生意都忙,這老葛還是我提前了大半個月定下的,不然人家絕不來——”
祁萍楠拍了拍手,眉頭又高高的皺了起來“這會兒你讓我再怎麽把人家叫來啊?!這可如何是好?”
蔣幼清低着頭,一改之前在街上伶牙俐齒的模樣,乖巧的搖了搖頭——
“姨母不必再去叫了,幼清之前的衣服都還有,好些個都是沒穿過的新衣裳,樣子款式也都是我喜歡的,再做反倒浪費了。”
“那怎麽能行——”
祁萍楠話還沒說完呢,一旁羅爾儀便着急的來搶話——
“這有什麽不行的!”
結果卻被祁萍楠一個刀眼瞪了回去,随即才閉上了嘴,但臉上卻依舊是不情願的模樣,沖着蔣幼清又翻了個白眼兒。
祁萍楠接着又道——
“大過年的,家家戶戶哪個不做新衣裳?我們羅家還沒窮到連件衣裳都要跟你克扣的地步,我方才那樣說,不過就是着急了些,你也知道,那老葛雖說開鋪面做生意的,但脾氣實在古怪,不提前說好定下,你就是給他開再高的價兒,他也不來,可偏偏他的手藝又在京城裏沒的挑兒,但凡有點臉面兒的人家,哪個不找他來做——”
祁萍楠抿了抿嘴,複又說道——
“這會兒過去怕是來不及了,他肯定是去別家兒量尺寸了,這樣吧,明日你早些起身,我帶你直接去他店鋪裏量。”
“姨母費心了。”
“沒事兒,你快回屋去罷,下午別再出去了,這幾天寒風不斷,若是年前着了涼就不好了。”
說完又看了眼歲杪“往後,你少領着表小姐亂跑,讓我碰見!仔細你的皮!”
“是是,奴婢知道了。”
待蔣幼清跟歲杪剛轉過身,就聽見羅爾儀拉着祁萍楠說道——
“娘!你理她做什麽呀!”
祁萍楠沒說話,只往前走,可羅爾儀卻是沒完沒了了,扯着她娘的衣袖,一個勁兒的不依不饒。
直進了院子裏,一直不說話的祁萍楠,才忽的發作起來——
“你到底有沒有腦子!就知道在這樣的小事兒上斤斤計較!一件衣裳能值幾個銀子,值當你一路上不停的叫喚?!有這勁頭兒!怎麽不在大事兒上給我長長臉!”
祁萍楠平日裏對羅爾儀都是能有多疼就有多疼,從小到大連高聲說句話的時候都少有,更別提像現在這般發怒了——
羅爾儀的眼淚登時就掉下來了——
“娘,你訓我?你為了表姐訓我?”
看着女兒眼淚一掉,祁萍楠的心立刻就又軟,趕忙又是改口,又是軟下聲音——
“娘不是訓你,娘是着急——”
“娘就是訓我了!因為表姐訓的我!”
羅爾儀掙開祁萍楠的手,小嘴一撅,扭頭就要跑——
“哎——”祁萍楠連忙追了過去“娘錯了,娘錯了還不行——”
“這還差不多。”
羅爾儀這才不跑了也不哭了。
可祁萍楠還是心疼的不得了,一個勁兒的哄着——
“給她做件衣服怕什麽,娘到時候把最好看的留給你。”
“那把最難看的留給她!”
“行行行!”祁萍楠寵溺的點了點自家小女兒的額頭,笑道:“你個小心眼兒的。”
————
屋子的門一關,歲杪便忍不住的狠啐了一口!
“呸!什麽東西!她給咱們,咱們還不稀罕呢!當誰沒有新衣服穿呢!輪得到她一個在旁說三道四!好歹也得叫您一聲表姐呢!”
“我都不氣,你氣什麽呀。”蔣幼清擡手在歲杪的背上捋了捋“來來來,快消消火——”
“小姐,您就不該給她那麽多好臉,讓她以為您是個好欺負的主兒,成日的有事沒事兒就挑那些難聽話說來刺撓人!
您在這羅家,又不是白吃飯的,當初夫人帶着咱們過來的時候,可是變賣了金陵的祖宅跟鋪面,那會兒是怎麽說的?——
會如何如何待您好,銀子拿的那般痛快!如今呢?!全是放狗屁!說好給您存在錢莊子的嫁妝,恐怕也早就被羅老爺花的一幹二淨了!”
“要是老爺跟夫人地下有知,您在這裏受這樣的罪——”
歲杪捂着嘴,肩膀不停地顫動,眼睛卻已經紅了一大片,眼淚順着睫毛就落了下來。
六歲以前大概是蔣幼清過的最好的年月,父母寵愛,錦衣玉食,掌上明珠,從裏到外都有家仆伺候,若不是後來出了那檔子事兒,她應該還是金陵城中的世家小姐,可偏偏老天要同她開這一場作弄人的玩笑——
蔣康德原是按察知事,為人正派行事雷厲,本該平步青雲,可誰能預想世事難料,一場莫須有的渎職罪名被強行安插在了他的頭兒,就這麽一夜之間從大老爺變成了階下囚,雖說沒有波及妻兒,但卻被判了死罪。
眼看着回天無力,蔣康德便跟發妻祁瓊荌在獄中見了最後一面——
随後祁瓊荌就變賣了金陵的鋪面跟祖宅,領着蔣幼清跟歲杪,就去了京城羅家,對羅家主母,也就是她的親妹妹祁萍楠托孤。
放下銀票交代好事宜,緊跟着第二日就趕回了金陵,待到第三日,噩耗便傳來了——
蔣康德問斬,祁瓊荌殉情。
可憐小小的蔣幼清,只能在千裏之外京城守喪帶孝。
而羅政北起初是不願意留她在府,一來祁萍楠是嫁出去的姑娘潑出去的水,沒道理再管娘家姐姐的事兒,二來是擔心蔣康德一事牽連自己,死活就是不同意。
祁萍楠沒了辦法,只得拿出祁瓊荌帶來的銀票跟田契說話——
果然,還是銀子好使兒,羅政北碰巧又是個貪財至極的人,白花花的銀票子,當即就讓他松了口,但有個要求,這銀票必須進他的口袋,入他的賬。
至此蔣幼清才被留了下來。
但一年後,蔣康德的案件卻被新上任的知府發現了冤情,探查了不過三個月,就被平反了,朝廷得知他還有一個孤女,便特批下了一比撫恤金,雖然不多,但卻是可以證明清白的憑證。
祁萍楠抱着蔣幼清痛哭了一大場——
自那時起,蔣幼清便不再燒香拜佛,甚至連寺廟都不去——
因為她知道,這世間沒有神仙,不然怎麽會冤枉好人。
蔣幼清垂下眼眸,語氣平淡——
“爹爹跟娘親怕是早就投胎了。”
說起這些來,她并沒有太多的傷感,甚至有些記憶都已經模糊了許多,畢竟那已經是八年前的事情了,而八年前的自己才只有六歲。
“小姐,您難道就一點兒都不怨嗎?”
“我怨什麽?我在這兒風吹不着日曬不着雨也淋不着,比起外面那些真正無家可歸的人不知強了多少倍,與其怨、恨——不如多往好的一面想想。”
“那您就任由表小姐這麽欺負您?”
“表妹她年歲尚小,父母雙親健在,又是家中老幺,平日裏驕縱任性些,也是情有可原的——倒是你,與我幼年一同過來,便成日遭人白眼兒的受罪。”
“小姐,我本就是個下人,能遇到您這樣好的主子,我高興還來不及呢,哪裏是受罪呀!您這樣說我可不依!”
“咱倆天天睡一個被窩兒,你才不是下人呢!你是——”蔣幼清轉了轉眼珠,笑道:“是我的好姐姐!”
歲杪看着自家如此懂事聰慧的小姐,心裏更不是滋味了,嘆了口氣,又道——
“那您的嫁妝怎麽辦呢?今年一過,明年您就及笄了,羅老爺貪財府裏人盡皆知,當初都要不上的東西,以後他怎麽還會給你。”
“他不給,不還有姨母在嘛。”蔣幼清笑了笑“姨母總不會騙我的,況且娘親當時不僅僅只拿了銀子過來,在京城下鄉也是置辦了田莊的,到時候就算沒有銀子,田莊總還在。”
當年蔣康德平步青雲,以為自己用不了多久,就會升遷至京城,便趁着地價便宜,就托人在京城的鄉下提前置辦了不少田莊,想着到時候就算舉家搬遷,也是有産業的人,可——造化弄人,這田莊竟一次都不曾踏足就沒了性命。
“田莊?”歲杪沒說話,只是低了低頭,随後又嘆了口氣,說道:“我倒記得以前您小的時候,夫人待您也是極好的,可這些年一天天的過着,日子跟态度卻似是越發不如以前了,也不知是怎的了,反倒疏遠了起來。”
蔣幼清坐在圓凳上,手托香腮的瞧着窗臺鏡子裏的自己——
“想必為人父母的,都更希望自己的子女要比旁的更好些罷。”
作者有話說:
幼清也是個命苦的,寄人籬下最是難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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